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会有下一次新生,再一具崭新的躯壳出现,这些流毒也会随之重生。
梁辅国想做的,就是在人死之前,先将毒疮剜去,让王朝变得健康。
这很难,会有很多阻力,甚至很多时候阻力的来源不是敌人。
譬如周玄慈、陈举、齐应物……
他们都是梁岳的朋友,可是在这肃清流毒的过程中,迟早都要走到利益的对立面。
甚至包括梁辅国自己的家族。
这中间会经历多少彷徨的时刻,梁岳不知道,也许只有梁辅国这样如钢刀一样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使命。
“话我会带到的。”他站起身来,看着齐应物,“但据我对左相的了解,也许没法影响到他。”
齐应物苦笑了一下,“家祖不是会轻易示弱的人,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齐兄。”梁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叹息:“我就不送你了。”
……
翌日清晨,武安堂内风雷汇聚。
方圆百丈内的侍卫都觉得呼吸困难,好似内里藏着满天神魔一般。
正堂内悬着高高的历代神将画像,一圈看下来,最后最新的画像,便属于场间这十七人。
上方主位上,齐昆仑目光环扫,如同虎豹巡视领地。
算上次位上坐着的曹无咎,堂内一共十八人。
曹无咎自然不是神将,而是牧北帝派来观看这一场议事的。
“人都到齐了。”相貌粗蛮的齐量海坐在中间的位置上,闷闷说道:“可以开始了,早开始早结束,我还得赶回北地呢。”
他的表情可以很轻易看出不爽,作为齐家子弟,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场议事的意义何在。
难道武安堂还有人不服镇国尚书?
离开朝廷有一段时日的定钩王姜镇业就坐在曹无咎的旁边,位次同样很靠前。不论境况如何,他毕竟身居王位,要是出了武安堂换成别处,说不定他的位次要比齐昆仑还高。
他瞥了一眼曹无咎,曹无咎便开口道:“今日邀诸位神将大人汇聚于此,是因为前日里朝堂之上,左相大人觉得南州之乱,齐老尚书难辞其咎,应该卸下兵部尚书与武安堂执掌的位置。”
“陛下觉得,老尚书德高望重,不可轻易处罚。可这次南州之乱着实严重,没有个说法也不合适。军中之事还是要尊重诸位神将的意见,所以才请诸位前来商议,是否还支持老尚书执掌兵部与武安堂。”
他介绍完前因后果,便有一面白无须、儒将模样的人开口。
“老将军执掌武安堂这些年来,为国练兵、培养贤才,神将所出千年最盛,功勋都是看得见的。因为南州军镇一场乱子,就剥夺了老将军的权柄?这完全没有道理嘛,要我说,南州军镇那里完全是主将无能,关不了老将军半点事情。”这白袍儒将自顾自说道。
“咳。”坐在末尾的陈刀官轻咳一声,“宋知兵,你说归说,不要牵连别人。”
“牵连你怎么了?”被称作宋知兵的白袍神将盯着他,“是你连累老将军在先,还不许人提你?”
“诶——”姜镇业一抬手,“你们二人不要在此争执无关的事情。”
二人都曾在他麾下任职,不论是看身份还是看资历,对于姜镇业还是敬重的,于是便没再出声。
位次中上的李虎禅开口道:“我没意见,一切看定钩王的意思。”
与兄长李龙禅一样,李虎禅在军中也是坚定的皇家派,之前向来是与姜镇业走得很近。
姜镇业目光深沉,“齐老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左相此举,怕不是会引得军中不满。”
他之前就是被梁辅国赶下台,现如今有这种事,他会支持梁辅国那一边才是奇怪。
齐量海见状,冷笑一声,“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商议的。”
武安堂神将都可以算作是齐昆仑的门徒,有一小半是坚定的齐家一派,若是再加上皇家一派,完全就占据了大半了,再加上一些摇摆的,完全是碾压之势。
除了梁辅国的族弟梁辅道之外,他想不出在座的会有谁支持那个疯狗左相。
可是梁辅道坐在那里,神情老神在在,完全不急着开口的样子。
“依我看来……”姜镇业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旁人,定钩王当然不予理会,可是这走进的身影,却让他怔怔出神,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见一位身量不高、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穿着看上去有些朴素古旧的衣甲,缓缓踏入武安堂的大门。
“听闻今日是神将集会,不知为何,我没收到邀请。”他微微笑着,“不请自来,不知是否冒昧?”
姜镇业双目一凝,沉沉唤出那个名字,“唐嵬?”
第69章 出山
凉州边境,天峡关。
传说在远古时期,世上只有四海九州与一些海外孤岛,而辽阔的鞅土是不存在的。后来有神圣飞升,才将这座巨大的上界之土斩落。所以上面才会有那么多灾土、遗迹,动辄会取人性命,即使过了数万年依旧不太宜居。
正因为原本就不是同一块土地,鞅土与九州大陆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大裂隙,被称为天峡。在西北大战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九州王朝与鞅国都是隔着天峡对望。
以此地为分界线,边境狭长、照看不严,常有九鞅部族偷偷越过天峡南下袭扰。直到牧北帝越过天峡追击,将双方边境远拓至霜北城,这才让九州边境彻底安宁。
如此一来,原本重兵囤守的天峡关,倒是逐渐松懈下来,如今只剩少数士兵留守关隘巡防。
“报——”
“卢将军,关口外七里处发现火焰痕迹,像是九鞅火蛇部的手法,该不会又有小股鞅人越过天峡吧?”
一名探马自雪地中疾驰回来,上报了自己的发现。
“不可能。”城头上烤着火,正优哉游哉吃着葡萄的将军站起身来,“霜北城那边卡着九鞅的葫芦腰,火蛇部的骑兵一路越过天峡?这绝对不可能。”
当初的九鞅部族越过天峡袭扰边关城池,进退都很容易。如今他们要绕过霜北城,之后再穿越过整片旧木狼部的领地,再越过天峡,困难程度大了太多,这几十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可是看那痕迹,确实像是九鞅的毒火。”归来的探马回道,“若是不加理会,万一有什么疏漏可怎么办?”
“嗯……”城头上的将军皱了皱眉,不情愿地围上披风,“头前领路,我带一队人过去看看。”
他是龙渊城里的世家子弟,到天峡关来属于意外,天寒地冻的,谁想出去干活?
可是好歹也算边关,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只好前去查看一番。
于是天峡关的轮值骑将卢书野点上了一队兵马,由那探马领路,一路疾驰来到城关外数里远的野林之中。
“将军,在这里。”那探马伸手一指。
“你们在这里警戒四周。”卢书野下令之后,随着那探马入林,果然看到了一堆篝火痕迹。
其中有隐隐约约的真气波动,四周草木枯衰,看起来正是九鞅火蛇部的毒火。作为边疆将士,他们对此多少都有所了解。
“看这痕迹,这火堆熄灭应该还不到一刻钟。”卢书野思忖道,“此地一来一回并没有多久,你来这里之前,应该能看到鞅人才对?而且他们留下了火迹,却没有留下脚印,这是为何?”
那探马听到他的问话,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低着头,反问道:“将军心思如此缜密,为何要来天峡关做偏将?不说留在龙渊三卫,起码也去一些能有军功的地方啊。”
“这是你该问的吗?”卢书野面色一沉,抬眼看向面前的探马,呛啷一声抽出刀来,“难道你就是九鞅谍子?有何居心?”
“将军当初在御都卫任要职,却因一次强暴民女事发,才被迫调来这里的吧?这事情你不是第一次做,只是以往都有舅父给你把事情压下来,可你的那位舅父,偏偏在你出事那段时间全家死光了……”
卢书野听着对方的话风越来越奇怪,顿时呼喝道:“来人!将这九鞅谍子拿下!”
可是自己带来的那一队兵马,数十人却依旧在外面警戒,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卢书野出身神都世家,探子所提及的那位舅父,便是国丈卢远望。他仗着卢家势力,在龙渊城没少行欺男霸女之事,都是靠着舅父的威望压下来。
其实很多时候卢远望可能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有这层身份在,办案的官员自然就会帮他去欺压平头百姓。
那些没什么背景的百姓,稍微恐吓一下,也就不敢再报官闹事了。
可是恰好是在他又搞了一次事情之后,卢远望被梁辅国逼出神都,半途全家遭难。没了这个大靠山,顿时没有人再保卢书野,眼看案子要捅到刑部去。
是娘亲去求了宫中的卢妃,涕泪俱下,言称让他改随母姓,以后就是卢家唯一的直系男丁,要给卢家留后。卢妃这才心软,求人将改换名姓的他送到了天峡关来避几年风头。
这段往事在关隘之内根本无人知晓,他也从未对人提及过。
眼前这小小探马是如何知晓?
外面的部下也都不听号令,卢书野顿时有些慌了,今日好像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就见那探子继续说道:“卢将军,今天死在这里,你还能算上个为国捐躯。以你本应得的死法来说,已经是赚了,就别挣扎了。”
卢书野左右看看,突然暴起,翻手一刀带着赫赫罡风,朝对面的探子劈斩而去!
他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就算是周围的士兵都已反水,他也要凭借一身武道杀出重围。
可那在他手底下当了两个月探马的小兵,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翻手就打出数道凶猛火蛇,正是九鞅火蛇部的神通!
轰——
卢书野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就被数道火蛇缠身,转眼炙烤成为一具焦尸!
“啊……”他惨叫半声之后,噗通一下,尸身倒地。
那探马收手,目光淡漠地说道:“回去禀告,鞅人越过天峡关袭扰边境,卢将军遭遇小股九鞅敌军埋伏,不幸身亡。”
……
龙渊城的街头巷尾,突然都开始流传着一些消息。
“太子在南州被霸山贼寇绑架,九鞅部族又开始越过天峡关袭扰边境,连城头守将都被杀了!”
有人义愤填膺地宣扬着这些,在茶楼酒肆之中慷慨激昂。
“若是再一步步的退让,那他们都会愈发得寸进尺!”
“朝廷为何不发兵?陛下为何不打啊!”
“陛下未必不想打,只是他毕竟老了,而镇国尚书的年纪更大,他们都不想再承担风险!”
“镇国尚书一向是不想开战的。”
“会不会是某些人收了霸山和九鞅的利益?”
“……”
边关守将被杀的事情发生不过一两日,就已经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加上之前的太子被绑一事,虽然实际上被绑的是梁岳,可在事情发生时朝廷并没有说明,现在再澄清说被绑的太子是假的,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多数百姓都觉得就是太子被绑了,只是从霸山赎回人之后,找个借口让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九州正统大国,屡屡在霸山贼寇与九鞅蛮夷那里吃瘪,让素来骄傲的神都百姓心中充满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