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灵光一闪,出来一名娇媚女子,走到了他近前,盈盈一笑。道:“元真人这边走。”
元景清一点头,便随她前去,沿着一条廊道,到了一处殿阁之内,他看了看四周,就在正中蒲团之上坐下。
他仔细想了一想,想要在这短短时间内参悟出什么来,显是无有可能的。
不过这下半部经书,还记载有许多唯有习得此经才可修炼的神通道术,在这处灵机兴盛之地,他随时随地可补足耗去法力,倒是可以试着修炼。
有了主意后,他挑选了其中一门神通,便就入至定中,参悟起来。
很快一月过去。
那女子又是到来,道:“元真人,时日已至,殿主相召,请随奴婢来吧。”
元景清退出定坐,又随这女子来至一处丹室之内,张衍正坐于蒲团之上,他容色一正,立刻上前见礼。
张衍看了他两眼,笑道:“瞧你气机未兴,灵湖沉静,这些时日当是在修持神通秘法了?”
元景清道:“恩师法眼如炬,弟子正是在修炼一门名唤‘八方筑宫’小神通,只是其中法门精深博大,未能领悟多少。”
张衍稍稍一思,笑道:“这门功法乃是晏真人传下,他曾是我溟沧派中一位前辈,本门之中,若论对感神经浸淫最深之人,当便是他了,此位也是这数千载以来,唯一一个以此法入得洞天之人,你倒是运数不差,此门神通也无甚疑难,惟需用心打磨而已,恰是你眼下最合修行的一门法诀,只是切记。便至关口,也不可急进,只需顺其自然便可。”
元景清认真道:“弟子记下了。”
张衍道:“以你眼下功行,在外行走也是够了,为师不日欲往东莱一行,此是你故乡所在,你不如就随我同往。”
元景清一听,心下顿时一阵波澜,俯身道一声是。
他出来百多年。无论亲人友朋,原来熟识之人当多是化作尘土了,但毕竟是他自小生长之地,虽已仙凡两隔,当要说半点牵挂也无,却也不是。
张衍又交代几句后,赐了一张护身法符下来,便就命他退下。
元景清自殿中出来,到了外间,却见傅抱星站在外间。讶道:“原来师兄也还不曾离去。”
傅抱星笑道:“原先每回来此,不过留个三五日,便要出去。此回却是为兄借了师弟之光,得以在此修持近月,说来还要谢过师弟。”
两人说话之时,那殿中阵灵也是走了出来,其身后跟着一名高有十余丈的巨人,手中拖着一根锁链,捆着一条墨鳞蛟龙,只是身量不过丈许。看去乃是一头小蛟,安安分分跟在身后,望向两人时,眼中却有几分怯惧之色。
无论这巨人还是蛟龙,元景清此前都是未曾见过,不觉对其留意了几眼,那巨人对他咧嘴一笑,似是在表露善意。
那阵灵道:“元真人。老爷知你身上无有什么法宝,更无用以飞遁之物,是以这头小蛟便赐了你当作脚力。”
元景清虽一向痛恨妖物,不过能够为自己所用,他却并不排斥。早在东莱洲时,也有不少精怪为朝中效命。每次都找准妖魔巢穴,用得很是顺手,而这蛟龙看去便就不凡,想是能成得力臂助,便道:“请娘子代我谢过恩师。”
那阵灵一笑,道:“奴婢定是带到。”她对着二人万福一礼,就回了大殿。
元景清看了一眼那小蛟,一挥手,就将那根锁链斩断,问道:“你叫何名?”
那小蛟身躯一晃,霎时化作一个清秀小童,规规矩矩一个躬身,道:“小人名唤共乙,见过老爷。”
元景清道:“你既称呼我为老爷,那便需改个名讳,我幼时曾立志扫荡妖魔,清平天下,以后便就唤你元平了。”
那小童不由打了个哆嗦,忙道:“多谢老爷赐名。”
元景清把袖袍抖开,元平会意,把身一抖,就化一道墨光飞入进来。
傅抱星道:“师弟好运气,这墨蛟多是暴虐不驯,要其老实,可不容易,而幼蛟不同,别看个头不小,可却懵懂如幼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待它好一些,将来可有大用。”
元景清道:“敢问师兄,这蛟龙当如何豢养?”
傅抱星笑道:“这你却是问错了人,为兄也是不懂,不过你七师兄是此中行家,人又热心,你大可以去请教他。”
元景清不觉点头,他又问:“听闻大师姐和二师兄也在此处修道,不知小弟可能前去拜望?”
傅抱星摇头道:“大师姐和二师兄闭关以久,为兄也不知他们在何处,既然恩师未提,想来也不愿我等前去搅扰。”
元景清闻此,便也不再多问,与傅抱星一同出了小界,道别之后,便就下浮游天宫,径直回了昭幽天池。
因此行见识到了许多功行远胜自家之人,他自觉眼下修为比下有余,比上仍是不足,是以一回至自家洞府,便又闭关修行,直到整整一年之后,张衍遣人前来唤他,知是去往东莱的时候到了,方才整理装束,出得关来。
他踏开阵门,出了洞府,再腾空驾风,一路向上飞驰,到得极天之上,起目一顾,见瑞光祥云洒遍穹宇,一座蛟车停在天壁之上,前有一十六条墨蛟龙引拽,后方乃是一幢九层大塔阁,张衍端坐阁顶之中,景游则是立在一边,忙是上前拜见。
张衍道:“且上车来。”
元景清道一声是,纵光上得车驾。
张衍把袖一抬,一十六条蛟龙齐声吟啸,便腾起团团云雾,拉动塔阁,往东飞渡。
只是半日后,蛟车就到了东海之上,却见远处有青烟彩雾弥漫,铺展千数里,虹光之上,却是一驾青鸾飞车,上坐有一名年轻道人,正是清羽门掌门陶真宏,他见得张衍车驾到来,站起迎候。
蛟车到面前一停,张衍行步至阁栏之前与他见礼,寒暄一阵后,两人各回座驾,不一会儿,便就一同往海中深处行去。
乘座驾而行,虽不及两人亲自遁行来得迅快,但胜在不必损折自身法力,况且两人也无急事自身,故行渡不疾不徐,三月之后,就到了东来洲外。
张衍把元景清唤了过来,道:“我与陶真人尚有事要办,你离故土已久,不妨先行回去,待我等事毕之后,自会召你回来。”
元景清知自家这点修为,尚帮不上什么忙,便就拜别出来,辨了一辨家门所在方向,就驾起罡风,往洲中而来。
他飞遁半个时辰后,在沿海边上见得一座州城,只是其中却是空无一人,不觉心下一沉。
他知自家老师来此是为降伏一头天妖,可以说,其便是那东莱洲妖祸之源头。他暗忖道:“听老师言,此妖只需两百年便可恢复些许元气,莫非其已是出来作乱了么?”
默默感应一番,察觉到附近一处深山之中还有人在,立刻化遁光飞驰过去,却见是此处有一座上德道观,立刻降下身来,在门外道:“哪位道友在此?”
唤了两声之后,自里出来一名干瘦道人,目光之中不无警惕之色,道:“尊驾何人?”
元景清道:“我乃上德仙师座下弟子元景清,因故出海百余载,今方归来,见下方州城空荡,无有人踪,却不知出了何事,故来相询。”
干瘦道人一听,却是立刻信了,盖因为洲中从未有敢冒借上德仙师名号之人,他躬身一拜,道:“原来是上德祖师驾下,小道法义,乃是此观观守,那山下之事,乃是因为海中现有怪鱼常来陆上吞吃人畜,因镇海王顾惜人口,下令将一城之人俱是迁去他处安置了。”
元景清诧异道:“镇海王?”
他很是奇怪,乐朝可从来无有这等王号,听去倒好似那等不通礼章的匪寇自取。
法义道人苦笑道:“仙师恐是不知,百载之前,洲中所有妖魔已俱是平定,然而妖灾虽平,人祸又起,平康皇帝暴崩内廷,死后无嗣,十余位宗藩举兵争位,可争了百多年也未有了局,倒是惹得四方豪强并起,占山夺城,这位镇海王便是如此来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妖气污人间,常平动干戈
听完法义道人讲述,元景清却是一皱眉,因知虺龙之事,两百多年过去,哪怕洲中妖魔再度出来为祸人间,他也不会觉得有何奇怪,可未想,结果居然是乐朝内乱。
王朝更迭,本是常事,但东莱洲不同,自数百年前乐朝太祖李束功得上德仙师相助,于林上原举兵平妖,历数代克复天下八郡,李氏便被奉为天下正朔。
到元景清出洲寻师时,乐朝还是国运昌隆,可时至今日,那些起兵争位的乐朝宗藩一个个都是亡在了战乱之中,当世几路大诸侯,皆非是李氏之后了,而名不正则言不顺,因彼此谁也不服。
这么多年打了下来,东莱洲各地战乱不休,百业凋敝,十室九空,他记得自家在时整个东莱洲有户四百万,有生民两千余万,而今所剩之人,已是不足原先五成了。
而此刻看去干戈还远未休止,天下归一可谓遥遥无期。再这么打下去,要是这时候妖魔复出,天下万民又拿什么去抵挡?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他转念过后,神色一凝,道:“此等事,上德观居然也是不闻不问么?”
法义道人叹道:“当年大观主有言,上德观是与李氏定约,如今既非李家之天下,又是诸侯之争,非是妖魔侵略,故下令观中弟子不得搀和凡俗间事,眼下除了少数人为各路诸侯效命,多数人却如小道一般躲入山林之中清修了,好在无论盗匪还是诸侯,都不敢来主动招惹我等。”
元景清沉声问道:“那李氏宗藩内乱之时呢?你等又在何处?”
法义道人苦笑道:“这其中也是有缘由的。”
在他解释之下,元景清才知,那平康皇帝扫平洲中所有妖魔之后,自诩千古一帝。因忌惮上德观势大,就有剪除之心,这位皇帝仗着手中握有百万雄兵,不止是停了上德观册封,还寻了由头,把朝中道人都是驱赶出了朝堂。
但毕竟上德仙师得万民祭祀数百载。碍于大势,不敢做得太过,但如此一来,上德观众修也是与乐朝离心离德,当时大观主索性下令封山,不问世事。
元景清想了一想,若他处在此位上,或许也只能如此,毕竟自家恩师所传法门非是那么容易练成的。许多修炼之辈依靠的是符水和妖血,这些人对付百数人或者可以,但面对成千万数的大军,那就无能为力了,退入深山也不失一个明智之选。
问明情形后,他丢了下了一瓶丹药,就与法义道人道别,乘起罡风。化虹一道,往天中遁走。
这却把法义道人骇得不轻。上德观中虽然修炼者甚多,可真正凭籍自家本事开得道脉的,也是为数不多,但可以飞天遁地的,也就一百多年前一位元姓道师,传闻此人非但法力通玄。还是上德仙师门下嫡传。
他这么一想,却是露出惊容,“莫非,莫非这位就是那元道师么?”
他越想越有可能,赶忙回去写了书信。交给一名弟子,叮嘱道:“你拿着这封书信,立刻下山,定要送到大观主手中。”
那弟子抱怨道:“师父,看着天色将要下得大雨,什么事这般紧要,不能等个晴朗之日下山么?”
法义道人看了看阴霾遍布的天空,道:“怎不重要,不定这人间乱世将要平息了。”
此时东莱洲上空,张衍与陶真宏眼望下方,遍查此洲气机,凭他们法力,很快感应出来,这东莱洲中,竟有上百万道细碎天妖气息,其遍布四方,可以说无处不在。
陶真人沉声道:“这虺龙显然是忌惮道友,故两百余年过去,仍是躲着不敢现身,反把自身精气散于这方天地之间,分别依附在了洲中人畜之上,如按照平常手段,除非此方生灵灭尽,便就难以找了他出来。”
张衍笑道:“不难猜到,真人可否办法?”
陶真人一思,道:“陶某有三策,其一,起法力把这方洲陆打散了,这虺龙未免自家葬身此间,自然会跑了出来,其二,便是照着这些个气机一个个寻了过去,将之一个不漏俱是收了,不过此法耗时良久,若我二人不亲历亲为,那需要足够多人。其三,陶某以真人所赠精血为引,牵得此妖真元到此,便可设法抓了他出来,不过此血少了一些,极有可能逃脱些许,不得完全。”
张衍考虑了一会儿,正声道:“为一己之欲致生灵涂炭,非吾辈所为,我来此时带来了一个徒儿,本就东莱人氏,可由他来主持此事,真人亦可同时先以精血牵引此妖真元,如此如此双管齐下,不难将那孽龙找了出来。”
陶真人道:“只他一人?”
张衍笑道:“我在洲中曾留下一门传承,方才感应之中,也还留有不少弟子,我可命他暂代此脉执掌,合力清剿这些受了妖气侵染之辈。”
陶真人想了想,道:“方才那些气机,不少是从海上传出。真人那徒儿或可寻得陆上,但对海中之妖许是力有未逮。”
张衍道:“无妨,这东莱洲外,还有一家修真门户,昔年那开派之祖也曾受那虺龙侵袭,是我出手救了他性命,此人有延寿之法,眼下仍是存于世间,稍候我二人可寻上门去,晓以利害,就令其等为我奔走。”
陶真人点头道:“如此倒是可行。”
元景清驾遁光往洲中驰走,忽见天边一处地界凶威横空,杀气隐隐,他曾做过随军道师,一眼便就认出那处必有兵戈征伐,一转念,便就遁空而去,不多时,果然见得下方有两军对垒,至于上面旗号,却俱认不得。
东面一军足有万众,不过除了少数人披甲戴盔,手持利刃,多数都是面黄肌瘦。手持锄头叉子,甚至还有手拿木棍的,显是被裹挟来的农人。
而另一边军容稍整,只有三千之众,旁侧有还有一支六百余众的马队,虽多数只是罩着皮甲。也算兵甲齐备。
不一会儿,下方擂鼓摇旗,双方就战在了一处。
元景清看了几眼后,不觉摇头,他发现这洲中情形比自家所想更为严重。当年乐朝兵马何等厉害?自太祖李束功开国后,无日不是在面对妖类侵扰,其等战力是数百年间与妖魔反复争斗之中厮杀磨砺出来的。大部分兵士都是以妖血药膏打熬身躯,便不如此,也是修习有粗浅的炼气法门。人人身健体壮,血气充沛,那时兵阵一合,矛锋旌旗所指,立可平山填海,扫荡妖氛。
而现下两军,不过是寻常士卒之间较量,这万余人中。包括那些个将领,竟无一个习练过炼气之术的。
正看时。忽然远处有一道光亮过来,心头一凛,忙是接下,他打开一开,暗道:“我道乐朝如此轻易就覆灭了,原来竟是这妖孽潜入人间。依附在了人身之上,若非那平康皇帝当年刚愎自用,不听臣下劝诫,执意驱赶上德观修士,致无人看破妖魔手段。却也不至于遭此国难。”
把书信收好,他又转念,道:“恩师之谕,我一人怕难做到,需得找些帮手,也不知我元氏一族眼下是何模样,不如先找上门一看究竟。”
他起遁光一纵,往常平郡行去,到了地头,随意找了一人,打听起元氏下落来,这时才知,元氏宗族倒未曾在战乱之中遭灾,反而是此刻四方笼络的对象。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元氏非是寻常大族,元镇平之后,历代皆出高官显贵,乃是郡中首姓,加之族中当年受他影响不小,有不少弟子曾习上德观流传在外的炼气法诀,因他曾留下过不少修炼笔述,故少走了许多歪路,这百多年中,竟是先后有两名元氏弟子开脉,如今虽皆已是老朽,但毕竟已算得是修道人,有这二人在,无有哪个豪强诸侯敢来开罪。
半刻之后,他在一座大宅之前落下,看着门前那一对石貔貅,虽百多年过去,但此处布置,却与记忆之中并无太大不同,看了一眼那朱漆大门,他径直往里走去,守门士卒却见仿佛未曾见到他一般,任由他步入门庭。
绕过照壁,跨过前厅,他一路到得中堂之上,正有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与一军将模样的人说话,两人容貌相似,一望而彼此乃是亲眷。
年轻军将见一陌生人踏步进来,猛然站起,手按剑柄,呵斥道:“你是何人?谁人让你进来的?”说着,他就上来动手。
那中年文士却很是沉稳,道:“分儿,且慢。”他上来一拱手,沉声道:“敢问道长在哪里修行?来我元家是为何事?”
元景清看他一眼,道:“元宁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