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之前特地了解过,太子的首席老师是礼部尚书徐占鳌,剑道书院出身的一位儒修大能,学问造诣也很高。
在国策、经史、诗词、书画方面皆是登峰造极,市面上“徐尚书”题名的书画作品,一幅最高可价值过万两。
可他自任职高官以后,为了避贪腐之嫌,再也不向外出售书画,被认为是文坛的一大损失。
“不周到些不行啊,你可是我唯一一位伴读,我怕你也被徐师骂走。”太子笑道。
“啊?”梁岳有些意外,“只有我一个吗?”
“是啊。”太子笑得有些腼腆,“徐师本就严苛,而且因为我身份特殊,徐师要责骂我的时候,也不好直说,就会拿身边的人开刀。之前的伴读,都顶不住压力跑掉了。”
梁岳暗暗留神,这个“严苛”的程度可能比自己所想更加厉害。
接着太子又将梁岳引到了后苑一处所在。
这里应该是东宫的养马场,前方一大片开阔草地,葱翠碧绿。右侧一排马厩,里面拴着十余匹血脉不凡的灵马,个个目光炯炯、气血旺盛。
“昨日听说梁伴读是自城南来皇城,路途遥远,我打算赠你一匹灵马代步。”太子大手一挥,“在这里面选一匹骑走吧。”
“这可不太好吧。”梁岳立刻回道:“太子此前已经诸多赏赐、召我伴读也是莫大恩典,怎能再多承大礼?”
“诶,跟我客气什么?”太子有些小胖的脸颊一笑起来,两侧便有些许的肉在颤动,看起来十分憨厚,“我这些马匹也都是别人送的,平时出门骑不了这么多,喂养耗费颇多,梁伴读就当替我养一匹,我将来要用的话你再还回来。”
他都如此说了,梁岳再不接受反而像是不识抬举,于是只好应下。
可骤然接受大礼,他又有些惶恐。心中便想着,干脆选一匹最差的,让太子也别出血太多。
这里的马每一匹都不是凡种,有的身带龙鳞、有的头生肉角、更有的已经生出雷电云纹,能释放神通了,鼻子一喷气都是云雾缭绕,堪比炼气士。
梁岳目光扫视一圈,看中了角落里躺在地上打盹的一匹。
旁的马匹都是龙精虎猛,只有它懒洋洋卷在那,精神头不大足的样子。而且看起来没有任何神异,只是一身黑色鬃毛、唯独四蹄颜色纯白,这一点看起来有些独特。
于是梁岳便指着它道:“我便要那一匹睡觉的吧。”
此言一出,周遭忽然安静。
所有宫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子,太子的脸颊莫名抽搐了下。
梁岳意识到风向不对,赶忙道:“啊我看错了,我换一匹。”
“不用,梁伴读果然眼力不凡!”太子望向梁岳的目光里,满是欣赏,“这世上还有你不懂的东西吗?”
“哈?”梁岳露出奇怪的眼神。
“这匹踏雪龙驹乃是三年前北地神将送给我的,一身纯正龙血,却无任何显化,很容易看走眼。”太子介绍道:“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能看出来,它的所有灵性都在四蹄,奔腾开来有如腾云驾雾,可日行八千里!”
“嘶。”梁岳一吸气。
原来我是懂行吗?
他说道:“不行我还是换一匹吧,不能夺人所好。”
“不必!”太子道:“宝马赠英雄,这匹踏雪龙驹在我宫中不得驰骋、日日困顿,我也为之忧神。今后就让它跟随梁伴读,外出闯荡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都能看出他眼角眉梢都向下耷拉着,显然是极不舍的。
可那边已经有宫人牵着马出去准备,是不可能再反悔了。
……
梁岳看见这副态势,不由得有些慌。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太子该给的答谢昨日就给完了。今天又这般热情,别是有什么麻烦事要交给自己吧?
这个念头没在心里盘旋多久,就知道了答案。
聊了一阵,进了正殿落座之后,太子就又开口道:“我也不与梁伴读绕弯子,其实我这里有一件事,是只有你才能做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果然来了。
梁岳起身道:“太子尽管吩咐,卑职尽力而为便是。”
“自你阻止了通天塔阴谋之后,父皇命饮马监对其展开追查,其中也包括工部的事情。”太子道:“事关工部我没有理由插手,不过你身为阻止此案的最大功臣,若是配合去帮些忙,绝对合情合理。”
他面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再参与到这个案子里,去帮我彻查工部?”
第92章 福星?
诶?
听到这个话,梁岳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子殿下这人真不错。
自己缺钱,他就送来一大堆的珠宝。
自己缺马,他立马送上来一匹踏雪龙驹。
自己正缺一个理由,想着怎么能参与到工部的案子里,他就立刻来找自己帮忙。
这和亲兄弟有什么区别?
说是及时雨也不为过。
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就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的福星。
他的内心不由得想笑,可脸上还要抑制,以免暴露得太明显,神情显得十分微妙。
太子见状,却以为他在迟疑,又说道:“其实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知道你们都把皇子之间的争斗当作一滩浑水,除了骨肉至亲,哪有人敢掺和进来?”
“六弟他有卢尚书做外公、背靠工部,给他提供了很多助力,他的文武造诣也都要远高于我,总有人觉得我失势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可能我自己慢慢都要放弃希望了。反正我一向都是这样的,废立由人,不由自主。可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倒是让我看到了几分希望。”
太子站起身,来到梁岳面前,神情十分真诚。
“工部历来亏空国库、中饱私囊,卢远望多年来煽动百官、为六弟造势,中间有太多太多苟且之事。即使刑部查了这么久,也查不到核心,说到底还是父皇不想管。可现如今,父皇终于出手了。”
“通天塔案触怒父皇,参与其中的每一环都会严查,刀子一定会捅到工部身上,就看捅得多深。如果能一直查下去,直接将现在的工部推倒也不是不可能。”
“工部倒了,那六弟也没了什么倚仗,废立太子毕竟不是易事,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太子的双眼晶亮,句句发自肺腑一般。
“所以现在正是个关键时刻,引导案子的走向就很重要。梁伴读,你是唯一能参与到此案中并且有可能帮我的人。而且伱正直勇武、智计过人,正是能查出背后真相的最佳人选,如果你能帮我这一把,那我会一辈子铭记你雪中送炭之情。”
“当然,如果你坚持拒绝,我也可以理解,不会影响你以后东宫伴读的身份,咱们就当今天这番话没说过……”
“太子殿下!”梁岳霍然起身,没有等他说完,重重握住太子的小肉手。
“殿下不必再多说,卑职听得出你的真诚,所谓真心换真心。既然你对我如此坦诚,那我也对太子交个实底。”
“固然通天塔案是一趟浑水,固然工部背景深厚令人望而生畏……可是,为了神都安定、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胸中的一腔正气、为了太子你的赏识看重!卑职愿意,去参与到通天塔案中、去为太子彻查工部!”梁岳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太好了!”太子也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正直勇敢的人!”
他激动地回身,“我要与你歃血结拜,结为兄弟!”
“别别别,太子,这不合适。”梁岳赶紧规劝。
好家伙。
小胖子还是个性情中人。
他正色道:“卑职愿意为太子继续参与此案,只是具体能查到哪一步,能否查出太子想要的结果,我并不敢保证。但太子可以相信,我绝对会尽力而为,力求将工部的黑暗公之于众!”
一直敲定了对接查案的细节,梁岳才告辞离开。
太子送出正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兀自感动地说道:“参与工部案对他全无好处,却有大大的风险,他依然愿意帮我,真乃义士也!”
身后的管事太监吴怀礼小声笑道:“说不定,梁伴读就是上天赐予太子的福星啊。”
……
宫墙深深,不知深几许。
梁岳直到牵着那匹宝马走出皇城,离开了些许距离,才重新感受到清新且嘈杂的烟火气。
他翻身上马,轻轻点了下马腹,它顿时四蹄迈开颠了起来。
相貌俊朗不凡的年轻人,一袭官衣,跨骑乌云踏雪的骏马,所过之处引人纷纷瞩目,好一幅年少得意、春风拂面的画卷。
这画面里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这匹马有点困困的样子,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可能是天街对他来说也不是能驰骋的地方吧,梁岳心想,日后可以带它出城看看日行八千里究竟是多么的风驰电掣。
这匹马的价值可相当不菲。
并不是说它多贵重,而是太子赠马,换的是要自己为他再度牵涉进通天塔与工部案,与赴汤蹈火无异。
是卖命的差事。
若不是这恰好契合自家的诉求,梁岳绝不可能要马、更不可能帮他办这个事情。
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吧,就这样凑到了一起。
通天塔案之所以让人望而生畏,除了水太深、风险大之外,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地方——查这个案子的主力是饮马监,他只能与其合作。
这个势力是出了名的可怕……
饮马监前身是宫中密谍,职能就是替皇帝监视百官。
不止是神都内的官员,更有那些九州各府的官吏、四方军镇的大将,但凡实权大些,都会受到密谍的监视,否则皇帝不可能放心。
这种活在阴影中的天子耳目,历朝历代都不会少。
直到牧北帝一朝,在即位初期与九鞅的那场大战中,刺探情报极为重要。牧北帝便将九州密谍集中一处,全部撒到战场前后去打探军情,这些熟练工也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
最关键的天峡一战里,军神唐嵬用险行军,以牧北帝所在的军阵为诱饵,引大批九鞅军前来合围。
胤朝的主力军队则暗中袭杀天峡关,最终一举拿下。
用帝王做饵,这种手段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唐嵬敢用,也只有牧北帝敢配合。
那一战着实险象环生,若是牧北帝真的被吞下,那即使胤军拿下天峡关,一样没有用处了,战争必然溃败。
可牧北帝偏偏逃出生天。
在军阵危急之时,落魄宗室子弟姜镇业还只是一名中军骑将,彼时九鞅金钩大法师向牧北帝射出九道金钩,胤朝这边护道者只挡住八道。最后一道眼看要擒下牧北帝,姜镇业以身阻挡,主动被穿透,然后用胸膛血肉固定住了那最后一道金钩!
战后姜镇业一举封王,封号定钩,就是表彰他这一次力挽天倾之功。
可险境不止于此,牧北帝重伤逃离的过程中,被九鞅火蛇部的翼火妖骑赶上,身边禁卫全部被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