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寺院中有僧侣跑来此地偷吃酒肉,吃喝完还在这里睡,我们就是这么把他们搬出去的。”
二人还颇为得意的说。
林觉能说什么呢。
只好恭维几句,继续闲聊。
这两位真是喜欢诗词,大抵死后一直以此为乐,常聊的话也是各种诗词,颇为风雅,就连林觉起初问他们是妖是鬼,他们也不明答,只是摇头晃脑的用“与君偶逢竹山间,不是妖来不是仙。须知此是埋骨地,夜枭啼报四更天。”这类的打油诗来回应。
到了后面,林觉也被他们催促怂恿,讨论半天凑出了“远路轻尘暮色浓,荒山旧庙夜来风”这样的杂句,后面还有两句什么什么得缘遇仙踪。
后半夜脑袋昏沉,实在记不住了。
只记得引来他们二人连声大笑。
若是这般笑声寻常人也能够听得清楚,怕是当夜整个寺庙的人都睡不安稳了。
最终也不知是何时睡去的。
就在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又做了一梦。
梦中还是楼阁,陈设大体一样,只是细节变得虚幻缥缈,面前还是那苏晓金与莫来风二人。
“哈哈哈,林兄也太容易困倦了,要知道我生前如林兄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是与好友耽诗下棋连熬几个通宵都不成问题的。”苏晓金笑着说。
林觉瞄了眼他的头发,相信了他说的话。
“林兄既然困了,我等便只好来梦中找了。”莫来风的性子要温和沉稳不少,“实不相瞒,我等原先都是徽州人士,自觉考取功名无望,恰好当时国家内忧外患,索性参军而去,这一去,就是西域十年黄沙,我不幸战死沙场,苏兄仁义至极,带上我的骨肉,万里将我送回。”
林觉听到这句,却是不禁意外,再度看向那嘻嘻哈哈的苏姓鬼。
君子仗剑是这年头的潇洒流行,可文人执戟从军才是这年头的极致浪漫,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竟真能让他在现实中碰见如此仁义之人。
万里送骨,换作哪朝哪代,都是美谈了。
“可惜啊……”
那苏姓鬼抢过了话,笑嘻嘻的:“我在战场上虽捡得了一条命,却也留了伤疾,十年以来,习惯了西域的黄沙天,回到这水墨的故土,竟然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了。原先我们二人说好,无论谁先死,活着的人都要帮忙落叶归根,没想到我终究还是没能践行诺言。”
本来沉重的话,可他说完,两手一打,一摊,一副无赖相:
“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莫姓鬼站在他身边,像是早已习惯。
“我们这会儿来,不是请林兄帮忙的。只是昨夜上半夜时,曾听见林兄在楼上数钱,中有叹气声,便猜想林兄外出求学,定然缺少盘缠,加上方才与林兄一同玩耍,极为尽兴,极为投机,又敬佩林兄品德,于是林兄睡去后,我便与苏兄商讨片刻……”莫姓鬼说道,“苏兄临死之前将我们的钱财全都埋在寺院背后竹林中的小山包下,我们刚在上边挖了个小坑,里头光是银钱大概有百两多,若是林兄缺钱,可取一些。”
林觉愣了一下。
平白竟有这般好事?
刚在思索是答应还是礼让,可仔细一想,这不还是请他帮忙么?
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罢了。
若是不然,为何不说让林觉把所有的钱都取走呢?两个鬼死都死了,留着钱又给谁呢?
“不知二位兄台家住何处?”
“丹熏县北,苏村。”
“求如县南,老村。”
“据此多远?”
“也只二三百里了。”
“二位兄台保家卫国,却在离家只有二三百里之时停住了脚步,一停十多年,实在不美。”
“若是林兄有意,便替我们给家中带一个信吧,我们的尸骨都埋在竹林的北边。至于所埋银钱,林兄多少给我们家中留下一些就是了。”
“定然带到。”
林觉平静坚定的说道。
梦境悄然消散了。
林觉一醒,已是天大亮。
将做被子的布衣、做枕头的裤子和下面垫的书都收进书笈中,随即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了,林觉背着书笈便往楼下走。
“吱呀……”
推开阁楼的门,外面的阳光顿时照进来,打在林觉脸上,一片恍惚。
没有睡好,头脑还有些昏,昨夜经历一如此前横村汪家祠堂一样,如此奇幻不真,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一样。
自己就这么与两只鬼聊了一夜?
林觉不禁在门口出神片刻。
等他走到外面时,才发现借宿的商旅行人们基本都已离去,昨夜还很热闹、人挤人的寺院,如今已经变得空荡,只有那名中年僧侣在扫地。
看见林觉,他转头一笑:
“林施主睡醒了?你可是醒得最晚的,早饭时间都要过了,不知还剩得有没有。”
“多谢师父。”
“看林施主精神不好,难道昨夜没有睡好?昨天晚上寺院中的僧侣住客都听见阁楼上有说话声,不少人都被吵醒了,可是林施主遇见了什么?”
“师父可没有告诉于我,这间阁楼虽然空置已久,却也不止我一人住。”林觉不由有些埋怨的说。
“昨夜外面人多,本院还要指望着来往的施主的借宿钱维持生计,实在不好告知施主。”僧侣停下扫把,拄在手上,对他行礼致歉,“这间阁楼有时候确实会有两位不一般的施主前来玩耍,前些年曾有师兄弟碰上他们。不过这二位心地不坏,又是半个文人雅士,向来喜欢和读书人相处,尊敬有德之士,此前就有胆子大与好妖鬼奇事的客人借宿阁楼,与他们平安相处。施主既是读书人,又是有德之士,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说着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更何况施主连路上的妖鬼都不怕,又何必害怕在这寺院之中与我等相处多年的呢?”
“……”
林觉听他说话,一时觉得,这位僧人怕也能算是个“高僧”了。
谁说要有法力会法术才算高僧呢?
“望施主莫要往外说啊。”
“知晓知晓。”
林觉一时不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跟在僧侣后面前去饭堂。
寺院中的饭菜简单,早饭还是一碗稀粥,此外每人有一个菜团子,寺院僧侣清闲,吃了可以挨到中午,商旅行人都要赶路,却得加上自己带的干粮才能撑过半天。不过这会儿筲箕里的菜团子留了好几个,稀粥却已没了,僧侣便将菜团子都给了他。
林觉道了谢,又要了清水,简单洗漱一下,这才坐下开始吃饭。
饭堂中只有几个人了,是一队不认识的商人,小声谈论着昨天的听闻,大抵是昨夜有人吵闹,或是听说有人在路上遇到妖鬼,还有之后的事。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骡子。
聊到骡子如今的价钱,又从涨的价聊到了西边的战事。
西边的战事断断续续,打打停停,几十年来一直如此,现在也没有变化。
听说有我方取胜,屠了小国城池半数人,听说我方一场大败,一整支军队留在了黄沙里,又说某国侵犯我国边境,入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等援军赶到之时他们早已离去如风,多少人白骨埋沙,多少人不得家还,这些商人茶饭时几句就说尽了。
林觉听着之时,不由想起昨天半夜遇见的那两位自西域从军而返的文鬼。
仍是做梦一样的感觉啊。
第18章 怀里有钱心里不慌
林觉没有离去,而是趁着现在还不是很晚,阳气没到最炽烈之时,爬上附近的竹山,打坐吐纳,感悟灵韵,吸养五气。
风吹衣裳发丝,满山竹林沙沙声。
此时心最静。
修行片刻,歇息会儿,又吃了两个菜团子,便躲在竹林中遮阴。
林觉倒是意外发现,古书中竟又多了一篇:
寄梦,即托梦,入梦造梦之法。
梦者,幻世也。
世间入梦造梦之法多有七八种,大抵可分两类:一类可叫降梦,除道人借助梦神之力降梦以外,只有神灵与少许妖怪掌握;一类可叫寄梦,乃是以法术将自己或自己造出的幻寄于别人梦中,可以修习。
此为寄梦之法。
“嗯?”
林觉意外之下,仔细想着。
不知这是何时出现的……
应该是昨晚睡着了,所以没有感觉。
此时虽在山林独处,林觉也摆出了平常看书的姿势,很自然的将手放到书页上,没有任何异常。
心中顿有话语响起,讲解寄梦之法。
然而这门“寄梦”可就要比“吐气”与“厌火术”复杂高深多了。
虽说话语的讲解仍然完整详细,可这种完整详细也建立在一定的前期基础上。
一来这门法术并不是刚刚修习最简单原始的养气法的林觉可以使用的,二来这门法术在古书中是凭空出现的,若是一个有师承的人,应当在掌握许多关于修行与法术的知识,并且学会一些与“寄梦”相关但更简单的法术之后,师父才会让他学习“寄梦”。林觉此时听着,只能感觉到这话语仍旧将这门法术的方方面面都讲了个干净,可自己仍有许多听不懂的地方。
若非访仙求道成功,自己便要先靠此书学到更多相关的却更简单基础的法术才行。
“……”
林觉只好暂时将书放下。
至于为什么第一次在横村汪家祠堂也被托梦,却没有引起古书反应,林觉想来应是那位用的法术乃是不可学的“降梦”的缘故。
慢慢便过了中午。
这时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寺院的僧侣食物以谷粮为主,每天又没有多少事做,饭后自然犯困,会睡午觉,这时候也没人来住宿,寺庙一片静悄悄。
不光是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