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自有侍者引路。带他来至一石阁前,这处地上砖石打磨光滑,顶上则挂有数十盏金鸟啄日火盆,照得两侧金池明亮异常,正面却是一面大漆璧,上绘有风星玄龙。
到了这里,他神色一肃,两手伸出一合,拜揖下来,道:“上学墨文。奉谕出教,完甲归令,恭台请验。”
他将手中一片打磨精致的甲片高高托起,立刻有人上前接过。转过一处石屏,将那枚甲片挂在一面大墙上,可见那处有一龟甲大图,由数千枚甲片串凑而成,不过此刻有一角之上,还缺有数十枚。
墨文等有一会儿。一名黑袍老者走至他面前,他不禁抬头一看,又是急急拜下,言道:“上学墨文,见过介宫师。”
那老者神情严肃,道:“文上学,你是从第一个回来缴令之人,大宫师要见你,随我来吧。”说着,转身便走。
墨文身躯一震,躬身道:“是。”急走几步,跟上了老者步伐。
一天过去,东荒北海上空,一座座矗有宫阁殿宇的浮屿飞峰已是升腾起来,围绕在补天阵图之外。
此些物事,俱是东华诸多小派自东华洲中携来,权作眼前落脚之地。
这班修士修为虽不高,但此时背靠补天阵图,他们也不怕遇得外敌攻袭。
张衍坐于一处殿阁之中,随着那十数个少清弟子回来,他已是渐渐对周围情势有了几分了解。
此方世界,还到处是蛮荒地域,人、妖杂处、精怪异种数不胜数。
他脚下所在之地,名唤东荒,只这一处所在,便大过九洲数倍不止,而东去往海上之后,更似无有尽头。
这一片荒陆之中,人道诸国只是蜷缩在一小片地域内繁衍生息,而其中大部分,俱被那妖魔精怪占了去,甚至还有不是少类人异种部族,其等皆把人种视作为牲畜奴隶,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冲入东荒诸国大肆掳掠。
好在诸国之中有那些玄士支撑,也并非是无有还手之力,单独对上某一异族,大部分情形下都能占得上风。
不过因那异族之数,远远大于百国,故而外疆一些诸侯不得不与异族联姻通婚,以此平息干戈。
这还只是表面上,东荒之中,更有不少古妖大圣,这般大妖若来兴风作浪,东荒诸国虽也能勉力挡住,可若国中玄士伤亡太重,不说与异族相争了,甚至可能遭别国吞并,是故对这些妖魔每隔百年一小祭,千年一大奉,只求一个安稳。
总体而言,山海界中人道诸国处于弱势一方,甚至随时可能有覆亡之危,远不能和九洲相提并论。
他稍作思索,忖道:“或许可从此处打开局面。”
把神意一起,与秦、岳两位掌门商量了一番,只一瞬之后,便又退了出来,关照下面人道:“把宁真人、陶真人、还有血魄宗温真人请来此处。”
不一会儿,宁冲玄、陶真宏、温青象三人来至塔阁之内。
见礼之后,张衍请得他们坐下,并将三枚玉简抛去,道:“此中记有这东荒地荒大概情状,三位请观之。”
三人各自看过之后,宁充玄先言道:“殿主唤我来此,当是已有对策,不知我等下来该如何做?”
张衍微微一笑,言道:“我九洲修士毕竟是他界而来,非是此地土著,上来便侵占地界,难免会惹得此界生灵敌视,而若能结好一方,便可占得一个大义名分,日后行事,也便能方便许多。”
陶真人言道:“真人是想与东荒诸国结好?”
张衍点头道:“妖魔精怪乃是异类,先天与我不合,偏偏又占据东荒地陆大半疆域,我若要于此重辟山门,却绕不过此辈去,而我九洲修士与东荒诸国同属人种,同是戴天履地,清升浊降之体,若能彼此引援,对双方都是有利,只我与东荒诸国彼此并不熟悉,贸然寻去,其必疑虑重重,不会轻易允我。”
三人都是赞同,换了他们在九洲时,要是有人自天外破界而来,纵然表面不说什么,也必是戒备警惕,当年天外修士,也是通过数场论法,又驻留有数百上千年后,才渐渐为西洲修士所接纳。
张衍看了三人一眼,又道:“故我若欲与之交好,便需先给出一个诚意。”
宁冲玄一沉吟,目中现出冷芒,言道:“古妖。”
张衍点头一笑,道:“我若能送去一头古妖,东荒百国当能明我诚意了。”
他一抖袖,三道法符飘出,“此是东荒地陆中,两头古妖盘踞之地,三位可去设法拿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三人,又道:“古妖之能,不在寻常洞天修士之下,三位法力未曾尽复,此战若需借用什么法宝,可提先说了,我皆可设法调拨。”
宁冲玄与陶真人皆是不言,他们身上自有趁手法宝,自需无需多携。
温青象打个稽首,道:“张殿主,那血神瀑可否赐温某一用。”
张衍并未回绝,一甩袖,便一道血光涌出,并道:“温真人,此宝可先还了你血魄宗,望你能于此事之中用心出力。”
此宝需血魄宗功法方能运使,对他毫无用处,眼下玄魔两家同属九洲修士,需得齐心一力对外,还了回去,反能发挥更大作用。
温青象称谢一声,肃容言道:“敢不尽力!”
张衍淡声道:“两位掌门正于穹天之上采摄紫清灵机,三位若能将此事办妥,自能得此赐赏。”
三人都是精神一振,紫清灵机乃是凡蜕修士日常修行所用,若经其手加以祭炼一番,便可为洞天修士所用,若时时得此气吐纳,那功行进境必可快上许多。
张衍此时该交代得已然交代清楚,把手一抬,三人起身一礼,便就告退下去。
把此事安排下去后,他也暂得空闲,便开始考虑自身修行之事。
他现在力道虽是上了六转之境,但并不会因此放弃了气道,这里有取之不尽的紫清灵机,他以力道六转身采摄此气,乃是轻而易举之事,相信很快便能破开后面数重障关,继而修得元胎之境,去往凡蜕之路,可谓平坦无比。
而到了凡蜕之境,若修行之地紫清灵机稀缺,那么至多可寿至九千,但若此气充盈,寿过万载也非是什么难事,也是因此,低辈弟子祷祝之语,有贺万寿一说。
至于再往上去……
正思索之间,忽然外间传来隆隆雷声,随后就有瓢泼大雨降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方世界的雨水,果然是蛮荒地域,此雨简直如同那四海之水般倾倒下来。
他目光微闪,东荒诸国非但需抵御妖魔异族,还需时时面对这等自然伟力,其生存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不过这不见得全是坏事,结盟一事,许比原先所想更是易成。
第四章 独向天楼探真由
墨文跟着那介宫师出了石阁,却并未往外去,而是转入一处暗阁,径直往地下行走。
不知多久之后,面前敞开一扇石门,隆隆声中,两侧火炬一起,骤然明亮起来,可以望见此是一处宽敞大殿,四周伫立有一根根鬼纹铜柱。
介宫师扔下一句,“在此等着。”便就往内殿走去。
墨文仍是立在那处,不敢动弹。
过了有一会儿,旁侧殿廊之中走出来一名长须男子,披发赤足,肤色白皙,面目硬朗,眼窝深深陷下,两道眸光如幽夜剑光,极是刺人,而介宫师正垂首跟在此人身后。
墨文认得此人正是大宫师墨独,赶忙依照礼数,三揖一叩,合掌于前一敬,恭声道:“学役墨文,见过大宫师。”
大宫师便是国中大玄士,其能足可与古妖相斗,四大学宫之中,墨衣台虽排在最末,但历来最得国君信任,这位大宫师便是公族中人,在此人面前,他不敢以上学称呼,只能自称“学役”。
墨独在台前跽坐下来,神容倒是和蔼,道:“你第一个回来,当是用了借了纹图之助,足见你比他人更是用心。”
墨文道:“不敢当大宫师夸赞。”
墨独嗯了一声,伸一手按住案角,直视过来道:“把你海疆外观得之事详细说与我知。”
墨文道了声是,他在占部足足一年,省去枝节,拣了紧要几桩道了出来。
墨独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你说观得那天外飞大鱼似有人驾驭?”
墨文肯定道:“是,学役以台中所赐镜盆观之,隐约见得那大鱼头首之上,有几个模糊人影,只是方才看有一瞬,那镜盆便自裂了,学役身上那可用来护命的阳纹尽皆化裂。无有半分残留。”
介宫师这时一揖,道:“大宫师,那镜盆乃是呙辛所制。”
墨独神情凝重起来,言道:“这等大匠所制之物。便是古妖也可远远察看得,居然看不得来人形貌,难道其已是到了那般境地么……”
介宫师脸露惊容,骇道:“这,大宫师是言……”
墨独一摆手。制止他说下去,转首看向墨文,道:“你方才言,在占部遇得一个小童,从未识字,乍一见下,却能把百字学经记下七八成?”
墨文一欠身,道:“是,学役见他是一个可造之才,便把法骨给了他。”
墨独道:“你此事办差了。”
墨文大恐。往下一伏,以额击地,道:“是学役自作主张了。”
墨独摇头道:“我非是说此事,而是你不曾将他带了回来。”
墨文不禁一怔。
墨独叹一声,道:“七八岁模样便能看得八成以上学经,这般天资,在素风台中也是少见,若能好好栽培,来日必成玄师,我墨衣台便可少了几分掣肘。为了这等人才,你纵然晚上两日到此,又能如何?”
墨文更为惶恐,道:“确是学役做差了。”
介宫师在旁说清道:“大宫师。役也是一心为了学宫。”
墨独言道:“我向来赏罚分明,墨文此行仍是有功,可赐双倍血药,但失落人才,罚减半数,何时寻回。何时补足。”
墨文郑重道:“多谢大学宫高赏,学役这便动身,不把那孩童寻得,绝不回宫!”
说完,重重一叩首。
墨独看了一眼介宫师,后者点点头,他走至一边,推开一扇暗门,道:“随我来。”
墨文再是一拜,便跟着介宫师退了回去。
二人退出去后,自石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一人,三旬年纪,留着短须,步履甚是沉稳。此人乃是申方国公子束淆,因国主老迈,无心打理国事,是故国中权柄早就操诸于他手。
他摸了摸胡须,言道:“大宫师以为,自天外到来的,会否是那凶物?”
墨独想了想,摇头道:“不像,传闻那凶物残暴狠毒,且万年一临,如今才过去七千载,怎么也不会这时到来。”
七千载前,正是东荒神国兴盛之时,然而记载之中,却有一凶物自天外而来,神国大祭公公拓率众迎敌,传言一场大战之后,公拓虽将此物击退,但自身也受创极重,其人死后,神国也就分崩离析了。
公子淆一笑,道:“说得是,况且这也仅是传闻罢了,有些地方还太过离奇,是否当真有那凶物谁也说不清,便真是如此,我人道之国不仍是存续未断么,所以也算不得什么。”
墨独神色认真道:“纵然不是那等凶物,来人之能,也不可小觑,很可能也是到了那般境地之中。”
公子淆讶道:“可能么?”
墨独淡声言道:“来者能破开这方天地,与七千年前记载有几分相似,且这回来人许还不止一个。”
灵形之上,便为通玄,到了这般地步,便能称之为大玄士了,这也是玄士之称的由来,然而在此之上,实则还有一层境界。
到了那般境地,就可试着到天穹之上,捉来一缕九天紫气,和着丹药吞入身躯,便能行渡日月上,乘舟银河间,传闻当年公拓便得此能,只是数千载下来,再无一个大玄士能跨过这一关口。
公子淆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拧起眉头,他想了想,道:“昨日那天象异变,不知东荒国是个什么说法?”
东荒公氏乃是神国后裔,故东荒众国给一个上国敬称,但是数千年来,有不少诸侯国渐渐崛起,论及国力,也不输多少,譬如申方国,因效仿古时牍学,立学台之制,国中玄士,数以万计,再加之这数百年来,更是吞并了不少小国,疆土之大,已是超出东荒不少,俨然南方大国,故而言辞之中,并无那般客气。
墨独抽出一张绢帛,道:“东荒国廷议对答,大半皆在此,公子可拿去一阅。”
公子淆接过,饶有兴趣地看了下来,嗤笑道:“什么晓谕诸国,未得明令,不得擅与天外来人交通,还当真以为是神国统摄人道之时么?”
墨独淡声道:“公子如何想?”
公子淆面露不屑,道:“我申方国行事,与东荒国何干?其也管束不到我这里,大宫师可遣一得力之人,去探探那些天外来人的底细。”
墨独摇了摇头,言道:“若是公子执意如此,那此事唯有臣下亲去,他人是做不来此事的。”
“这般……”公子淆沉吟片刻,便同意道:“也好,也只有你去,我才可放心,但务必要在抢在东荒国使者前面与之会面。”
他可非是一时意气用事,而是觉得那些天外来人若怀有恶意,那么东荒诸国怎么也是躲不过去的,但若可以坐下相商,作为第一个与之接触的诸侯国,必可得到莫大好处。
他相信东荒国也应是存着这个念头,其应当在打着一边稳住诸国,一边派出使臣的主意,他可不会让机会白白从手中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