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未曾想到,他当日从彭真人出来,回得府中之后,欲把苏奕昂道分魂拿出问询之时,却见其虚弱了不少,几乎接近了飘散边缘,顿时猜想是与什么敌手交锋所致,在心中唤了几遍都没有任何回应,想是伤势沉重,因此只得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墨瑛见方才入这小魔穴之中,自己这边十二人中就有两人着了道,显然是魔头厉害,为以防万一,忙又从香囊中取了一枚凝神安心的丹药服下。
其实那两名弟子却也没有她想得那么不堪,那魔头也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因为张衍今次带得他们来此,自以为有前辈护持,是以心中有了依赖之意,自己难免放松警惕。
得了张衍提醒,又喝退阴魔之后,那两个弟子顿觉有些惭愧,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修道十数载,此来魔穴本是上好机缘,若被那心魔夺去神智去,那是谁也救不了的,甚至连转生而去都是奢望了。
好在他们此来是准备万全,墨瑛招呼了几名弟子,在四处布下了禁制阵旗,将十二人团护在内,这里灵气充沛,他们安顿下来之后,都在努力呼吸调息,争取时间提升修为。
墨瑛偷偷看了一眼张衍,见其站在高处石台之上,双目中神光如电,似在查探什么。
她是一名敏感细心的女子,适才的兴奋过去,如今心情平静下来,却微微觉得有些不安。
此次门中竟然会派遣十大弟子排名第九的张衍来此,若只是为护持他们一行人,这却也未免太高看他们了,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是以她推测,此事绝不寻常。
若真有什么危险,这里皆是她同门,任谁出了事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细想了一番之后,她咬了咬嫣红的下唇,主动走上前去,万福为礼,道:“小女子墨瑛见过张师伯,并代家叔向师伯问好。”
张衍略觉意外,道:“不知你叔父是哪一位师兄?”
墨瑛低下头去,轻声道:“小女叔父姓墨讳名天华。”
说完之后,她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墨天华与张衍其实并无交情,还说得上有几分过节。
但她也是聪明,那时两人起冲突,张衍其实并未吃亏,反而是自己叔父被教训了一顿,就算张衍不理她,也不会难为自己这个后辈,反倒是可以藉此说上话,探得一些口风。
张衍打量了她一眼,笑了笑,语带深意道:“原来是墨师兄的后辈,嗯,果然有几分相像,但他却是远不及你聪明。”
墨瑛接触到他目光,顿觉一阵心虚,似是自己被看透了一般,忙低下头去。
张衍又向前看去,目光投至那深远之处,道:“这魔穴比我当年来此时灵气更浓,想必魔头也更是厉害,不过对你等修行却是大有裨益,且越往里去,越是佳妙,我也不瞒你,此行确实另有要事,需去往魔穴深处,不过每过百里,我便会设下一处禁制阵法,你们这些弟子之中,若是有胆魄的,可随我前来。”
墨瑛被张衍一语道破了心思,觉得耳根有些烫。
张衍沉思了片刻,又道:“我在此调息一番,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出发,届时如何行事,你等可自行决断。”
言罢,他在石台上盘膝坐定,便闭目敛息,不再说话了。
墨瑛一寻思,此次来得魔穴中,自己这些同门也凑得不少灵贝,买了一驾飞舟,百里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现下这灵气已是充沛得让她惊叹,若魔穴深处走,想必更能得到不少好处,值得一试。
更关键的是,跟着张衍走,便是遇到危险了,对方身为门中前辈,又怎会真的坐视不理?
是以她回去之后,略过那心中担忧之事不提,只把这番心思与同门一说,登时得了许多人赞同,虽有几个人尚在迟疑,但拗不过多数人之意,也是决定一起跟来。
墨瑛于是又回了张衍那处,施礼之后,轻声言道:“师伯,我等愿意随你走。”
她等了一会儿,见张衍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就又屈了屈膝,便提了裙摆离去,将飞舟放出,众人坐至其上,也是默默调息,只等出发。
过得半个时辰,张衍双袖摆动,自那石上站起,便化一阵烟云向前飞驰而去。
墨瑛等人见了,也是急急驾飞舟跟了上来,只是张衍遁速实在迅快,转眼就不见了身影,他们忐忑前行百里之后,果是见得一处禁制,不觉大喜,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继续往里深入。
如此走走停停,这一路之上,虽见得几个开了灵智的真魔吊在飞舟之后窥伺,但因每隔百里有阵法护持,是以俱是有惊无险。
三日过后,他们已是到了魔穴深处,重新见得张衍身影,墨瑛惊喜呼了一声:“张师伯。”
张衍见他们跟了上来,也是点了点头。
他此时也放缓了行程,虽是这几日来并无所获,但他却并不心急。
正要再次动身时,却察觉那缕分魂似是轻轻颤动,心中一动,便把袖子一笼,拿了一块美玉出来。
苏奕昂那一缕淡淡分魂自那玉中现出影来,有些慌张道:“老爷,前些时日,小的与一魔道弟子交手,受了重创,这几天俱在吸食魂魄休养,是以未曾回话,还望老爷赎罪啊。”
张衍也知这事需怪不得他,笑道:“苏道友,此事无需再提,我来问你,你可熟知这里情形?”
苏奕昂一怔,左右一望,忙道:“老爷,这岂不是在在海眼魔穴之中?小的在此处待了二十余年,不说了若指掌,但大致如何却是知晓的。”
张衍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那你可曾在此地遇见过那血魄宗弟子?”
苏奕昂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老爷,小的非但见过,有一回,还趁其不备,吞过一名弟子的魂魄……”
张衍眼前一亮,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是从何处入得这魔穴之中的?”
苏奕昂迟疑了一会儿,道:“小的虽知晓大略的位置,但也察觉到那处有修为高深的修士守护,且魔门弟子又擅长对付魔头,是以不敢靠的太近,不能确定。”
张衍却是精神一振,道:“苏道友,我也无需你引路,只需将那路径告知与我便可。”
苏奕昂没什么可以隐瞒的,连忙将那自己所知一五一十说出,张衍听得不停点头,将其一一记在心里,见苏奕昂身影黯淡,似是说了这番话之后,那身影又黯淡了几分,就道:“苏道友,你且回去修养,我若有事,再来寻你。”
苏奕昂感激涕零道:“多谢老爷体谅。”
张衍把那美玉一收,重新纳入袖中。
此时他目光闪动,有了正确方向指引,他也不必蒙头摸索了,心中盘算了一番后,起身飞纵,到了墨瑛等人飞舟之上,言道:“你等便再此处修行,不必再往前去,我设下的禁制阵法可护得平安,若我不回,你等功行圆满后,也可自行回返。”
言罢,他便纵身一跃,化一道烟气如轰雷爆鸣般,破空而遁,须臾不见。
墨瑛定了定心神,回转头道:“张师伯把我等带来此魔穴深处,机会难得,诸位同门需要珍惜才是。”
这些天来,诸弟子只觉在此地修行之时,灵气积蓄极为迅快,说是突飞猛进也不为过,因此都是点头,一个个抓紧时机运转功法,似是怕错过了机缘一般。
张衍循着苏奕昂所指之路,向西飞遁,不出半日,就到得一处洞窟前,他不用靠上前,只在远处观望,不多时,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此地虽未设阵法,但明显是经过了人为的精心布置,若细心查看,还能瞧见有人踪出入的痕迹。
不设阵法,恰恰是为了更好的隐蔽。
他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在外转了一圈,心中想着,若是自己在此处布置,定不会这么简单,必会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布置法器,不求伤敌,只要一旦有所惊动,就能提前做好防备。
寻思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在外寻了一块隐蔽的大石坐下,掐了一个隐匿法诀,就如雕像一般默坐不动,如果这是出入口,那魔门弟子定是会从这里出来。
他耐心等待,但一连等了十余天,却也别无动静,他面上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只是等了片刻而已。
又过得二十日,仍是一无所获。
他心如磐石,依旧安坐不动。
到得第三十六天的时候,忽然,那洞窟之前,有一道血色人影闪了出来。
第九十九章 枭蛰山下绝机洞
张衍所见之物,乃是一头血魄,方才自那洞门之处现出身来,就化一道血影,远远飞了出去。
这血魄乃是血魄宗独门秘术,是从自身分出一道神魂来,以魔头为躯,用那血肉滋养,最后养炼为一头不亚于法宝飞剑的伤人凶物。
此物飞腾之间,无声无息,寻常修士往往只见一抹血光,若往生人身上一抱,就能吞其血肉精魄,化为己用。
这法门练至后来,血魄与真人相差仿佛,叫人辨不出真假,且聚散如意,自具法力,还有诸般诡异莫测之变,非外人所能尽知。
与人争斗之时,对手一个不小心就要着道,精血尽归其有,着实厉害非常。
张衍当年入魔穴之时,曾会过两名血魄宗明气境弟子,血魄离体之后,不过出去数十步远便是极限。
可眼下这头血魄,飞腾出去数里之外,显见得功行更高。
但张衍也是看得清楚,其身影模糊,面目不清,还未凝需还实,因此他判断,此人当在那玄光境界。
不过既然血魄在此,真身定也是距此不远,因此他也不急着动手,只是躲在一旁冷眼看着。
这血魄双目放出三尺长的光华来,形如鬼魅般在洞窟内转了一圈,时不时还停下查看动静,看那模样,似是小心的过了分。
过得半个时辰,它将周围查看了一遍,见别无发现,便无声无息飘落在地面之上。
那洞窟口又见身影闪动,而这回出来的,却是一只鬼鬼祟祟,双目灵动的异兽,其浑身雪白,毛发柔顺,似是一只幼犬,只是双目通红,一路走一路鼻子耸动抽气,似是在辨识气味。
张衍眉毛一挑,对方显是用血魄探路还是不放心,所以还用灵兽查探,这简直是谨慎到了极致,幸好他这门匿迹之法能收敛生气,倒也不虞被发现了去。
此兽转了一圈之后,便摇头摆尾,似犬吠一般叫了两声。
又过得一会儿,那洞窟门前,就有一名道人探头探脑走了进来。
这人看起来约莫是三十上下,留着山羊胡须,模样精明,目光闪烁不定,手上带着鲨皮手套,身着黑袍,裹着大氅,下摆露出一双芒鞋,臂弯里着一只形似司南,一尺大小的玉碟,他先看了看周遭,将那血魄召了回来,伴在身侧,又拿了一只金圈出来,往那只幼兽头上一套,把其收了进去。
随后他嘴中念念有词,往那玉碟之上一指,就见其上那枚玉勺转了一圈,勺柄在一处方位之上停下,他嘿嘿一笑,放了一道浓稠血光出来,就要将自己裹住,飞去远处。
既然得见正主,张衍也不客气,他冷然一笑,把水行真光一放,大浪翻滚,蔓延而去,只见一片水色真光霎时去了百丈之外,这道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光华一闪,就被卷了进去,无边河川飘荡去了。
过得盏茶功夫,张衍一掐法诀,又把真光一晃,就将此人抖落在地,不过早已是被那汹汹水势搅荡得晕厥了过去。
为防备其有什么魔门秘术传讯,他取了数张符箓出来,将此人卤门气窍俱都封了,又仔细检查了其身上诸物,随后布了一个隔绝内外的禁制,这才将其弄醒。
这道人一醒过来,便察觉到自己气窍被镇,浑身上下丝毫不能动弹,他也不说话,只是眼珠乱转,似是在猜测自己究竟落在了何人手中。
张衍起手一指,这名道人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牵扯起来,靠在了一块石上。
这道人抬眼一看,见张衍一身玄袍,道气隐隐,身畔有烟霞环绕,当即认出此乃是一名化道修士,心头不禁一跳。
张衍神情平静地望了此人一眼,道:“这位道友,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门下弟子?”
尽管他语气并不严厉,可是这道人似被那无形气势所慑,心底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仿若此时面对是门中那些凶焰滔天的前辈高人,顿觉嘴中干涩。
他久在魔门,也有几分目光,对方深浅如何,他自问看不透,但却第一时间便感觉到对方身上淡漠冷酷之意,并不是那等能够欺瞒糊弄之辈,因此吸了口气,才道:“回禀这位道长,小道沈赢,为那血魄宗门下弟子,恩师姓于,讳名辜赦,乃是血魄宗长老。”
他是何门出身,只要稍有眼光的,就能从那血魄之上就可看出,因此没有必要遮盖隐瞒。
张衍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沈道友,我却不明,你因何到此?”
沈赢本想说几句胡话蒙混过去,可是不知怎的,一接触到张衍那双仿佛深邃无底的目光,心中就是一悸,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言道:“小道也是从同门之处偶尔得知,此处有一处魔穴,对修行甚有裨益,因此方才想来捉得几个魔头回去祭炼,却不想道长在此,若是冲撞了,还请恕罪。”
张衍眉毛一扬,听此人话中之意,好像只是第一次到得这里?而且看那语气,似也不知此地直通溟沧派地界,莫非此人与先前来此的血魄宗弟子并非一路?这却有些意思了。
他目芒微微闪动,沉声道:“此地隐秘,你是何处知晓的?又是如何而来,与我详细说来。”
沈赢既然已说了实话,也不怕再多说几句,况且生死还操诸他人之手,哪里容得他甩花招,当下就和盘托出。
“家师前些时日曾与一位多年不见的同门见面,只是两人一番切磋,却察觉到,不但我这位师叔修为大涨,且连其门下弟子也是个个如此,当时便觉得其中必有古怪,因小道平时机灵,因此特意派遣我前来查探究竟。”
张衍淡淡一笑,道:“听你此言,你倒是有些本事,倒当真让你打听到此处了。”
沈赢咳了一声,道:“不瞒道长,我乃是勾搭了上师叔门下一个女弟子,与她厮混熟了,她便将这处地界告知与我,此番算准时日,趁其弟子不在,便想偷偷来此占些便宜。”
张衍看了看他,问道:“既你是奉师命而来,那为何又不早些回去禀报?”
沈赢不免有些尴尬,道:“师尊门下尚有不少弟子,我若回去禀告了,不过是赏些灵贝罢了,大头好处却不知何时才轮得到我,且定会与那师叔厮杀一场,小人向来惜命,觉得不妨先占足了便宜,恩师那里则能拖就拖,若实在瞒不下去,再相机行事也为时不晚。”
张衍呵呵一笑,道:“你倒是好算计。”
沈赢赔笑道:“让道长见笑了。”
张衍见其有问必答,知是个有眼色的,也不绕弯,就又问道:“你那师叔修为如何,住在何处,门下有多少弟子,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