但若修士嫌弃太过麻烦,也可与那藏炼髓隔开时日采取,只是与同一时辰所采之药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张衍在这里放手采雷,却有两人在另一处山头上观望,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其中一人正是侯氏族长候伯叙,而另一人,则是一个身着霓裳羽衣,手持金环彩带的女子,此女也曾与张衍见过,正是当日九瞑教徐公远身旁那名道侣。
这女子看了张衍几眼,指着他对身旁一黑衣道人问道:“司马道友,此人是谁?”
这黑衣道人想了想,道:“此人在下倒是不认得。”
这女子语声突然尖细了起来,道:“会不会是张衍那小辈改头换面而来?”
候伯叙咳嗽了一声,出言道:“虽然司马道友也辨认不出,但也未必见得是那张衍,徐夫人还请稍安勿躁,待我稍候上去问个究竟再说。”
徐夫人却是不屑道:“哪还用得着如此麻烦?他只一人来此,待奴家先抓他过来查验一番。”
候伯叙听了这话,却是眼皮一跳,急忙阻止道:“道友慢来,我观这人玄光,倒似是太昊派中法门,需知此处乃是东华洲,非是东海,道友万万不可莽撞啊。”
“太昊派?”
徐夫人微一犹豫,此来徐公远也是告诫过她,如是得罪了他人也就罢了,但若是玄门十派,叫她不到万不得已,却是切切不可招惹,当真起了冲动的话,那便需不顾一切逃回外海。
她此来是寻张衍报害子之仇,自是不肯就这么轻易离去,便烦躁道:“那依候道友,那又该如何?”
候伯叙沉声道:“司马道友身为这仙市主人门下执役,自是耳目通灵,此人功法也是玄门正宗,当不是无名之辈,不妨先去打听一番如何?”
黑衣道人点点头,他拿出一枚玉符,伸手抓了一道气机过来,便把张衍形貌摄入其中,随后一个稽首,道:“贫道去去就来。”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回转了过来,对两人言道:“此人自称姓岳,五年前曾在此地出现过,与我仙市之中珍玉楼的管事似是相熟。”
凡是在飞舟仙市出入之人,形貌无不被门前鉴镜照过,他身为仙市门下执役,只需稍加打探,便知对方来路。
候伯叙略一思索,道:“姓岳?岳氏乃是东南大族,难道真是太昊门下?”
徐夫人不耐烦道:“既然不是那张衍小儿,那便无须前去理会了。”
候伯叙摇了摇头,道:“不然,此人还是来得蹊跷,为谨慎起见,稍等片刻,老夫还要亲自上前查看一番。”
徐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道:“那为何此刻不问?
徐公远撇了她一眼,苦笑道:“徐夫人需知,如今此人正在采药,如此人当真不是张衍,老夫冒然上去,岂不是坏了他人道机?如是恼怒之下引来他门中长辈,老夫可是吃不消,左右不过等上半个时辰,徐夫人又何必心急?”
徐夫人脸上一红,哼了一声,也不再吭声了。
他们这里谈话,张衍却是收雷不停,待半个时辰过去,他将金盘重新收入手中,放灵气进去一探,便察觉到内中有数道精雷来回滚荡,甚是活泼。
此行如此顺利,他心中也是高兴,暗自忖道:“接下来只需在半月之内寻一地穴,便可炼药化丹了。”
他事先早已寻思过了,天下涤灵地穴虽多,但却唯有两州汇聚之处的地穴最佳。
东华洲与北冥洲相距十五万里之遥,那两洲交界之地,若是他驾剑遁以寻常速度昼夜不息飞驰,差不多要用上十日左右,到了那处,再按图索骥倒是时间足够。
打定主意之后,他也不再耽搁,就将腹下金丹中的灵气吸起,把小诸天挪移遁法一运,就化一道虹光飞去。
徐公远见他收摄完毕雷芒,斟酌了一下措词,正想出言招呼,哪知尚未开口,便眼前一花,只见一道遁光往北而去,须臾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之中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朝踢翻金炉鼎,纵起十万八千云
出了神渡群峰之后,张衍驾剑飞遁,将全身真力催发到了极致,一道虹光飞渡碧空,似逝光惊电,飒然流星,昼夜不息往北飞驰。
九日之后,他已是到了东华洲与北冥洲两界交汇之处,此地青山碧水,锦云如织,天地间峰峦起伏,千岩万壑,浩气横流,莽莽群山如浪奔涌,长空飞鸟竞天相逐。
这一派雄阔河山让张衍心胸为之一舒,直欲仰天长啸,恣意畅游一番。
不过凝丹要紧,他暂也无心观览,当下压住剑光,自浩渺云天之上矮下,化一道轻虹一路觅峰寻谷而去。
此地不愧是两界相交,地脉纠缠之处,灵气如潮,罡风肆虐,挤兑得他剑芒摇晃不止,似乎随时可能被排荡下来,他忙将遁光驾稳,小心飞渡,心中忖道:“难怪此地少有人至,以我剑遁之刚猛迅烈,到了此处仍是这般吃力,遑论他人。”
这么一来,他遁速倒是稍稍慢了几分,但即便如此,却也只用了一日夜时间,便找到了三处涤灵穴,略一查探,发现都是清气充盈,不留纤尘的上好地穴,心中不由泛出一股欣喜之意。
他也不多次挑刺,选定其中一处地穴,便将剑光一个兜转,就把大气冲破,往下落去。
一入地穴之中,便有阵阵清风拂面而过,气潮向上涌动,几个呼吸之后,只觉心肺舒润,通体安泰。
这地穴与地根相连,内中千回百转,似无底幽壑,张衍知道此处容不下任何污秽,便放心往深处飞驰而去。
约莫去了千丈之深后,他望见了一处一丈来高的石穴,洞外挂满青藤,内中壁似水洗,光洁溜溜,恰可进去一人,眼前不由一亮,微微一笑,道:“便是此处了。”
他跃步往里一纵,随后自袖囊中抓了一道木精气上来,又随手拉过几根藤枝,起手往上一拍,被这木精之气一催,不过半个时辰,这藤条便石壁爬满,将洞门封死。
张衍袍袖一抖,又飞了数道符箓出来,往那藤上一贴,符上有光华微微一闪,便自隐去。
此行过来,虽说万里之内杳无人烟,但却也要防备万一,可若做得太过,却分明是给人指明了方向,如此封门外松内紧,乃是借藤枝感应外间气机变化,却是最为稳妥不过,万一有变,还可及时应对。
待他坐定之后,肩膀一晃,将水行真光运起,将那妖禽从那水幕之中一一抖出,随后起剑光飞斩。
这些妖禽早已在水行真光中转得不知东南西北,俱都浑浑噩噩,自是毫无反抗之力,被张衍一一斩杀,取了脊中精髓出来,再用事先准备好的玉瓶一一盛装。
不过一刻功夫,包括那只凶悍金雕在内,他已斩杀了上百只妖禽,随身所携玉瓶俱已盛满,自思已这些藏炼髓足够凝丹之用,便自收手,放了一道太乙金火玄光出来一刷,就将这些妖禽残余下来的血羽骨肉扫荡的干干净净。
此刻他目中神光湛然,如今已是内外六药齐备,正是炼药凝丹之时!
这凝炼金丹分作两个步骤,先用外三药,以外炼化之法炼出一粒丹种来,再将其吞入腹中,最后以内炼之法凝丹。
外炼之法倒也不甚困难,所求不外是一个“净”字,从此刻始,直至他凝丹结果,期间所呼所吸,这灵气皆是那从那一气芝之上而来,不可混入一丝浊气。
但外炼之法,本是去芜存菁的法门,途中难免有杂质生出,因此需借涤灵地穴那终年流转的至澈灵气将污秽冲刷干净。
此举关系到大道成败,张衍不敢有丝毫松懈,默默调息理气,安抚心神,随后一甩袖,将那一气芝与那明石乳一齐摆了出来,此二物与这处涤灵地穴合在一处,便是那外三药。
等那一气芝上冒出一丝一缕澄澈灵气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低喝了一声,把玄功运转,那气海之中八十一股清浊之气一个激荡,便将五颗玄种托出顶门,悬在上方。
金丹乃是至精至纯之物,是以他需放出玄种灵气,用那窍内真火反复煅烧,将当日云砂与凝练煞气之时所带入体内的杂质尽数炼去,再用明石乳滋养补益,缓缓熬炼,最终便能孕结丹种,等到丹成之后,便无气精之分,至此功聚集一处,浑成一团,纯靠一粒金丹,便能驭使玄妙灵机,浩荡法力。
张衍目注上方,凝功一运,只闻“哗啦”一声,似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五枚玄种抓在一处,全都搅成一团,霎时间便不分彼此,片刻后竟绽放出一分作五彩的莹莹光华来。
张衍瞅准时机,把法诀一掐,一张嘴,就把那一团练就的窍内真火从气海中引出,喷在了那玄种之上。
受那莹亮真火一烧,那五色光华似是不堪忍受,发出噼啪声响,隐隐有崩裂之兆。
他却不慌不忙起指一引,就从那瓶中飞出来数滴明石乳,往上浇灌而去,犹如甘霖降顶,灵雨滋润,那一团光晕又安稳下来。
渐渐的,便有一缕黑气从中飘散而出,只是在这涤灵地穴内却无容身之所,甫一出现,便被那穴中清气涤荡干净,而此时那五彩光华,也是微不可察的褪去一分。
张衍耐心以真火熬炼,但凡那团光华有裂解之象,就鼓荡真力,竭力用灵气将其裹住,再以明石乳补増攒和,总不叫其散失半点。
若是寻常修士,所具不过一粒玄种,气海中不过十数道灵气,此法自是无需半个时辰便能功成完满。
但张衍五行玄种齐备,足足八十一口灵气,自是要比他人多出数倍苦功。
约莫一日夜后,洞府之中传来一声低喝,张衍将真火一收,只见面前现出一粒净倮倮赤洒洒,圆坨坨光灼灼的金丹来,他朗声一笑,一仰脖,便将其吞入腹中。
此丹不过是一粒丹种,他仍需用内三药,使内炼之法煅烧,方可成就丹果。
他往里内视而去,观此丹种色泽,便是后续不出岔子,便能在四品金丹之上。
丹分九品,药占三分,法占三分,运占三分。
药占三分,乃是说修士所寻得的内外六药若俱是上品,便有三品之功。
法占三分,是指修士苦练玄功法门,若是上乘功法,就又得三品之功。
而最后所说运占三分,则是指那上三药渺茫难测,全赖修士自身运势机缘,无从捉摸。
实则大派弟子,若不是根器太差,功法不济,或者外三药品质不佳,多半也能丹成六品上下,而张衍所修太乙玄光乃是玄门上乘功法,所得外三药亦俱是上佳,能成此丹种毫不意外。
不过此丹种一成,张衍已再无回头之路可走,若是内炼之时感应捉摄不到那上三药,便休想再将丹品提升。
到了这一步,他面上微微现出凝重之色。
寰辰精、无漏风,应心火,此三物为上三药。得其一种便可提升一品之功,若是根基已在四品之上,三药俱得,则可丹成一品!
可这三药何时该起,何时该落,何时该盛,何时该衰,他却无从去知晓。
外炼之法因在身外所炼,是以无甚秘密可言,不过是按部就班,按图索骥,人人可以为之。
然则这内炼之法却是暗含妙法窍诀,无论师徒世家皆是口传心授,从不著述文字,不轻易拿出示人。
大门大派之所以强盛不衰,除了功法上乘,占据灵穴之外,就有这代代传承的秘诀在内。
就算你幸而在外得撞仙缘,但若与本门功法不合,凝丹之时便无法得师门前辈指点,虽则大处先人一步,但这些小处却无法求人,只能靠自己的机缘运数。
而无论你是多么天资聪颖,根器深厚之人,若想当真成就仙道,成丹便唯有一次机缘,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是不成。
似那等凝丹失败的小金丹之士,十有八九是大道无望的。
在溟沧派中,张衍虽拜在周崇举门下,但周崇举原先乃是周门嫡系弟子,所知凝丹法门乃是周氏数千年传承,与张衍所修功法截然不同,因此之故,就算他全盘告知,也是对张衍毫无用处。
张衍自思,若只给他一次机会,自己或可丹成四品之上,但想要丹成一品,却是渺茫之极。
可他却并不担忧,反而脸上微微含笑。
他伸手入袖,轻轻拿住一块坚润滑腻的玉石。
有这一方推演功法的残玉在手,他足可逆转乾坤,炼药成丹,就算不知法诀窍要,他又有何惧之?
他自袖囊中将内三药取出,随后把手一指,四候水,阙厥雷,藏炼髓俱都飞起。
四候水从化作一汪清水从他周身孔窍中钻入,最终藏与下府。
藏炼髓则被他吞入腹中,藏与中府,而阙厥雷则是自顶门而下,藏与上府之中。
待内三药备齐之后,他将双目缓闭,持定心神,放心大胆往那残玉中沉浸进去。
倏尔间,那玉中与他一般无二的分身便睁开双目,趺坐而起,把那法诀捏动。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从玉中退出,默默道:“丹成三品,虽则可堪入目,不过与我期望相较甚远,仍需再试。”
他定了定神,心神再次往残玉中沉入。
这一番尝试下来,外间就过去了一日。
待他心神再次退出后,脸上若有所思,暗道:“十次之中倒有五六次能凝出那寰辰精,想必是我那内三药俱是上品的缘故,而无漏风则是只见一次,不过这却无碍,左右不过多推演几次罢了,倒是那应心火却从来未曾得见。”
不过他并不担忧,一旦于推演中偶尔有上三药出现,他便可将此过程的的步骤和细节牢牢记下,再反复锻炼,直至将此法彻底掌握,百试百灵为止。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在残玉中一遍又一遍反复推演,也不知熬磨了多少遍之后,终将那无漏风与寰辰精的诀窍摸熟。
至此,他已是了悟丹成二品之法,若是他仅仅志向止步于此,已可炼药化丹了。
然而他是乃是想有朝一日成仙了得之人,又岂会满足这一步?
成丹之路,便是修士架上天梯,天梯不高,又怎能攀上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