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做什么事情都能专心,此地距离六师兄留下的求如县又走了四五百里,师兄们平均每天要走上百里路,路途枯燥,若非彩狸陪同她玩,若非师兄与她谈论路边风景,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如此专注的走过来的。
专注之下,就一点不累不枯燥了。
甚至能够忘却时间。
一路往前,大概走出五里,果然见到一棵参天大树,可过了这棵大树,却有不少岔路。
估摸着有一里了,众人讨论着,在两条往右走的路中寻了一条,运气好到了悬崖边,在四师兄好友的帮助下,下了悬崖找到河,摸索着往前。
真当是摸索。
明明是白天,可在这完全陌生的山间,却像是两眼摸黑似的。
起初还有一些农田耕土,四周也有民居房舍,走得远了,四周便只剩荒山,便连问路的人都见不到了。
眼见得到了黄昏,又眼见得天黑。
“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走出五里,中间不转弯,到参天大树,一里后往右走,到悬崖边下山,到河边往左走,拐弯的时候爬山,连翻两座,有村子和大山。”小师妹一手提着她的宝贝长剑,一手将树枝扛在肩上,一板一眼的背着。
“那应该没错啊。”
此时众人是已经爬了两座山了,可是四周却完全见不到村子,天黑之后就更看不见了。
“我找位朋友问问路吧。”
四师兄皱眉说着,忽然四下环顾,喊出一声:“附近可有还未歇息的飞禽走兽?”
“咕咕……”
一只夜枭无声飞来,停在旁边树枝上。
便见四师兄对其行礼说道:“哦,在下黟山浮丘观道人,胡孟津,想请教道友,附近哪里有人家?”
林觉不由眼睛一亮。
原来聚兽调禽还有这个妙用。
“咕……”
夜枭听完他的话,展翅而起。
借着天空仅剩的一点天光,可以看清它飞去的方向,众人连忙朝着那方走去。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山间又有明月升起。
难寻,难寻。
不知何时,夜枭也不见了。
好消息是,路旁偶尔可见人影了,说明离村民聚居之处不远了,坏消息是,这些人影都是些山间的孤魂野鬼。
不过人死成鬼,大多数鬼本就弱于人,寻常人三两结伴四五成群尚且能够避免妖鬼侵扰,甚至让许多小鬼主动退避,何况七个有道行的道士。
但是走着走着,便发现了奇异之处——
竟然有鬼与他们同行。
“……”
众多道人没有作声,也没第一时间动用法术,而是面面相觑。
一开始还怀疑这些鬼是对他们有所图谋,可是后来仔细观察,见他们虽与自己等人同行,却是走在自己前面或者后面,甚至有的鬼胆小,不敢和自己等人走在同一条路上,便从左右的荒地里走,看着还有些委屈可怜,心里过意不去。
晚上光线本就暗,这些鬼又模模糊糊,更加看不清楚。
只能隐约辨别出有些鬼浑浑噩噩,似乎没有什么神智,看着也如风中残烛,有些却要凝实精神一些,会偷偷打量他们,又似惧怕被他们发现。
甚至身边还有两只鬼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像是在小声议论着他们。
众多道士又是互相对视。
小师妹也忍不住看向林觉。
狐狸则是仰头逐一打量众鬼,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因此它的眼中也全是好奇,甚至偏过头,想听他们说什么。
“请问你们去哪?”
忽然有三师兄的声音传出。
“!”
那两只议论的鬼身子一抖,似乎不知晓他们能看见自己,宛如大惊,互相对视一眼,陡然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众多道人便都看向三师兄。
就连狐狸也是如此。
“嘿!这些胆小鬼,只准它们偷看我们,我们看两眼它们,它们就议论不停!只准它们说话,我们一说话,就跑掉了!”三师兄咧嘴道,“倒真和世间的一些人一样。”
“它们定是有去处,咱们去看看也好。”二师兄则是思忖着说。
“嗯,正好咱们都往一个方向。”四师兄点头。
“正好咱们今晚也找不到地方借宿。”五师兄说道。
“扶摇……”
林觉正欲叫扶摇去看看前面有什么,便见自家狐狸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伸长脖子,专注的往前望去,随即不等他说,便往前轻灵跳跃,乃是山间月色下一抹轻巧修长的白影。
停下转头,月下回望众人。
众人随之而去。
山间原本寂静,可风中却吹来一些吹打声,复行一段,又听有人声,咿呀起伏,抑扬顿挫。
“戏班?”
七师兄是行家。
直到翻过一个山坎,前方豁然开朗,月光下是平整的一片荒地。可这平坦荒地间却搭了一个简易台子,点着鲜红灯笼,下方有板凳数十,上方有人影三两,正在高声唱戏。
那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居然真是在唱戏?
那是人不假,可这大晚上的,荒山野岭,居然有人搭台唱戏。
甚至还是七师兄听过的戏,本来走了一天,他已疲累,此时一听见戏就起了精神,竟摇头晃脑的跟着吟哦起来。
众多道人再度对视。
第167章 石门山下
荒山静夜,月色皎洁,有人搭台唱戏。
初时伶人声音难免有些颤抖。
可是却也没停。
下方摆着数十张宽板凳,在远道而来的黟山道人眼中,好似都是空空荡荡,可一晃眼,又仿佛已经坐了一些人。
好在还有一些空位。
众多道人十分肯定,台上唱戏的都是活人,这种唱戏形式他们也曾听闻过,只有小师妹不曾听闻,一脸疑惑,但也随着师兄们走过去坐下来。
他们是想找人问问路的,好歹寻个借宿之地,就算找个祠堂村庙,也好过露宿荒野。然而人家正在尽心卖力的演戏,下面还有看众听众,他们实在不好上台去打搅人家,这是不礼貌的。
便只得寻个空位,坐下来等待。
刚一走近,刚一坐下,就明显感觉得到,台上唱戏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嗓音立马又变得颤抖起来。
而且比之前抖得更厉害了。
甚至那吹打声都乱了下。
心中立马知晓,对方误会了,可是也不好再走了。
台上点着灯笼,台下没有。
灯笼照亮前面几排,可几名道人坐的是后面几排,便隐在了月色中。
在台上的人眼里,便是自己在这荒村夜晚之中唱鬼神戏,这地方连白天都没什么人走,晚上唱着唱着却来了一些人影,坐在了最黑暗处,看样子好似在看自己唱戏,怎能让人不怕?
甚至台下还有个“人”似乎爱戏,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微光,见他既摇头晃脑,又跟着吟哦。
“不能停!有看官听众了,要演得更好些!”
后台传来中年人压低的声音,音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混杂在吹打戏曲声中,台下人根本听不见。
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
“怕什么?不要怕!咱们是来给他们唱曲演戏的,自古以来,莫说神鬼,就是挨千刀的蛮人来了,也不为难咱们戏子!”
台上人默默听着,一点不停。
是这么一个道理。
戏都接了,怎么能停?
一曲戏起,无论如何也要唱完,管它刮风下雨,管他有没有人听,也得有始有终。
刹那之间,吹打声再是一盛。
伶人更专心的投入其中。
状态渐起,倒也忘了惧怕。
此地的戏班也是有名的,讲究唱、念、做、打并重,又有许多下苦工的平台高台武功。
好比独脚单踢、叉腿单踢、刀门、飞叉等都异常惊险,耍起高台武功来,连翻不知多少张桌子,像是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台上人没有丝毫糊弄。
台下人与鬼也渐渐听得认真。
就连小师妹也双手抱胸抱剑,一脸专注的盯着台上,眼中泛着光,十分专注。
甚至于林觉转头四下看时,就连身旁别的不认识的看众也看得极其投入,哪怕有的神情呆滞,却也不肯挪开目光。
这年头的娱乐还是太少了。
以至于山村之间但凡哪位富户出资请了戏班、露天唱戏,十里八乡的人听说了,那真是走两个时辰的山路也愿意来凑这个热闹,看完之后,再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回去,心里还觉得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