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真人眼帘低垂,道:“我乃洛山门下修道,便要为山门考量。”
宋真人讥笑道:“他们不在乎,偏你在乎。”
万真人沉声道:“宗门如今看似太平,实则处处危机,诸位同门若不是为此而操心,又何必对神物如今着紧。”
宋真人冷笑几声,道:“你既是自家甘愿,那也由得你,算是宋某人多事了。”他一转身,就化清光飞走,倏尔化入天穹之中。
万真人知晓同门既将此事交予自己,那定会尽量避免与来人照面,因不知对方会在何时到来,他索性以法力凝化云筏,坐于此间等候。
约是百多天后,忽见天开缺口,而后一艘形如长梭的法舟遁入界内,与此同时,那股宏大幽深的气机也是弥布天中,日月光华,似是陡然黯淡了几分。
万真人自云筏之上站起,察觉到对方法力深不可测,心下也是暗凛,他遁行上去,小心到了那法舟之前,打个稽首,扬声道:“这位道友请了,不知道友从何而来?到我玄洪天中又为何事?”
张衍见他身上气机与溟沧派修士虽有不同,但却极为相近,知彼此当是同出一源,想来便是太冥祖师所言看守之人,便自法舟之中出来,稽首回得一礼,道:“贫道张衍,在九洲界溟沧派门下修道,此回受敝派祖师指点,到此找寻一物。”
万真人这时再察辨了一下,但却未从张衍身上感应得相近气机,心下也有疑惑,便试着问道:“敢问道友祖师称谓?”
张衍并不隐瞒,言道:“我溟沧派道统乃是太冥祖师所传。”
万真人一听,知是无错了,露出和善笑容,道:“果然是一脉同道,贫道洛山观万嵘,门中同早便知道友到来,只是近日山门大阵需以重作整肃,一时抽不开身,故特意命万某人在此等候,还望道友勿要见怪。”
张衍微微一笑,道:“此回冒昧登门,只要贵方不当贫道是恶客便好。”
万真人道:“哪里哪里,我玄洪天在余寰诸天之内虽也据有一席之地,可比不得那些大派支脉繁多,长久也见不得一名同道,此回有道友来访,却是不胜欣喜。”
张衍一挑眉,道:“余寰诸天?请恕贫道方入贵方所在,多有不明,却要请教此又是何方地界?”
万真人略略惊讶,随后道:“道友原来是自余寰诸天之外而来,却不想在此方之外还有祖师道传……”
他感叹一声后,略略一顿,才道:“所谓余寰诸天,乃是指幽罗部宿内诸方天地之共称,此间大小界域难以计数,其中以一十九天为尊,我玄洪天便为其中之一,而每一方天界皆有天主坐镇,我洛山掌教便是此界天主。”
张衍问道:“却不知贵派掌教是何修为?”
万真人道:“敝派掌教乃是渡觉二劫之境,如今距离那三劫之境也是不远了。”
修士在斩得过去未来之身后,若无机缘到得真阳境中,有正传之人便会设法走上渡觉之关,一入此关,则法力无时无刻不在增长之中,如此修行三万载后就会有劫难降下,若得平安渡过,则便是过去一劫,到得六万载时,又是一劫降下,此为二劫,到十二万载之时,又渡那第三劫,由此推之,待二十四万载后便会历那第四劫。
修士每过一劫,法力便会因此倍增,只要未曾倒在劫数之下,法力便可无休止的积蓄下去,可即便如此,其却也永也无法跨入真阳之境。
张衍在门中看过道书,也是知晓这般境界的,渡觉之人休看不能与真阳大能相比,可比孔赢那等人物,却不知强横了多少,这位玄洪上人将近三劫之身,修道当有十余万载,这等法力已然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了。
接下来他又请教此间诸般事宜,万真人也皆是一一作答。
可是他却发现一点,这位万真人虽是态度友善,可也只是拿他当寻常同道招呼,其对于那太冥祖师所留之物却是只字不提,好似在刻意回避一般。不过他方到此处,倒也不急着探究,至少要对此地情形了解清楚之后,方好走下一步。
第二百八十三章 倚傍神物私念生
在万真人招呼张衍之时,龚真人与百真人二人则是立在山门之中一处隐亭内,借着阵势向外观望,对两人言语更是分外留神。
在听得张衍言及自己出身时,百真人想了想,道:“溟沧派?这宗门龚真人可曾听闻过么?”
龚真人寻思片刻,摇头道:“我知晓余寰诸天之内所有旁脉别支,但溟沧派却从未有过听闻,看来确如其所言,当是来自诸天之外了。”
百真人语声沉重,道:“这人功法深晦莫测,幽远难辨,不似我辈路数。”
龚真人颇为认同,道:“不错,上回之事,已然说明玄石有灵,会自行择主,可此人入界后却无半分动静,这里面分明有古怪,看来何师弟所言不差,此事不可大意,需得慎重一些,以免祖师所传落入外人之手。”
百真人道:“确该如此,否则我辈如何对得起祖师交托?”
其实玄石虽不愿被他人得去,可却也未必会主动寻主,否则太冥祖师又何必叫人看守?干脆由得它自去便好,甚至也不用得了机缘之人到此来找寻了。只是他们二人因某些缘故,并不甘愿把这么神物白白交了出去,故千方百计从中找寻理由。
百真人这时道:“或许要提醒一声万真人,令设法打听此人所修是何功法,若其有意遮掩,那来历便大有问题了。”
龚真人笃定道:“放心,在这等大事上,万真人是极有分寸的,当是知晓该如何做。”
而另一边,万真人心中明白许多同门并不想看到张衍与那神物接触,故是并未把他迎到山门中来,而是准备将其安排到派外别馆之内。
行途路上,张衍一直在观望四周景物,这玄洪天类似山海界,地陆无边无际,天中亦有诸星日月,然而与万真人言谈下来,方知如此大的地界,竟只洛山观这一家势力,便有一些小宗派,也是与其渊源极深的下廷别院,他颌首道:“以一派御一天,气雄势盛,威布外宇,贵派掌教确实当得起‘天主’之称。”
万真人听了,却是苦笑道:“只我玄洪天也不是一片太平,如那积赢天天主观寂上人,便因早年一桩事,与我结下了仇怨,这位天主乃是过得三劫之人,功行犹在掌教之上,好在我玄洪天外有阵禁迷障,还有玉鲲卫护,其人也进不来,只道友若将来若去往天外,万一遇得自此处界天出来的修士,那千万要小心了。”
其实玄洪天外有玉鲲迷障,洛山一脉根本无惧外敌,且还不说他们在此是奉太冥祖师之命看守玄石的,任谁也不敢冒着得罪这位祖师的风险来与他们为难,也正是仗着这一点,门中修士对外行事向来都很是强硬。
不过话说回来,这玄石一旦要被人取了去,那么等若是宣告他们看守之责已然结束,两者之间从此再无任何瓜葛了。
可这百万年来,这神物早便是他们护身符了,要是忽然没了,不知道会有多少敌对之人冒出来,此极可能引发一场劫难,要想避过,除非也出得一位大能,或是利用此物结好到一位实力足够强横的外援。
对此他们早有谋划,持妄天天主涵素乃是渡去三劫,几近四劫之人,两家若是结好,那就再不必顾忌这些事了,并且借助玄石,何仙隐更可能踏出那前所未有的一步,可是张衍到来,却是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张衍本来想试着一问两家结怨的缘由,却万真人左言他顾,知其不愿详谈,他目光微闪了一下,虽无明证,但他却是能感觉到,此事定与那太冥祖师所留机缘有所关联,也便不再追问,笑了一笑,道:不知余寰诸天之中功行最高之人是哪一位?”
万真人回道:“论及功行道行,那当属青碧宫宫主为最高,这一位前辈大能,早在我诸天未分之时便已得了道果,成就真阳之境了。”
张衍听了,暗暗点头,这诸天之内,果有此等人物。
万真人这时又言:“这为青碧宫主每隔万载便会开坛说法,只要修行到了一定境地之人,都可前去听道,届时不但我辈,便连诸天天主也皆是齐至,乃是我余寰诸天内三大盛会之一。”
张衍听到这里,来了些兴趣,问道:“却不知还有两大盛会为何?”
万真人回道:“另两个盛会,其一为洒珠宴,另一个则为盂珍会,洒珠宴是为臧否人物,提拔后辈俊才而立,此宴东主乃是页海天天主熬勺,此位天主乃是一条真龙成道,传闻其本来是某大德坐骑,就连青碧宫宫主对其也十分客气。”
“至于那盂珍会,却又不同,这是为方便诸天修士互换宝材外药而立,任你什么珍奇至宝都可在此寻得,道友来得也是巧,今次之会时日将近,至多不过等上个数百载,道友到时不妨前去一看,许能有所收获。”
张衍微笑点首道:“既是诸界盛会,若是有暇,当要去见识一番。”
两人言谈许久,万真人自觉与张衍也是熟络了许多,沉吟一下,便试着问了一句,道:“不知道友所修之法,是祖师所传哪一门?”说完他又赶紧加了一句,“若不方便,权当万某不曾问过。”
张衍笑了笑,道:“这却无什么不可说的,祖师所传法门不少,俱是精深玄妙,不过贫道资质平平,难以领悟更多,只修得其中一门,名唤《九数太始灵宝玄明真经》,不知道友这里可有传法?”
“哦,竟是九数真经么?”
万真人听闻之后,眼目不觉睁大,看向张衍的目光之中,竟是流露出了一丝叹服,感慨道:“难怪是道友到我玄洪天来,此经可非是常人所能修习。”
需知有些功法虽是极为上乘,但未必就与修习之人十分相契,初入道途时或许觉察不到什么,可一旦修到高深境界,那便进境甚缓,难以再往前走,这是因为从开始走岔了,以至后来越偏越远,到了这时,再想转头重修都是无法了。而若能一早便把“九数真经”悟通,那么自家就可推演出修持法门,如此与自身更为合契,便不用再有这般忧虑。
可这门功法却不是那么好修持的,似玄洪天中以往也不是无人尝试,可大多数人成就都是极其有限,而洛山观中,太冥祖师当年除了传下《九数真经》之外,更还留下了十多门玄功,既更好选择在面前,又何必去走这条崎岖之路?故是久而久之,此法便就无人问津了。
万真人心下惊叹不已,这位能修得这门功法,这哪里是什么资质平平?分明是天纵之才!想想也是,能得祖师所留机缘之人,又怎么简单的了?说不定也正是这一点才得祖师看重。
张衍见说及这个话题,也是同样借此机会详细问了问洛山观所修功法,却发现这里并无三经之说,其等所知晓的,也只一本“九数真经”,而其余功法虽多,但大半皆为水属,全然不似溟沧派五功俱全,他心中隐有所悟,此派恐怕并未获得祖师真传。
两人一路言谈,不久之后,就到得一两面环山,面朝大海的秀丽岛屿之上,岛外有许多蛟龙腾云驾雾,飞空游走,底下海潮高鼓,如丘陵一般浮出水面,波涛涌来,激得玉浪飞溅,时时映现出七彩环虹。
万真人道:“此为星虹屿,乃我玄洪天招呼贵客之地,不知道友可是满意?”
张衍望去一眼,见这里灵机丰沛,是个上好修持之地,但他却知其言语之中所谓贵客,也只是说笑罢了,要洛山观真是对自己到来十分看重,那至少也应当迎至山门之内,挡在门外非是正经礼数。不过却他无意去计较这些,笑了笑,道:“此地甚好,有劳道友了。”
万真人心下一松,道:“那便请道友暂且在此安歇,我需将道友到来之事告禀门中。待过得几日,再来探访道友。”
张衍笑道:“道友自便就是。”
万真人打个稽首,便就转身遁空离去。
张衍身形降下,落至位于峰头之上馆阁之内,忽有亮光闪过,有一阵灵显现出来,望去是一个中年文士,他恭敬道:“小人乃是此地管事,贵客可有什么吩咐么?”
张衍看他一眼,道:“你闻万道友曾言,你这里有一本诸天方志,可能拿来我看否?”
中年文士犹豫一下,却是不敢拒绝,道:“是,小人这便去取来。”
张衍待此人去后,望了一眼天中,从入界开始,他便感觉到有人在窥望自己,淡笑一下,一挥袖,顿有一团玄气涌起,将身影遮了去。
同一时刻,龚、百两位真人只觉面前一阵模糊,再也看不到什么动静,不觉都是皱眉。
龚真人沉声道:“这人气机幽晦,着实难以看透。”
百真人道:“不管其有何等本事,只需按着何真人之法,设布几个考验,自会露出底细来。”
龚真人望过来,道:“哦,百真人可有主意了么?”
百真人呵呵一笑,道:“不妨先是这般……”他传音过去,龚真人听得频频点头,道:“好,便先按百真人之言行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尚有旁门外道传
万真人回去宝窟之中后,就一个人来至洞府深处,双目投向那玄石,见其上光芒比原来更盛,并时不时嗡嗡颤动,神色不禁有些复杂,叹息道:“你若是就此遁去寻主,那门中同道也无需为再你煞费心思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见这玄石仍是静静悬浮在那里,并无什么动静,心下微觉失望,可同时又是松了口气,盘膝坐了下来,如往常一般持坐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有童子声音在洞府门外传来道:“老爷,龚、百两位上真派了一名弟子前来,说是请老爷过去一叙。”
万真人道:“知晓了,你回复一声,说我稍候便去。”
他站了起来,临去之前,又将这里禁制检视了一番,此阵防外不防内,对神物做不了任何拘束,但是外人没他允许和掌教法旨,却是绝然进不来的。
行步来至外间,乘上一驾飞车,到了玄厢之内,在玉榻之上坐定,就任由前方御者驾云遁行。
过不许久,飞车微微一震,御者言道:“上真,已是到地界了。”
万真人起身出来,却已是来至位于云中的一座飞屿之上,云鹤飞走,清声阵阵,往下俯瞰,地陆苍茫辽阔,广大无比,对比之下,此间却好似沧海一粟。
不过这浮屿其实极大,其上包纳有五山八湖,百余宫观,所居之人皆为百真人门下这一脉弟子族人。
此时有一名锦袍修士早早便站在那里相迎,此刻几步上来,躬身一揖,道:“万上真,快请进,家师与龚上真正在里间等候。”
万真人道:“前面带路。”
那锦袍修士立刻在前引路,将至一路请到一处流淌着清泉暖烟的峰峡之中,龚、百二人正各坐于一片青碧荷花叶上,一只金卉香炉正有氤氲气雾浮出,水天之间祥云飘渺,望去一派仙家风范。
见了万真人到来,两人都是一笑,站起见礼,随后百真人一拿法诀,又飘来一张荷叶,请了他上来,再一挥手中麈尾,唤得一阵清风过来,吹动着大叶,往湖泊深处缓缓飘去。
三人客气几句之后,就各自坐下,龚真人未有绕圈,直入正题道:“万真人,你觉得此人当真是祖师所言的那神物之主么?”
万真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为祖师之传,万某又岂能妄下定论呢?”
龚真人嗯了一声,道:“既然万真人这位看守神物之人也不敢确定,看来我等果真有必要考校此人一番了。”
百真人道:“我与龚真人商量了一下,便请万真人这般行事……”说着,他便传音过来。
万真人一听,心下顿时一惊,半晌之后,他才迟迟开口道:“我会照此传言,不过这位张真人到底会不会答应,确难言说了。”
他对两人安排虽不认同,可他毕竟是洛山观之人,以宗门利益为上,故而仍是决定按此策所言行事。
龚真人眼中透着莫名光华,道:“他若真心来取神物,那想来是会答应。”
百真人则是笑道:“若不答应,也是无妨,我辈绝不会强求于人。”
张衍在客馆之中宿住下来后,也不去出去游览景物,这几日时间都是用来观览那诸天方志,此地毕竟诸天交流频繁所在,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而且他还注意到很多事,其中一个,便是这余寰诸天之中,除却玄洪天之外,居然还有不少太冥祖师传下或有所关联的宗派,而有两家宗派最为值得重视,传闻是太冥祖师座下弟子洵岳真人所传。
洵岳真人之名他并未有过听闻,毕竟太冥祖师在九洲只留了百余载,对于自己之事言及不多,而且有些事也只有掌门才真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