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水镜翻澜一脉同
余寰诸天,宿阳天。
玄光倏过,摩空法舟自万空界环之中跃渡出来。
张衍一伸手,万真人给予的那枚凭信拿入掌中。他已是探查过了,此物并无跨界追摄之能,不过一到玄洪天势力或者交好界天之内,或许就可能就被其察觉到行迹。他法力一转,此物霎时化作飞灰而去,那一股若有若无的监察气机也是彻底不见。
他抬目四顾,见时不时有法舟云筏同自界环内飞出,且齐往一个方向而去,这不像是正常情形,便问道:“曲滂,此界可是一直这么热闹么?”
曲滂也觉奇怪,他想了一想,恍似记起什么,道:“老爷,这或许是恰好碰上此界百派论法了。”
他稍作解释,张衍才是知晓,原来这宿阳天天主修为极深,只以法力而论,在一十九位天主之内也是极为靠前,但早先因一桩变故,此人所在宗门已是破灭,这位真人性情淡漠,崇尚无为,没有再去重立山门,平日只管修炼,外事一概不理。
不过这也正是如此,使得此界不似其余天界那般以一派御一天,而是大大小小有百来家宗门并存,只是势力一多,冲突自也增多,这导致此界斗法之风十分盛行。但除了少数几个宗派之外,余下宗门实力相差俱是不大,互相之间山门又相距甚远,谁也休想吞并谁,故是每隔百年,便就有一场论法,以解决彼此矛盾。
因余寰诸天往来方便,这同样也是吸引了不少他界散修到此观摩,还有被招揽入各派门下参与比斗的,一些人若是运气好,甚至会被一些大能收为弟子。久而久之,这却是成了后辈修士展露头角的盛会,每次都会有数目众多散修或是师传断绝的修道人来此,期待自己被某个大能看中,从此一步登天。
张衍这法驾过来之时,也是引起了外间瞩目,摩空法驾庞大无比,其上透露出的气机也是宏广深远,连界环也是因此震动不已,一望而知是一位大神通者到此。
虽天中路径足可通行,摩空法舟之速也是不疾不徐,可众多修士却仍是主动让道一边,以示尊敬。
看守界环此地的修士也不敢怠慢,因论法盛会之故,还有一名洞天修士来此坐镇,自能辨认出来者应是修得根果的修士,其当即就迎了出来,打一个稽首,道:“在下奉守院辰辨,见过这位上真,不知上真如何称呼?到我界中有何指教?”
往日其他界天域这般大能到来,通常都会与界中提前打过招呼,以免不必要的误会,但偶然也会有一些诸天之外的修士到来,这就不可能事先知晓了,而且张衍气机晦涩渊深,难以看出是什么来历,需知余寰诸天也是有魔道修士存在的,这些人中不乏性情古怪之辈,是以他出言时十分小心。
稍等片刻,他便听得耳畔有声传下,“贫道此番到得贵方地界,是为拜会同道,在此界停留不会长久。”
辰辨听了此言,心头微松,似这等大能便要做什么,也无需用言语掩饰,看来真是前来访道的,这时他又转了别的念头,这一位莫非是哪一派请来助阵的?那此番演法之会,这家声势定会大涨不少,这却需得设法打听清楚了,于是他再是一揖,道:“请恕在下无礼,冒昧问上一句,不知上真要拜会哪一家?若是相熟之人,在下可为上真引路。”
张衍稍作考虑,要有此界之人引路,那可省更多麻烦,便道:“贫道此行欲前往澹波宗,道友可是方便。”
辰辨不觉恍然,心道:“原来是澹波宗的贵客。”
同时他也放下心来,澹波宗乃是在百家宗门之中也是数得着的势力,尤其开派祖师洵岳真人道行深不可测,连青碧宫也是以礼相待,不过此派弟子人数稀少,行事又不喜张扬,演法之会时通常也只走个过场,从不与他派相争,对奉守院无甚威胁。
他言道:“我奉守院与澹波宗平日也有往来,只是此派同道界居于一处小界之中,不识路径之人极难进去,好在敝派之中有一处澹波宗掌门赠与的穿渡阵门,可通达那处,上真不如等候片刻,待在下传信门中,命人过来将那阵门搭起,就不难去往那处了。”
张衍略略一思,言道:“如此也好,有劳贵派了。”
辰辨连称不敢,面对一名凡蜕真人,便不能指望结好也不能得罪,他不敢怠慢,立刻下去安排,不久之后,就有数名道人前来布置阵门,其等动作极快,只是半日过去,就有灵芒光幕自上攀起,随后摩空法舟在众人目注之中穿其中,须臾不见。
凡是在场看到这一幕的修士无不是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这便是大能修士的威势了,如这般境界之人,不管走到何处,任何人都会恭敬相待,哪怕是敌对方,表面也不得不摆出一副礼遇模样。
众人之中,有一名眼瞳微赤的年轻修士眼神更是格外灼热,他修道五百余年,成就了元婴境界,不过迄今为止却还只一个散修,尽管靠着一些机缘走到现下这等境地,可没有师门庇佑,没有同道扶持,没有师长指点功法,也是吃尽了苦头,他心中一向认为,自己若是能摆在大宗门下,成就远远不止眼下这些,而今次来这至界中,就是为了能拜得一名良师。
“这位上真此来说不定也是来挑选合意弟子的,我要是能在演法之上击败诸多对手,说不定就能拜入门下。”
与他相同想法的此刻也远远不止一个,甚至以讹传讹之下还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有天外大能要来择选弟子,此次演法之会第一之人就可得这位大能青睐,进而拜入其之门下,很快这传言愈演愈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辰辨听得此事后,想了一想,没有去采取手段去刻意消除,每一次演法之都会有这等消息传出,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或许还能借此引得更多才俊到此,至于这会否惹得那位凡蜕上真不快,这无需多去考虑,因为那等大能从来不会在意低辈修士是何想法。
寒离小界,碧波万顷,上空是一方水帘天幕,罩盖万屿,而在诸陆正中,水下万丈之地,有一座玉石洞府,内中坐着一名神凝气静,望之如同清风朗月的少年道人。
此是澹波宗这代掌门广通道人,亦是宿阳天中极其少有的几位凡蜕修士之一。
在他打坐之地,前方有一汪丈许大小的水潭,其本是一片清静,无波无澜,无垢无染,好似亘古以来的一方明镜。
可忽然之间,且却凭空泛起些许涟漪,那模样,就如有一枚无形石子入内,并发出叮咚一声清脆声响。
他眼目一开,自定中出来,沉吟片刻,唤了一个童子进来,关照道:“这几日有贵客上门,你交代下去,让言乘子在外迎候。”
言乘子乃是门中大弟子,下一任掌门之选,其在听得掌门传命后,恰好一封来自奉守院的书信也是送到了,这才知是一位凡蜕上真即将来访。
平日与广通道人有交情的同道他每一个都是知晓,这一位却是从未听说过,心里尽管有些疑惑,可还是亲自到了界门前相候。
等不许久,忽觉到一股玄晦深广的气机降下,同时心神一阵恍惚,待清醒过来时,发现面前已是站着一身着玄袍的年轻道人,他竟不知对放是何时到来的,压下心中惊异,打个稽首,道:“澹波宗言乘子,见过上真。”
张衍颌首为礼,道:“道友无需多礼。”
这时有一个宏大声音传来,“道友即至,何不入内一叙?”随此言语,有一道水泉涌出,伴随着浪涛之声,一直铺到他脚下。
张衍微微一笑,认出此法玄妙与溟沧派乃是一脉同源,知这是对方拿此辨认自己身份,他足下一踏,到了上方,当即运转水遁之术,循着其中变化,须臾之间就到了尽头,来至一处水波晃漾的洞府之内。
广通道人自座上立起,抬手一礼,笑吟吟道:“我今日于坐定时,忽觉心湖泛波,便知是有同脉道友至此,却要请教,道友是哪一脉传承?”
张衍还得一礼,道:“贫道张衍,于溟沧派修道,敝派乃由太冥祖师亲立。”
广通道人听了,不觉动容,道:“原来是祖师亲传,倒是失礼了。”他说到这里,却是心神一动,看了看张衍,试着道:“道友可来此取拿祖师所留神物的?”
张衍没有隐瞒,坦然言道:“正是受祖师指点而来。”
广通道人点了点头,试着问道:“如此说来,道友当已是去过玄洪天了?”
张衍言简意赅道:“方才自那处过来。”
广通道人一副了然之色,道:“那道友此行定是受阻了,此辈自言正宗,向外来不把其余同脉放在眼里,且早把那神物当成了自家之物,向来是不肯拱手让人的。”
张衍笑了一笑,道:“那等事且不去说他,贫道此番到此,只为拜访同脉,非为其余。”
广通道人倒是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张衍是来此求助的,未想却非是如此,深深看了后者一眼,正容言道:“道友请入座说话。”
第二百八十九章 持展真经演功诀
张衍与广通掌门畅谈有数日,获益着实不少。
澹波宗一脉传承自洵岳真人,十分注重心境之上的修持,擅能知祸福,避劫数,故是哪怕张衍境界更高,可来之前这位掌教却有能所感应。
此派如同洛山观一般同样未曾得授三经之传,只得了其中一部《元辰感神洞灵经》,派内修持此法的不在少数,但有大成就的,至今也寥寥无几。
这也并不奇怪,能契合此门功法的人本就极其稀少,你若与此法无缘,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处,而灵机反在其次了。
不过洵岳真人当年却是将此经稍作改动,从中推演出另一篇法门,令得多数弟子都可修习,如今门中有八成以上弟子在修持此法。
对于这门功法,通广道人甚至肯拿前半部道书给张衍鉴览,后者看了下来,也是大受启发,若能带回门中,加以推演完满,想又是一门传道之法。
他本是打算以一门上乘功法以做交换,广通道人却道:“道友既是擅长九数经,不知可否请道友为我推演一门功法?”
张衍考虑了一下,又问了一些关于此门功法的详情,最后答应了下来。
通广道人很是高兴,澹波派只上下百余人,其中还包括了记名弟子以及一些仆婢,人数比之少清派当年还要稀少,远无法和玄洪天煊赫之势相比。
不过人数虽是不多,可门中包括广通道人在内却有三位凡蜕修士,在宿阳天中能够比较的,也就两三家而已,故也无人敢来招惹。
可这里面也不是无有隐患,因功法之故,派中多数人都是无为无求,清心寡欲,只是一味坐观,这千数年来,连一个弟子也未收得。
他人可以不去想此事,可通广道人身为掌门却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这么下去,万一他们三个凡蜕因故不在了,那却有传承断绝之危,可问题根源是在功法之上,心性相合之人一旦修为深了,也同样会变得如此。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有各种上乘功法可以修习,可上乘功法哪里是说得就得的,是以在他得知张衍会得九数真经后,就动了请后者推演的念头。
张衍所在门派与澹波宗乃是一脉同源,且还是祖师亲传,最是正宗不过,若是推演出功法来,算不得是他派法门,可以拿来直接修习,再一个,张衍早已是斩却了故去之身,那所演法门至少可以达得洞天之境。
至于能否修炼到凡蜕,却不仅仅是看功法了,还要看机缘运数,这却无法强求了。
张衍应通广所请,在澹波门中宿住下来,这一待就是数月,他多数时日都是在经阁之中渡过,却是借着这等机会顺便翻看此处的道书典籍。
推演一门功法,至少也需数百上千载,但凡蜕修士只要肯动用神意,却可以大大缩短时日,唯一限碍就是自身本元可能因此损折过多,好在他有残玉在手,自无需有如此大的消耗。
通广道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见他每日都在推演法门,故是命人送来了数目极多的紫清大药。
张衍考虑到自己下来还要去往青华天,且这也是他应得之物,故是毫不客气收了下来。
他在推演功法的时候,同样是对自己以所知的一种归纳整理,在此过程中,他对太玄真功领会,更是加深了一层,并隐隐然觉得这功法某一处似能有所突破,若是过去一步,必能大大提高自身斗战之能,但是这一分感应却是飘忽不定,始终无法准确抓住。
多日思索无果后,他知道这并非是靠单纯推演能够解决的,于是决定出去走动一番。
自经阁之内行步出来,却有一个宏亮声响起道:“张道友出关了?”
张衍目光望去,却见对面树枝上坐着一个身如孩童,矮小白胖的老头,两条雪白寿眉弯弯,几乎拖到膝前,他笑言道:“原来是通海道友。”
这名通海道人乃是通广道人同辈师兄,澹波门中三位凡蜕上真之一,莫看是一个小老头的模样,可为人豪爽大气,行事率真,因喜好结交同道,总是不在山门之内,今回因是张衍到访,通广道人才以掌门谕令将他唤了回来,前些时日那些紫清大药便是此人亲手送来的。
通海道人皱皱鼻子,雪白的胡须跟着一起抖动了一下,道:“推演功法也不是一日二日之事,道友也不必太过急切了。”
张衍笑一笑,要是身上无事,他自可慢慢施为,那神物之时最后在千年之限到时解决,他可没有那么时日耽搁。
通海道人从袖中拿出一只盛满气酒的皮囊,咕咕灌了两口,道:“闷在门中也是无趣,听闻近日界内百派斗法,虽只是些小辈,可也值得一观,掌门师弟还说要我多找个几个弟子回来,道友不如随我同去转上一转?”
张衍思索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通海道人一招手,飞来一张芭蕉叶,忽忽放大,直到能摆下一座楼阁时方才停下,自己一跃了上去。
张衍则是把袖一抖,却是出来一头巴掌大小,毛茸茸的活物,但数个呼吸间,便就成长为一头身长千丈,头生独角,浑身皮毛厚实的大兽,他飘身而起,便就在其身上坐定。
通海道人白眉耸了耸,奇道:“这是何物,老道我还从未见过。”
张衍笑道:“此物名唤豚牛,老实恭顺,能在虚空巡游挪遁。”
通海道人连道两声有趣,一催芭蕉,往天中飞腾而起,豚牛也是一声哞叫,载着张衍飘去天穹,两人很快穿过小界阵门,来至宿阳天中。
通海道人谈兴很浓,他道:“道友可知,千年之前,玄洪天曾来人,要我奉其为上宗,不过给掌门师弟给挡了回去,嘿嘿,此辈不过守宝之人,却是妄自尊大,待时限一过,看他们还能威风几何。”
他人或许不了解玄洪天的底细,可澹波宗怎会不知,至于其自言正宗,将其除自身之外的同源宗派都视作旁脉别支的举动,澹波宗之人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加以辩解。
这里因为洛山观确实在为祖师看守神物,且在百万年期满之前,他们为此出头,不但让外人看了笑话,恐还会坏了祖师布置。
张衍道:“贫道听闻贵派祖师洵岳祖师曾有两家宗派传下,却不知另一家如今如是何情形?”
通海道人言道:“道友是说汨泽宗?唉,如今情形怕是不太妙,千载之前,此派道友奉了‘讨妖诏’前往乱星墟地征伐妖邪,最后却是失陷在了那里,不见有一人回来,可惜门中只剩下了一干后辈,因那处是在心曲天下界之中,那位天主颇是强硬,我等身为宣阳天宗派,想插手也是不能,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张衍略一思索,言道:“贫道非是余寰诸天之人,此番有机会,会去那处走上一遭。”
通海道人眼前一亮,对他拱了拱手,难得正经道:“那就拜托道友了,说来我澹波与其也同属一脉,却是帮不上忙,也是真真惭愧。”
两人在飞遁半日之后,便到了一处穿渡阵门之前,这里镇守修士显然是认得通海道人,又见得张衍这名气机隐隐盖过前者的陌生道人在旁,知这又是一位凡蜕上真,急急上前,亲自运法放开了阵门。
张衍与通海道人自里阵门一穿而过,周围景物顿时一变,他抬目一瞧,见对面乃是一座悬空大岛,上有清气升腾,托起亿万盏金灯,漂移游运,光华灿烂,犹如群星闪烁,应就是斗法所在,只是此刻这里只有零落修士飞遁来去,十分冷清。
通海道人捋了捋胡须,道:“哎,好似来得早了一些。”他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让道友看笑话了。”
张衍笑道:“无妨,道友不是要来找弟子么,既然来了,那索性便待上几日。”
近日他观览澹波宗功法,他知此派之人修行到了高深境地后,便格外讲究机运,只是派内也分动静两派,静者不染外尘,于寂中待法,认为人即天地,自有常运在身,无需去外索求。
而动者有如通海道人,认为缘法有数,一旦错过,就不可再得,是以常年在外游历,其一举一动看似胡为无章法,却能在不自觉中趋利避害,这回突然要来看这演法之会,如无意外,因是其感应到了什么。
通海道人哈哈一笑,道:“也好,左右也是无事,找弟子这事么……”他正说着,突然咦了一声,目光盯去,却是落在了一个正躲在铜柱边上打盹的道童身上,“道友你看,这小童有些意思。”
张衍目光投去,见那小童身上有一层隐晦光亮,这不是身上有什么宝物,而是身上精气满盛,直透肌皮,其不过七八岁稚龄,身躯还未长成,且还十足人身,却有这般雄厚本元,这等根骨可着实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