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道人一直走到深夜,似乎每人都有不舍,迟迟归家。
次日便是新年。
连着几个晴天,城外杏花次第盛开。
林觉又叫上三师兄和七师兄,邀请真鉴宫的江道长与青玄道长,一同去城外山上观赏杏花。
满山红粉,好似烟云。
山中颇有文人墨客,风流雅事,不顾北方传来的忧愁,聚集赏春,吟诗作对,饮酒绘画,行走其中的一群道人,也成了他们眼中的风景,许有人将之与青山杏花一同,收入画笔,定格成画。
下山之后,七师兄和三师兄便与他告别了。
“师弟本领最高,若是路过中州,可千万记得转个方向,在我那去陪我玩乐几天啊。”七师兄说道。
“这自不必说。”
“三师兄,浪迹天下之余,莫要忘记给我们写信。可不止观主才是你的师兄弟。”七师兄又对三师兄笑着说。
“有空再说吧。”三师兄很随意。
“师兄若是游至北方,听说罗公的消息,记得写信回来告知我。”林觉说道。
“再说,再说。”
“那就走了。”
七师兄置办了一辆马车,驮着他做的木偶们,晃晃悠悠离去。
三师兄则是上了玉马,转头看向林觉,手指算命一样掐动:“听说师弟也要离京,去寻什么机缘,贫道掐指一算,该要等到真鉴宫院子里那棵什么树开了花之后才会走吧?”
“师兄多看自己。”
“哈哈哈!”
三师兄仰头饮酒,又仰头大笑,与他挥了挥手,便算作了道别。
林觉挺羡慕他的。
这个师兄好像没有心肠肚肺,不知感情,从不因离别而不舍。
而他自然是不舍的。
不舍的主要是三师兄。
这人浪迹天下,四海为家,下次再见,谁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去了。
可当城外杏花凋零之后,北方大雪逐渐消融,战事似乎又变得紧张起来。
好在一个冬日的筹备,不知九天纷争如何,总之人间朝廷倒是多少有了一些准备,调了不少军队过去,与其打得有来有回。
山花又开几度,春日将尽。
万新荣等人的法术都已学会了,林觉也已收拾好了行囊。
恰逢人间四月芳菲尽,春去夏绿时节,连着几日的太阳都照得人暖洋洋的,可在城外刚刚扩建完成的真鉴宫中,却正盛开着一片雪。
林觉带着狐狸前来拜访。
山门越发气派,头顶“真鉴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颇为写意。
两边写着一幅楹联:
以镜自照见形容;
以心自照见吉凶。
林觉敲响了门。
今日的真鉴宫没有开门待客,是独为送别故友而开放的。
因此当门内陌生的小道童刚一开门,林觉便看见了院中那棵繁茂的流苏树,远看花开如云如雪,一团团一朵朵,挂在枝头,伴着道观的宫殿楼阁与红墙青瓦,仿佛圈出的世外之景。
鼎中青烟袅袅,飘飞其上。
狐狸迈着小碎步,眼中充满好奇,当下走到树下,抬头仰望,一双琉璃琥珀似的眼睛倒映云雪。
又有一名坤道坐在树下,抱着拂尘,一身素雅道袍,面白如雪,更胜流苏,在阳光之下似在反光一样。
“道友来了啊。”
江道长静静坐在树下,面前桌案与火炉,水汽升腾飘飞:“刚煮的茶,徽州的茶,伴着赏花。”
“好。”
青玄道长也从后院过来。
江道长亲自斟茶,散出几缕茶香。
“道友请。”
“多谢。”
林觉低头品了一口。
“啧……”
仍是只加了糖与梅子,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茶香之余,微甜微酸,是他喜欢的口味。
三人围着茶几而坐,饮茶赏花。
也赏狐狸追逐风中落花。
第430章 千愁万绪中抽身而去
这株流苏确实让道观显得静谧了许多,是世间极少有的美丽与美好,倘若改天换地之后,新朝还定都于此,真鉴宫也还能留在这里,不知会有多少青史留名之人来此赏花,留下诗词文章。
林觉此时是看得有些入迷了。
“请饮茶。”
一杯茶刚饮尽,江道长便又为他添上。
青玄道长则是笑眯眯对他说道:“道友这段时日在京城,可有听说北方的细致消息?”
“听说过北方的消息,但是并不细致。”林觉如实说道,“这段时日少有出门,出门四次,有三次都是来真鉴宫拜访道兄与道友。”
青玄道长闻言露出笑容。
旁边的江道长也少有的微微一笑。
“那道友可有听说那位罗公的消息?”青玄道长又问。
“不曾听说。”
林觉明显来了兴趣,放下茶杯作倾听状。
“如今北方军镇南下,好比以前乱世门阀诸侯,纷纷揭竿而起。其中以叔先文为首,不过内部派系众多。除叔先文外,还有李、安、程、陈、宋等几家将军,陇州玉璧县的将门世家,罗家同样起兵响应。”
青玄道长说得精简,稍作一顿:
“玉璧罗家已有没落,兵力不多,贫道猜想,截止去年,啊不,该是前年冬了,北方军镇彻底南下之前,以前的家丁部众加招募的兵马,可能也就有个三五千人。然而罗家这代却有一位人杰,在江湖、在京城都名声显赫,是公认的英雄,只需站在那里,就有人慕名前来跟随。据说罗家曾连发十几道家书,催他回家,共谋大事。”
林觉听到这里,就已知道这位人杰是谁了。
罗家有罗公,还有谁敢称人杰?
“据说他从京城归家之时,仅是穿过秦州那一日,身后就有了四百骑跟随。这四百骑皆是对如今天下朝廷不满,欲谋大事的江湖武人。”
青玄道长语气逐渐变得郑重:
“北方这几年年生不好,早在数年前起,就动乱不已,多有山贼匪人自立为王,校尉县官拥兵自重。据说在北方军镇挥兵南下之前,罗公就曾在陇州征讨不平,这四百骑化作亲兵,随他左右,所过之处,宛如天兵过境,无人可挡。
“后来罗家响应叔先文的号召,趁乱世征兆,起兵南下,罗公与他身边部众同样勇猛无比,渐有‘一千敌万’的名气。”
林觉不知这四百骑是哪里来的,多出的三百骑是真是假,是否依然有本领,但罗公从京城离开之时,身边跟的一百多骑他却认识大半——
那可都是武艺高深、勇猛无畏,敢于向妖魔拔刀的江湖好手!
“道友该知,细数历朝历代,这般人物,史书上也不多见。”青玄道长说道,“因此我家神灵说:蛇虽瘦,已有龙气。”
“木秀于林,罗公该有压力了。”林觉说道。
“最近的消息是,北方诸侯之首,叔先文将自己最小的女儿嫁给了他。”青玄道长笑出声来,“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
“竟是如此……”
知晓这是利益联姻,政治之举,可许是有些观念已在悄然之间深入人心,以至于听见故人娶妻纳妾,总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几杯茶下肚,浑身暖洋洋。
江道长依然添茶,开口问道:
“道友道行几近圆满,此时离开京城,寻的应是成真得道之路吧?”
“还差一截呢。”
“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不过以道友的天资,可能成真得道也不远了。”江道长说道。
“江道友才是如此啊。”
林觉看得出来,江道长从天上下界,除了替意离神君与玉鉴帝君行走人间、传播香火,谋划大事,也是她的一场修行。
“如今在秦州百姓心中,道友名声越来越大,在秦州百姓口中,道友的名字所念次数越来越多,道友身上神光与香火气都越来越重,想必这番改天换地之后,无论结局如何,天上都该多个元君之位了。”
“没有那么容易。”
江道长神情依然清淡,缓缓摇头。
林觉又好奇道:“天上日子如何?”
“清净,但也无趣,省心,以至于可以无心。”江道长在他面前已经毫不避讳自己曾是神灵一事了,他问她就答,“你在天上的某一天,也许没有任何事发生,只有白云与风,仙乐仙鹤,而这样的一天会重复几千次,几万次,几十万次。”
“不是可以听到信徒的祈祷吗?”
“时间长了也是会无趣会腻的。甚至无趣之中又添一些烦乱。因此可以一直坚守本心本职的神灵都值得敬佩。”
“道友以前呢?”
“谁会对神灵身旁的童子祈祷呢?”
“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