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轩是溟沧派此次遣来对付天魔的洞天真人,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意外变故,可他身为一派掌门,身系上下数千弟子安危,还是要考虑到万一失手的后果。
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书自家恩师处,将这里情形禀明。
于是唤了一声,命人取来笔墨,他拿了一张张衍赐下的符纸出来,刷刷落笔写就,再起身一拜,这符纸就腾空而起,往东华洲方向疾飞而去。
司马权虽在全力争抢甘守廷神魂,但外间浩大灵机又怎能瞒过他,只是他感应片刻,却是冷笑一声,并未有什么动作。
方才他见甘守廷忽然折去一截小指,发去天中。不难看出其在呼援。
按他推断,此刻当是吉襄平赶来相援,在左近祭出了什么了得宝物,可即便是真宝,如无降魔之法,又能拿他这具天魔之躯如何?故他根本不去理会。
未有多久。一道清光下坠,落在六方剑岩之前,吉襄平自里现身出来。往前方看去,见甘守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吸了一口气,闭目凝立片刻,等再睁开时,已是变得一片冷漠,不夹杂半分情感,却是在片刻之间。将自家凡心斩了去。随后按照先前霍轩所授法门,以自身精血为引,凝聚出数道法符,往甘守廷七窍之内钻入进去。
那法符到了其躯内之后,灵光一转,竟变化为一个少年人。
此是吉襄平借用自身精血为桥,将神魂移入甘守廷法体之内,如此便可与那天魔交锋。只是他并未有任何神魂斗法经验,故在此前。还曾服下了一枚霍轩携来的护元丹。
此刻甘守廷识海之中,却是一片晦暗,司马权身化万丈高下,操持大团阴气,将一点微笑灵光被包裹其内,眼看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可将其彻底扑灭。
恰在这时,却是跃来一个少年修士,二话不说,就起剑往他杀来。
他不禁小吃一惊。忙往后退,看了两眼,才认出来人乃是青宣宗洞天真人吉襄平,而与此同时,那微弱灵光无了束缚,倏尔一转,甘守廷仗剑而出,冷冷立在一旁。
司马权玩味一笑,道:“看来两位为了对付在下,早有准备,不过若是甘道友你坚守不动,我还要费一番手脚,却偏偏要用神魂与我相争,实是愚蠢。”
吉、甘二人牢记霍轩先前所语,神魂相斗、非同小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消损本元,故一声不发,直接把身一晃,一人化千百玄剑,一人化灿烂毫光,向前压了过来。
司马权见两人不上当,便也不再多言,把身一抖,化作一只狞恶魔头,啸叫一声,冲了上去。
轰隆一声,那剑气毫光顿被魔头撞了个粉碎,然而下一刻,其重新汇聚而起,又再度冲上。
这里种种外像,皆是由二人神意所化,只要心念坚定,神魂未曾彻底耗尽,总能缠斗下去。不过司马权乃是天魔,此等斗法,却是得天独厚,如无意外,二人终会失败。
霍轩此时自天中纵光下来,落在两人身躯之前,静静看着。
按照计议,由二人拖住司马权,尽可能消耗其力,最后再由他来施展除魔神通。
吉、甘二人与司马权缠斗了有大半日之后,忽然甘守廷重整灵光,退入自家识海深处。而吉襄平则是重新退回自家身躯之内,只一睁目,便道:“霍真人,机会已至,快些动手。”
霍轩并无犹豫,起两指在甘守廷眉心之处一点,霎时,就有一股金火之光透入其中。
天魔乃至阴至秽之物,被阵光华一照,司马权顿觉自家却好如在烈阳曝晒之下,极是难熬,顾不得再盯着甘守廷,全力向外发出一道恶毒魔气。
霍轩顿感种种欲思杂念齐往自己脑海之中涌入进来,但他心志坚定,宛如观看水月镜花一般,丝毫不为所动,不过一会儿,那诸般幻境便一一破碎,再不存半点。
司马权暗暗心惊,对方法力之中暗含降魔之能,来人显是大不简单,他虽还可在其下坚持许久,但若这般下去,也不无败亡可能,一转念,一张虚气化作的脸孔忽然自甘守廷顶上浮现出来,看了一眼霍轩,此前却从未见过,便道:“这位道友,不知我与你有何过节,这般为难于我?”
霍轩半句不答,甚至连神情也未变化。
司马权见言语无效,知无法善了,哼了一声,那虚气掩去,片刻后,一朵白玉莲花自里悠悠飞出,往霍轩这处飞来。
霍轩站着未动,那莲花方挨近他身前三尺之地,身上袍服忽然腾一道霞光,与此同时,他腰间还飞起一枚玲珑玉印,也是垂下一道赫赫明光。
此二物皆为昼空殿偏殿殿主护身法器,两光一交,好如封门闭户,那白莲竟是无法侵入进来,只好在外旋转不停,却始终找不到下手之处,只好转头往吉襄平落去。
霍轩见了,把袍袖一挥,顶上“三十六崆岳”一转,竟瞬时将吉襄平挪去无影。
那白莲一滞,转动几圈,寻不得吉襄平下落,又拿霍轩无可奈何,只得退去。
司马权见伤不得对手,不禁感觉有些不妙,眼下无非两个选择,要么快些退走,等来日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来找二人麻烦,要么不顾一切,吞了那甘守廷神魂。
依他本意,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又有克制自家的神通,还不知后面有什么手段,不可在此硬拼,可这一念方起,那魔性竟又蠢蠢欲动,他不由大惊,为不使其出来,只得咬牙留下,转去死命撕扯甘守廷余下那一缕神魂。
此刻外界,吉襄平来至霍轩身旁,道:“真人,眼下如何,可有把握除了此魔?”
霍轩沉声道:“这魔头如今拼却性命攻袭甘道友,想要阻它不甚容易。”
吉襄平道:“我再去助他一助。”
霍轩摇头道:“不可,方才那白莲阴秽无比,若是再施展出来,吉真人恐难抵挡。
吉襄平去了凡尘心结之后,全不复平日那毛躁模样,神情话语之间变得平静异常,他想了想,道:“我青宣宗法门有一门祈禳之术,只要法力足够,便可化演心中念愿,只是我道行低微,还做不到此点,但却可将此魔转入我身躯之中,如此甘道兄可得保全,而我亦可抵挡少许时候。”
霍轩不禁微惊,道:“还有这等法门?”
他对吉、甘二人虽表面客气,但心底实则并不如何看得上,但现下看来,对方着实还有几分门道,难怪能在东胜洲立足这般长久。这般神通若用在关键之处,却能起到扭转乾坤之势,特别是眼下这等时候,更能收得奇效。
吉襄平道:“此法是祖师所传,只是施展起来并非那般容易,霍真人若是赞同,我立刻便起得法仪。”
霍轩忖量了片刻,道:“这天魔比我先前所想更是厉害,吉道友方才已是斗了一场,耗折不小,便是转入你身躯之中,也未见得能一鼓作气将它降伏。”
吉襄平并未因否去提议而恼怒,反是目光极为平静地看过来,道:“那霍真人以为该如何?”
霍轩沉声道:“既有此术,不如把魔头换到霍某身上。”
吉襄平看他片刻,见他神情坚决,便点了点头,盘坐下来,几息之后,背后飞起一杆银毫大笔,笔尖精光四射,其点划之间,就有道道微痕拂过,似在勾勒玄妙文箓。
恰在这时,司马权忽觉一阵浑噩,再醒觉过来时,发现自己竟是莫名入了另一人识海之中,不知缘由为何,转去一探,四周却时一片火海之中,而霍轩正坐于其中,他犹疑一下,还是冲了上去。
霍轩不理识海之中变故,拿捏一个法诀,忽然一道灵华冲去天中,劈开罡云,而把身一纵,卷起三十六崆岳,眨眼冲破罡云,撞开九重天云,到了虚空之外,回首一望,只见背后炎阳临空,正向外散发无量光明。
他面上透出坚凝之色,天魔本是喜阴畏阳,又惧雷火,而今这虚天之外,天日近处,正可借这纯阳火力贯彻周身上下,将之彻底炼化。纵然此举一不小心,可能把自己也折了进去,却也无所畏惧。
他把手一招,登时牵引来亿万光华,直往身躯之中灌入进来!
第九十四章 平魔心妄入虚天
霍轩把大日纯阳火力猛然引入身来,上下锻烧法体,同时气机一引,映照入神,识海之中,顿现出一片无边光华来。
虽他修持金火玄功,但这般不般不计后果的放任灼烈外气侵体,用时一长,也会损伤神魂,坏了功行。
不过他既做决定,自然坚定而行,哪怕真是结果真是如此,也不会因此后退一步。
司马权见霍轩一口气冲至九重天外,当时已知不好,但陷在霍轩识海之中,想退了出去,却也不是顷刻间事。这刻受这那烈气一灼,只觉好似身处火炉之中,身上灵机不断被削,只一会儿,便就有些抵受不住。
神魂之间较量,哪怕一丝情绪起伏,萌动,相斗之人彼此之间皆能有所感应。
就如此刻,霍轩虽未去得凡心,但那一股坚定无匹,宁可同亡的意志决心却是令他得真真切切的感应到了。
他费劲心力才吞了一个洞天真人神魂,好不容易才修到如今这地步,可不愿意在此赔了去。于是急急茫茫从霍轩识海之中遁行出来,又化作阴风飞去。
然而这里是虚天之上,炎阳之下,并无半分灵机,在此间拖延愈久,便愈是虚弱,他不敢耽误,急往外去,想要早些离了此处,回去地穴之中休养。
天魔一离体,霍轩立刻便察觉到了,但他却并未阻拦,而是一拿法诀,道:“请崆岳真人相助。”
话音才落,灵光一闪,出来一个矮小老叟,他稽首道:“真人宽心,有法符相助。此魔休想逃脱。”
司马权飞去不过百余里,忽然迎面过来一座飞岩,他并未放在心上,本待以无形之体穿了过去,可却未想见,就在接触那一刹那间。浑身一震。轰隆一声,他竟被从无形之态中生生撞了出来,不觉惊愕异常,失声道:“降魔真宝?”
但一转念,却又不对,然而此刻已不容他多想,霍轩已然至后追了上来,其手一扬,道道雷火。张扬覆盖而来。
司马权急欲再度遁入无形,可那方大石竟于此时炸开,变作无数细小石砂,在其冲撞之下,又一次逼出了法身。那无尽雷火恰好落下,遭此一击,他好如身陷炼狱,顿时惨嚎起来。只得仓皇逃遁。
然而在三十六崆岳之内,哪怕他再会变化。也瞒不过真灵耳目去,无论逃到何处,都是被霍轩及时追至,随后便需承受一阵雷火攻袭。
不过一刻,他便有些坚持不住了,想着是否要转挪出去。虽如此一来,此番好不容易吞下的果实要舍弃大半,但无论怎样,这都不能与自家性命相比,只要能活了下去。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可他方才欲要施法,身躯一颤,脸上却是露出痛楚之色。
那魔性这时竟又出来作祟,在那里百般阻挠,不令他如此施为。任凭其反复镇压也是无用,反而白白折损了许多功行。
司马权不禁恼恨异常,暗骂道:“若不这你总是出来坏我好事,我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知晓必不能幸免,在这等情形下,他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疯狂决定。
“既然你要出头,那便由得你去吧。”
猛然之间,放开压制,任由魔性出来侵占魔躯,而自家则是分得一缕微弱神意,遁入那白莲之内,瞬时间将之化为无形,远远遁避开去。
做完此事后,他最后一个识念,便是涌上前来无边金光火焰吞灭。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霍轩终将天中最后一缕魔气化去,此番斗法,终是息止。
不过他目光之中仍有警惕之色,眼扫四处,似在搜寻在什么,只是始终无无结果。
崆岳真灵在旁提醒道:“真人,此魔已除。”
霍轩点了点头,再最后看了四周一眼,往前一个踏步,身化一道虹光,自天外重回地表,不多时,便落在了一片荒丘之上。
才方落定,远处有两道清光过来,却是甘守廷与吉襄平二人,到了面前,上下看他几眼,吉襄平问道:“霍真人,如何了?”
霍轩沉声道:“此处天魔已除,纵有分身在外,暂已不成气候。”
吉襄平不觉神情松下,只是一皱眉,道:“那魔物分身可能设法除去?”
霍轩摇头道:“暂无他法,此回寻得这天魔下落,也是仰仗一位同道耗费功行法力所为,要把那分身一一寻出,绝无这般容易,不过两位大可放心,经此一挫,这魔头若想在我辈无法察知的情形下恢复元气,没个四五百载是绝无可能。”
甘守廷仍觉不太放心,道:“不怕道友笑话,我等久处东胜偏僻之地,不比东华繁盛,识见不高,道兄可否将降魔手段传于我等,我二人自有补报。”
霍轩想了想,在对付魔头这一立场上,天下修士道皆是站在一处,此议倒是不必否决。
他所会降魔之法,有些是溟沧派金阁之中看来,有些是还真观有意无意漏出的,后者除了对付魔头,并非什么了得的神通道术,可以择而授之。便道:“霍某可如二位所愿,不过法不轻传,不知又拿何物来换?”
甘守廷试探道:“丹玉如何?”
霍轩问道:“据霍某所知,你东胜洲并无灵穴,又何来丹玉?”
他一眼看出,这两人修行年月远较他为早,但是功行相较,却又大为不如,这里面除了所习功法不算上乘外,当还有无有灵穴灵机补养的原因在,是以难有进境,而连灵穴都无有,又何谈丹玉。
甘守廷含糊道:“别又来处,只望霍真人能稍等几日。”
霍轩也无心问他这里详情,道:“霍某此回奉命出行,既除魔头,不可耽搁太久,就等两位三十日。”
甘守廷盘算了一下。道:“三十日太短,再多十日如何?”
霍轩点了点头,道:“两位若是事成,可来涵渊门寻我。”他一拱手,身躯一纵,一道金火霞光飞腾而起。转去北方。
两人站在原处不动,直到那遁光远去,吉襄平才回转头道:“甘道兄,你可是要对付那小仓境了么?”
甘守廷道:“不错,不然又何来丹玉?”
吉襄平道:“你本拟四人出手,少了一人,便是请了罗梦泽来,也无法布成四夭之阵,那境中阵法又如何破之?”
甘守廷摇头道:“此回情势不同。雨燕已亡,退路已是少了一条,便是不为丹玉,小仓境必得拿至手中,大不了折损些功行,强攻就是了。”
吉襄平却是点了他一句,“那魏淑菱听闻与那位张真人有几分交情,若是被其知晓。却是麻烦之事。”
甘守廷看了看他,道:“原来道兄此前不从。是忌惮此事?道兄大可放心,此回我等非是要将她小仓境斩尽杀绝,只要她肯拿了丹玉出来,日后有难事,自可回护于她。若她不从,扣押起来。设法再换一个境主上去,如此便不算强抢了,莫说张真人难以得知此事,便是知晓了,难道还会这点小事来我等麻烦不成?”
吉襄平又想了想。道:“可再留得一份丹玉,以备万一,若张真人果真插手,就可用来平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