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自己的侍女:“带他们去吧,马瑞,就是老爵爷最喜欢的那个地方。他经常在那里摆上长桌大吃大喝一番,身边还有两个乐手助兴。”
马瑞带着佩兰特离开了,老妇人将视线重新放到凯瑞本身上:“你也是个精灵吗?”她微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精灵,虽然据说你们和我们宛如近邻,但你们似乎并不太愿意和我们说话。”
凯瑞本停顿了一下,还是拉开了兜帽。
“真美啊,”列夫夫人发自内心地说:“那么你的同伴呢,”她问:“他们是人类,还是……”她瞥了一眼麦基,“他是侏儒,对吗?”
麦基很想说自己是个矮人。
“您可以称他为矮人麦基,”葛兰圆滑地说,反正矮人只是个名词,完全可以用来作为前缀或是绰号。
“哦,是的,矮人麦基,”列夫夫人说,她显然还想提出些问题,但这座城堡太小了,所有人都听到她的侍女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声。“看来您的金子和银器都找到了。”巫妖说。
它们被人藏在那座炉床的上方,这倒是一个隐秘而稳妥的地方,城堡中的佣仆并不多,这座炉床又废弃良久,四壁全都堆积着乌黑的污垢,没人会突发奇想钻上去看一看,打扫一下烟囱,这些东西被裹在一块黑色的斗篷里,斗篷打结后悬挂在一根牢固的绳子上,绳子系在一根铁条上,铁条横贯烟囱,深深地刺入两侧的缝隙,这样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里面居然藏着这么多东西。
佩兰特一边走过来的时候还在擦拭头发上的灰尘,而夫人的侍女让两个仆人将这些东西搬运到夫人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在,一样不少。
“是谁把它们藏在那儿的呢?”夫人说,不过她这完全是明知故问,毕竟主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去的,为了抵抗强敌,门扉更是距离地面约有六尺,白昼时分上下需要搭设阶梯,晚上就连阶梯也会收起,就算是这些肮脏的小家伙们偷走了金子,他们又何必把它们藏到那里去呢,要知道他们可不见得有机会回来拿走它们,他们也不知道这只炉床是已经废弃了的,时值冬日,谁都有可能在那只奢华的炉床里面点上一把火的。
“行啦。”她对骑士首领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给你那个做沃金牧师的舅舅写信,希望他能容留你,不过想要讨好那位的牧师没有金子白银可不行,所以,我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另外我也要感谢你,不管怎么说,在黑衣军队消失后你还愿意回到这里来,效忠于一个无用的孀妇,虽然我知道你只是因为太过胆怯了所以才会被抛弃,但没关系,”老妇人叹了口气:“我是个老人,并不喜欢追究过去的事情,我们只看今天,”她看着骑士那双充满了希冀的眼睛,摇了摇头:“盗贼都会被绞死,你也不例外,我的孩子,很抱歉。”
她又转向黑脚半身人:“还有你们。”
“我们没有……”半身人努力分辩道:“金子,没有。”
“我知道,”老妇人笑咪咪地说:“但你们偷了盐和鱼,嗯,死掉的鱼,对吗?”
第319章 盛情
黑脚半身人们睁大了眼睛,这个举动让他们显得更为面目可憎,因为那双眼睛几乎就要突出眼眶之外了。
“在列夫的领地上。”老妇人说:“即便是偷盗一块面包也要被处于绞刑的。”
黑脚半身人们看起来很想要逃走,但他们虽然被免于酷刑,但还是被捆绑着,他们生满黑毛的赤脚在地上胡乱蹬着,弄得尘土飞扬。
列夫夫人在侍女的扶持下往后退了两步:“当然,”她说:“我可以赦免你们,”她向佩兰特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是你们帮我找回了我丢失的金子和银器,比起它们,一点盐和鱼没什么要紧的,只可惜我没法儿用鱼来招待您们了,那些都是很好的七鳃鳗,做成鱼冻极其美味。”
“我们只是经过这里而已,”佩兰特说:“虽然颇感盛情,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赶。”
“正是因为前面还有着很长的路程,”列夫夫人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才要好好地休息啊——就算是陪陪我这个随时都有可能长眠的老婆子吧,我们这里很久都没有出现过旅人或是吟游诗人了,就连商人也不怎么愿意来,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这里已经贫瘠到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动心的产出了。”
“还有就是我的骑士,”她歪了歪头,瞥了一眼倒在她脚下,还在不死心地扭动着想要挣脱那根魔法绳索的所谓骑士,“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还有几个同伙——也许他们不会想要宽恕他,他可能谁也没告诉——有关于这些金子和银器的事情,或许我是应该将这些恩赏先行交还给我的主人,不然我就要忧心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想再继续等待了。”
“领主的恩赏可以交还吗?”麦基好奇地问。
“熔铸后做成其他花式就行。”李奥娜说,她的父亲在还不是诺曼国王的时候为了寻找支持者相当地慷慨大方,但在他成为新王后,这些礼物与赏赐就又改变了一个模样被送了回来,其中或许因为疏漏,或许是因为囊中羞涩,有着几件铠甲与银盘没有做过一丁点儿的掩饰就被送了出去,她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再看到它们的时候是怎么笑得前仰后合的。
佩兰特已经听懂了老妇人的意思,她已经老了,又是个女人,根本无法掌握住她丈夫留下来的骑士与士兵,除了被捆绑成蛆虫样式的这个,其他的骑士只怕也不够可靠,也许他们之中性情最为高尚的也不过是袖手旁观,要他们拔剑为一个已经明显不可能为他带来酬劳与荣耀的年老的女性作战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佩兰特等人虽然都只是些陌生人,但谁都知道精灵的品质就如坚石一般纯净高洁,而且他们之中至少有着一个德鲁伊,一个法师,而这些骑士,或者说佣兵,若是再来一打的半身人也未必能让他们动容,但一个施法者就完全不同了,何况列夫夫人并不准备将他们全部挂起来绞死,她只需要一点时间和能够让他们为之忌惮的东西,那些携带着沉重的礼物前往都城的人是会带来领主的骑士与牧师的——或许还会带来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她的领主有好几个孩子呢。
“几天就行。”列夫夫人说:“我们的领地距离都城并不是很远。”
“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佩兰特说,他并不想这里停留,他们的队伍中也没有需要精心呵护的幼崽和衰弱无力的老人或是伤者,作为一个德鲁伊,他也能为他的同伴们找到最为安全与温暖的休憩地,一座并不坚实的堡垒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诱惑力。
“那么一晚呢?”列夫夫人说:“我知道我的农庄里也有人抓住了一些黑脚半身人,他们本来是要被押送到这里来的,我拒绝了,但我可以要求管事们把他们送过来。”
佩兰特并不知道那些黑脚半身人是否知道更多的东西,他正想要拒绝的时候,巫妖插入了他们之中:“这是一个充满诚意的邀请,”他柔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接受它。”
德鲁伊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他说:“尊敬的夫人,请允许我们接受您的好意。”
“我们的领地算不得富庶,”列夫夫人环顾四周:“但我想我的客人还是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的。”
葛兰阴沉地微笑了一下,他希望这位老妇人不会给他们端上家鼠汤,那些家鼠们倒是被养的十分肥硕,最少要比那几只卷缩在城墙脚下的母鸡要来得诱人。
列夫夫人当然不会给他们家鼠汤,“这是海龟汤。”夫人说。
但他们看到的是一只支离破碎的小牛头。
“这不是海龟汤,”麦基说,作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温暖海域的侏儒来说,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海龟汤的味儿——在喜爱享乐的侏儒嘴里,海龟汤还要分好几种呢,但无论是哪一种海龟,和姜、百里香以及肥猪肉一起炖汤之后都是又嫩又鲜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油腻就是油腻,何况他们还能看见小牛头的两根角。
“这只是一种称呼。”李奥娜说。
海龟汤不但在海边,在内陆也是一道颇受贵胄达人们喜爱的菜肴,只是即便有着魔法,那么一只体型庞大的海龟要依旧鲜活地被运送到内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无论是经过冰冻还是什么,鲜味总要略逊一筹,唯一能够保持浓郁的原有滋味的大概就只有死灵法师们施放的某种法术——问题在于那是他们为了保证尸体新鲜而创造的,即便食欲能够压过那些蹁跹的联想,谁又能找到一个死灵法师,让他施放法术只为了完成一道新鲜的海龟汤呢?也许下一刻他自己就有幸领略这一法术的奥妙所在了。
所以除了王族,以及一些有权势的爵爷,其他贵族们想要享用海龟汤或招待贵客的时候,他们就会牵来一头不到两岁的小牛,把它的头斩下来,加入牛尾巴,牛蹄子一同清理干净毛发后放到锅里炖煮,煮到牛角发软,再劈碎头骨,捣烂脑花,适量地增添香料与盐,这种汤也被叫做海龟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去揭穿罢了。
列夫夫人的侍女不禁一阵僵硬,而后又带上了一丝轻微的怒气,她深深地厌恶着这些陌生人,虽然他们为夫人找回了金子和银器,但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和那些黑脚半身人有所串通呢,就连容颜俊美,身材颀长的精灵们也无法获得她的好感——她还年轻,所以有个情人,不是骑士们的首领,只是其中的一个,他们原本约定好几天后就适时向夫人提出想要缔结婚约的事情,但现在,夫人显然已经不再信任和喜欢那些骑士了,他们很有可能被强行遣散,回复到一个流浪佣兵的身份,而她,作为一个贵族女性的侍女,是不可能与一个佣兵有所关联的,除非她心甘情愿地离开现有的这个阶层。
她倒没想过更为恶劣的发展,毕竟她能够留在列夫夫人身边只因为她有着其他侍女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坚定不移的忠诚,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冒险者们抱有恶感,并因为各种小事不断地叠加——在深邃如同水渊的黑夜降临之后,她一边在夫人的摇椅边做着刺绣的活儿【因为这儿有个低矮的小凳子可以让她坐着,还有不会伤害眼睛的鲸蜡蜡烛】,一边若有若无地抱怨起这群不识好歹的家伙们。
“别这样,肥猫。”夫人亲昵地叫着她的外号,她的侍女曾经很胖,但经过了那么多年入不敷出的生活,她已经瘦的像条芦苇棒子,但总比夫人好一点,所有看到列夫夫人的人都会觉得——啊,这个女人很快就要追随她的丈夫而去了,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总计不会超过三天:“他们帮助了我,而且我们确实没有拿出什么好东西。”
“那是这两年唯一的一头小牛。”“肥猫”气恼地戳刺着绣布:“我们的母牛总是不生小牛,只有这头,我都给它取了名字叫做种子,希望它能带来更多的小崽儿。”
“但除了这个呢,只有豌豆饼,燕麦粥,麻雀馅饼,甜菜酱,肥猫,我们连蜂蜜都拿不出来。”
“这,这不是我们的错……”肥猫又是心酸又是难堪地辩解道:“我们今年的收成确实不怎么好。”
老妇人笑了起来,“我们的收成已经坏了十几年了。”
她们沉默了一会,片刻后,凝视着鲸蜡蜡烛的老妇人悠闲地说:“我知道你有一个情人。”
肥猫的针一下子戳到了手上。
列夫夫人叹了口气,她早几年在凝视蜡烛火焰的时候还会感到刺眼,但现在她只觉得它既温柔又美丽:“没关系,这是每个年轻的女孩必然会选择的一条路,但以后呢,你知道他们是我的丈夫从外面招揽而来的,他们没有封地,也没有纹章与姓氏,所谓的骑士衔头也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一旦都城的骑士们来了,他们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难道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吗?”肥猫抛下绣绷,不顾染血的手指头,抱住夫人的膝盖哀求道:“告诉他们,您身边还是有一个忠诚而又高尚的骑士的,事实也是如此,他每次狩猎都会给我……们带来一点礼物的,而且他从未违逆过您啊。”
“我知道,”夫人说:“就是你加在汤里的那些肉,是的,我知道那些细网能够抓住麻雀和鼠类,但无论如何也套不住一只野猪啊,我知道,亲爱的,我当然可以对那些人说,他是有资格成为一个骑士扈从的,但我不准备这么做。”
“夫人!”
“因为我并不准备将恩惠施放在他的身上,”列夫夫人弯下腰,烛光被她的脊背挡住,那双浑浊的眼睛就像是漂浮在夜色中的幽魂,肥猫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一旦成为骑士的扈从,更有可能成为一个骑士的话,那么肥猫,与之不相配的就不是他,而是你了。”
“可他是爱我的,”肥猫急切地说:“而且,我,我还有……”
“还有着他的孩子。”夫人接着说:“但亲爱的,你只是一个农夫的女儿,虽然你服侍的是一个爵爷的妻子,但一个佣兵和你是不相称的,可一个骑士扈从,乃至一个骑士又是你无法攀附的,你只会让他被其他的骑士嘲笑与蔑视。”
“求你啦,”肥猫绝望地大声喊道:‘求您啦,您一定是有办法的!”她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老妇人的裙摆,几乎要把它们捏碎了。
“我有。”夫人说,一边浮现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我有一些珠宝,”她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靠:“谁也不知道,连我的丈夫列夫都不知道,它们是我嫁妆的一部分,最值钱的一部分。”
“你会是我的继承人,”夫人继续说道,无视肥猫那张带着泪痕,却又目瞪口呆的脸:“带着它们离开,然后给你的小情人置办上一身体体面面的盔甲,衣服和武器,相信我,剩下的东西还能让你购买到一个身份与一块土地,你可以成为一个骑士的女儿,这样你的身份和他就完全般配了。”
“但我……我只是您的……侍女啊。”肥猫结结巴巴地喊道。
“可我就要死了。”列夫夫人说:“而且我也没有亲生的儿子或是女儿,我连侄儿或是外甥都没有,难道你要我把它们留给领主的儿子吗?说实话,我非常讨厌他,有什么道理我不把它们留给我最忠心的侍女而留给一个莫名其妙的外来者呢?”
莫大的欢喜几乎要让肥猫昏了过去,她勉强抓着摇椅的扶手,语无伦次地感谢着她的女主人,发誓一定会和她的情人一起如同儿女般地服侍列夫夫人直到她离去。
“不,”夫人说:“你得先离开,不能让他们看见你的脸,不然你又如何成为一个骑士的女儿呢,站起来,扶着我,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埋藏珠宝的地方,那儿距离主塔并不远。”
原本到了这时候就只想回到床上休息的肥猫不但没有丝毫倦意,反而变得精神奕奕,力大无比,她简直是像侍奉女神那样将夫人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等走下阶梯,来到主塔的门前时,她又安静又快速地放好了木质的阶梯,然后半扶半抱地将她的女主人送了下来。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肥猫充满喜悦而警惕地观望四周,因为星空格外璀璨,天光也要比前几天更为明亮,她们只需要带上一盏玻璃罩子的牛油灯就足以看清前路,有一只肥墩墩的家鼠从肥猫的眼前穿过,她踢了它一脚——真不知道这些家鼠是吃什么长到这么肥壮的,侍女想。明明人们饿的快要啃马匹吃的干草了。
因为长期的忽视与懈怠,城堡里几乎没有恪尽职守的士兵与骑士,这倒给了她们不少方便,她们穿过内庭,走向黑暗之中,只有倾颓的城墙略微带来了一点阻碍,但夫人已经轻如骷髅,肥猫却还有着一点力气,她将藏起来的甜菜渣放进嘴里,背着夫人手脚并用地翻越了最后一道屏障。她们并没注意到一只小而肥壮的身影一直跟随着她们,那是一只家鼠,但不是被肥猫踢到的那只。
它一直跟着她们,直到她们走进城堡身后的阴影里,突然一只饥饿的夜鴞从天空悄无声息地扑下,准确地攫住了那只家鼠,把它四分五裂并吃掉了。
“这是陵墓。”肥猫心惊胆战地说。
“是的,”夫人说:“但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陵墓更好呢,它能藏起一切罪恶与爱情,更别说是区区一点珠宝了。
“黑衣列夫”的家族原本十分昌盛,单单看看这座陵墓的规格就能知道了,它高大而宽阔,走廊两侧是深深的墓室,墓室中一座座石质的永恒之所上雕刻着该位列夫的英勇战绩与辉煌过往。原本柱子和墓室门上都镶嵌着发光的氟石,但早在敌人们冲进来劫掠一番之前,它们就不知去向了。
“您的那些……它们都被藏在哪儿啦?”肥猫颤抖着问,几乎要拿不出手里的牛油灯。
“往下。亲爱的,往下。”夫人说,“我把它们藏在我亲爱的丈夫的棺椁里。”
第320章 列夫
“夫人,我觉得……”
“闭嘴,”列夫夫人不带一丝温度地打断了侍女的话,“打开它。”
“这样难道不会惊扰老爷的安眠吗?”肥猫犹犹豫豫地说,紧抓着手里的牛油灯,从玻璃罩面上汲取一点温暖,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越来越冷了。
“别说傻话了,”她的女主人不客气地说:“你应该知道这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我的珠宝,”她说,“坚石、红宝石、祖母绿、碧玺,你想象的到的宝石都有,你想象不到的也有,随便拿一样出去都能为一个骑士置办上一份齐全的行头,还有马匹和扈从,或者换来一整箱子的丝绒与绸缎,我知道你很喜欢手工刺绣蕾丝,可惜你连做块手帕的料子也买不起,还有你的孩子,你打算让他和你一样在这几个月里忍饥挨饿,连份蜜炼奶酪都吃不到吗?打开它,孩子,我不会言而无信的,打开它,这样你就什么都有了。”
“您之前为什么不把它拿出来用呢?”侍女问,她们的困窘持续了可不止一两天。
“因为我一直想把它交给盗贼公会,用来为我的孩子复仇,”夫人说:“但我刚刚得到消息,他已经死了,我不在需要它们了。”
肥猫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自己的女主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在她的心头盘旋着,她看着那具没有一点装饰的石棺,总觉得打开后自己就要失去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如果她再迟疑下去,那么她们离开的时候只怕就要接近黎明了,居住在堡垒里的骑士们虽然在本职上相当懈怠,但对于巩固自身实力一事却是从不疏忽的,她们随时可能与一个骑士在内庭遭遇——肥猫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对抗一个强壮而善于战斗的男人——对于珠宝的贪婪终于压过了本能给予的警觉,她俯下身体,用肩膀顶住棺盖的一侧,将它向另一侧推去——吓了她一条的是棺盖竟然十分地顺滑,就像是经常有人把它打开那样,她几乎没用太多力气就让它露出了一道足够她本人躺下的巨大缝隙。
侍女应该逃走的,但她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她的女主人竟然如此冒失,如此莽撞地将如此之多的珍宝随意地堆放在一块黑色的丝绒上,她放在棺盖上的牛油灯闪烁着,火焰愈来愈小,但肥猫根本没有察觉,在这些珠宝散发出如同阳光般的耀眼光芒时,谁还会去注意那么小小的一盏油灯呢。她可以说是疯狂地伸出手去抓住那些可爱的小宝贝,她的手指碰触到了它们,感觉到了那份黄金特有的沉甸甸的手感与宝石光润的表面,她的上半身几乎都埋入了石棺里,双手拼命地往胸前围拢,她听到了金子与金子,宝石与宝石的撞击声,啊,这是多么美妙的声音啊,比夜莺的歌喉更动人,有了这份丰厚的嫁妆,她不但可以成为骑士的女儿,就算是要做一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啊。
而她的女主人在她推动棺盖的时候就往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牛油灯所无法照亮的地方,她冷漠地看着她的侍女被幻影所诱惑,完全地失去了理智与控制力,不断地吸入曼陀罗花药水所挥发出来的危险气体,它能令一只雄壮的公牛在顷刻之间陷入麻痹与沉睡,后者的双腿很快就再也无法支持住躯体,侍女半跪在石棺边,脖子弯曲着,朝向棺内,脸上依旧带着狂热的微笑,手臂深深地插在一堆粉碎的潮湿骨骼之中。
她抬起手,紧紧地握住一枚血玉髓的护符,护符在人体的温度下闪烁着磷火般的光芒,列夫夫人低声念诵了一句她从未理解过的短小咒语,顿时,从黑暗的深处,出现了两只半透明的幽魂,他们足不点地地漂浮到夫人面前,向她鞠了一躬。
“把她提起来,”夫人说,“小心点,她得是活的。”
被侍女死死抓着的碎骨突然蠕动起来,在幽魂的操控下,它们凝固成了两只巨大的爪子,分别抓着侍女的一边肩膀,把她牢牢地攫住,就像那只夜鴞攫住家鼠那样。
侍女的头软垂着,夫人在经过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她现在还活着。
在夫人的眼睛里,石棺的底部并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道狭窄的阶梯,通向不可知的远处。
她带着颤抖的心走了下去,幽魂抓着她的侍女,紧随其后。
无论来过多少次,这种更适合死者长眠而非生者居住的环境都不会让列夫夫人感到愉快,她已经快要死了,但还没死,她的口气虽然腥臭得连距离她三尺之外的侍女都会悄悄地扭转头,但总也要比墓穴里的气味好闻上一百倍;她面孔上的皱纹或许连接起来可以围绕整个堡垒一百圈,但至少下面流淌着温暖的血液与覆盖着柔软的肌肉;丈夫的抛弃与孩子的夭折让她变得歹毒与残忍,但她还是个人类而非食尸鬼与妖鬼,她的内心深处还有着属于人类的思维与理智。
她径直向前走去,除了她之外的生者,只会走到陵墓之下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里,这是列夫的祖辈以防万一预备的荫庇与逃亡之路,整个通道犹如蚂蚁的巢穴,四通八达,设有通风与泄水管道,连接着一处地下水,有仓库,也有卧室,但现在每一个转角都有可能隐伏着一个食尸鬼抑是幽魂,即便是列夫夫人所走的通道,两侧也有着如同守护死者安眠的石质雕像,不过具有很大讽刺意味的是,它们在这里却是为了保护一个将来的不死生物不受外来者的打搅。
夫人没有将牛油灯带下来,因为燃烧的油脂会引起妖鬼与食尸鬼的躁动,她两眼昏花,与其说她是在凭借着零星的磷火为自己探查前路,倒不如说她是借助着记忆与触碰缓慢前行,但就在她估量着自己走出一百步或是一百五十步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老妇人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她甚至不能确认抓住她的是一个食尸鬼还是……
“列夫!”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波动,一块铜片被拉开,氟石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列夫夫人看到了那个握住她的人,他穿着带兜帽的灰色丝绒长袍,伸出来的手比列夫夫人更为枯干,毫无血色,青紫色的血管如同藤蔓蜿蜒在墙壁上那样攀爬在他的手背,皮肤则像是被刮了太多次的犊皮纸那样薄脆,让人觉得轻轻一揭就能把它们完整地撕下来。
“是我。”列夫低声说,一般来说,他并不会前来迎接他的妻子,但今天是个例外。
所有的妻子,除非她另有所爱或是心怀鬼胎,不然见到自己的丈夫总是会感到幸福的,列夫的夫人曾经以为自己也是如此,但她必须承认,自己一次比一次恐惧着与自己的丈夫见面——每次来到这座属于一个死灵法师的殿堂,她就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就更近了一步,但她又不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