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梅蜜?”葛兰说了一个冷笑话。
“能让他们说些只有我们知道的事情吗?”李奥娜问。
“也许可以。”巫妖说:“那么我来提问?”
“问一个他们都应该知道的问题。”佩兰特说,这里可不是一个适合说话谈心的好地方。
“嗯……”黑发的施法者稍稍放下双手,像是正在考虑要提出一个怎样的问题:“我们到了龙火列岛后,第一次晚餐的时候都吃了些什么样的食物?”
感谢玛斯克,葛兰想,那顿美餐还是颇为令人印象深刻的,他应该怎么回答,先说螃蟹还是……牡蛎?!而就在下一刻,他的预警与本能再一次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在思考之前就猛地跳了起来,跳入他之前就用眼角的余光查探过的一条缝隙,他听到了伯德温在狂怒地嘶吼,而李奥娜在尖叫,不,这不是一个人类女性能够发出的尖叫,而是另一种,不像男性,也不像女性,或者说,不像是一个生者能够发出来的尖叫——聪明的盗贼突然浑身颤抖,他就在刚才的一霎那间明白了——被幽魂占据身体的不仅是伯德温,还有李奥娜……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觉察到这一点的,但想想他居然和一个幽魂占据着的身体走了那么远……
巫妖首先施放了他握在手中的法术,这个法术与之前的那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有的不死生物与邪恶的存在都会因此而暂时处于麻痹状态,只是时间很短,不过这已经够了,他从卷轴带中抽出一支卷轴,将它撕碎,里面蕴藏着的魔法能量准确地击中了李奥娜,王女发出一声尖叫【也就是葛兰听到的那一声】,一个身着长袍的幽魂被驱出了王女的身体——或者说,不是被驱出,而是它在魔法的驱使下不得已地扑向另一个同类,也就是伯德温身体中的那个,精灵们注视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被身着长袍的幽魂拖出了伯德温的躯体,它们在空中如同疯狗一般地相互缠斗,啮咬,但显而易见,身着长袍的幽魂占据着明显的上风,在略微拉开一点距离后,它挥舞手臂,那只黑色的幽魂震颤着,像是和无数人类所无法看见的荆棘绞缠在了一起,在一声轻微的呜咽后,就彻底地消失了。
那只身着长袍的幽魂转过身来,在半空中凝视着冒险者们,但在精灵们射出他们的魔法箭矢之前,他就穿过了墙壁,离开了。
第332章 死灵【5】
列夫抬起手,挡住眼睛,他身前一个用于和他的幽魂相联系的香球突然爆裂了,骤然增大的火焰中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哀嚎,火星溅射在他的脸上,乌黑的浓烟则翻滚升腾着笔直地冲向低矮的穹顶,他小心地屏住呼吸,不去吸入那些来自于幽魂骨灰与乌头渣滓的烟尘,如果他已经被转化为一个巫妖,他当然可以不去在意这个,但他现在还是个生者,这些烟尘或许会就此剥夺掉他最后一点生机,在他还未完全筹备妥当的时候,他的灵魂会被拖入哀悼荒原,又或是滞留在这里,成为另一个强大的幽魂。
列夫并不想成为一个幽魂,那些身着白袍的家伙会驱逐或是摧毁它们,而身着其他颜色袍子的施法者则会将它们禁锢起来,作为试验品或是工具,就像是现在他所做的那样。
他将视线落在另一枚香球上,这一枚香球与另一枚香球都只有核桃大小,但因为秘银的材质而所费不赀,但其中燃烧着的烟尘从那个幽魂离开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变化,灰袍面色阴沉地等待着,直到那股烟尘开始扭曲与扩散,缓慢地呈现出一个身着长袍的法师的形状。
“你杀了我的奴隶。”列夫说。
“那是一个法术,”那个陌生的幽魂说,“并非我的意愿。”
列夫几乎忍不住要将手掌放在那枚完好的香球上,但他还有理智,这枚香球之中只有召唤幽魂,以及让幽魂得以显现形体的施法材料,用于控制幽魂的,幽魂本身的骨灰或是血液都没有,这枚香球对它几乎没有一点威胁作用,反而会暴露出自己的愚蠢与胆怯——本来作为一个谨慎的人,他不该容许一个陌生的,不受他控制的幽魂游荡在他身边,但他确实需要它——列夫是个不太走运的家伙,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法师,但他的导师也不过是个施法者中的平庸之辈而已,又有着在凡人之中也难得一见的暴躁脾气,对于这个偶尔会露出轻蔑与失望眼神的弟子更是动辄呼叫责打,所以在他们在被迫面对一个游荡在外的巫妖时,列夫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导师推向了尸妖与食人魔——他的卑劣行为引起了那位巫妖的兴趣,从而在他身边做了一段时间的学徒,或者说,小丑,不死者似乎很高兴看到他在一群散发着阴冷的负能量的仆从之间瑟瑟发抖的可笑模样,或者还有窥伺着那几乎堆满了一整个房间的书籍与魔法用具的畏缩而又贪婪的眼神,但那又怎么样呢?能够成为巫妖的都是最强大的施法者,列夫只跟随了他三年,但这三年比他跟随原先导师的十五年里学到的还要多,而且他也有了一个野望,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巫妖,一个不死而伟大,令人为之畏惧与臣服的王者。
他在灰袍外穿上黑袍,人们称他为黑衣列夫,但没人知道他事实上应该是个死灵法师,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继承了他的城堡与领地,又迎娶了一个嫁妆最为丰厚的妻子,但还是不够,即便他已经挖空了自己的领地与妻子的嫁妆箱子——一尊黏土魔像制作所需的金币就要以千计,遑论其他,列夫不得已地召唤出陵墓中的祖辈,还有那些被恩赏与主人一同长眠的士兵,它们重归生者的世界,作为一只无比忠诚而又强悍,永无畏惧与伤痛的军队,为他出击四方,大肆劫掠与屠杀。
如果能够有其他选择,列夫也不想这么做,但死灵法师因为长时间地浸润在负能量中总是要比一般人寿命更短一些,然后列夫又不是作为正式的弟子,而是作为一个丑角般的学徒而跟随着巫妖身边的,他的眼睛曾经因为偷窥巫妖的法术书而被灼伤,他的双手也曾经被尸虫咬伤,他的身体即便暴露在盛夏的阳光下也不会变的灼热,在黑衣军队引起了那些白袍与圣骑士的注意之后,等待着他的不是致死的审判就是漫长而困窘的流亡,他曾经有几次真的差点死去了,但终究还是侥幸得以生存。
他再一次的回到了这里,他的妻子对他充满怨恨,列夫对此不以为然,他娶她只因为她有着丰厚的嫁妆,儿子的出生也只是为了迷惑她打开她的嫁妆箱子,作为一个未来的永生之人,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要留下自己的血脉,但没人比他更懂得如何说服一个生者,有哪个生者能够对死亡毫无畏惧呢,或许有,但他的妻子绝对不是。
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推开了那扇介于生与死的大门,但最艰难地也莫过于如此,一般人只知道一个灰袍要转化为一个巫妖必然伴随着可以耗尽一个小国内库的昂贵代价,却不知道最关键的地方并不是那些精金秘银,方铅丹红,而是巨大的魔法能量,这些魔法能量能够从凡人的身体内萃取,也可以设法与魔鬼交易,又或者……没人知道一个被转化的巫妖需要耗费的魔法能量会带来多少死亡,唯一可知的是它不会比瘟疫或是战争更温和,这也是为什么巫妖一旦出现,就会被立刻判定为邪恶与不可拯救的,因为它的诞生就充满了黑暗与牺牲。
所以当这个陌生的幽魂出现在列夫面前,告诉他将会有两个精灵,以及一个半精灵法师通过他的领地时,列夫的心就不可遏制地动摇了,精灵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思的宠儿,他们是一千个,不,一万个人类都无法与之比拟的,而一个施法者所有的魔法能量更是其中的精粹所在——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即将面临最后的终点,却不能说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他最需要的东西现在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是不顾一切的时候了,他对自己说。
但这并不是说,他会愿意第一时间直面这些敌人,他希望他的仆人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相比起那些不死者们真正的弟子,他缺失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个领地又是那么的贫穷,他甚至无法拥有一个庞大的地下宫殿,只能寄望与几条可怜巴巴的小甬道和粗陋的陷阱,魔像的数量更是少得可怜,但在制作木乃伊前,他更是没想到制作木乃伊也会那么贵!幸而僵尸和尸妖的费用倒是极其低廉的——他让他的妻子雇佣尽可能多的仆人,佃农的子女也要,农奴的子女也要,但或许是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人察觉出了端倪,近几年就没有人再愿意成为领主夫人的仆人了,他们甚至想要逃走和反抗。
其中一个最为顽强的家伙居然没有在凄惨的死亡后消散或是回归哀悼荒原,只在自己的家中徘徊,但这反而造就了它的不幸与列夫的幸运,死灵法师有了一个可以驭使的幽魂,在列夫的教导下,它甚至比还是生者时更狡猾,也更邪恶,而这个陌生的幽魂让列夫失去了他宝贵的工具。
“你必须留下来。”列夫态度强硬地说,一边在手里暗暗地握好了施法材料:“你杀了我的幽魂,你必须代替它为我服务,直到我认为你可以离开为止。”
“这不可能,”陌生的幽魂说:“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我要走了,回到我的主人那儿去。”
“你哪儿也去不了!”列夫喊道,他想要这个幽魂,这个幽魂原先应该是一个十分强大的法师,他能做的事情可比列夫的那个幽魂多得多了。
列夫猛地掷出了香球,但在香球触及到那个幽魂,将它禁锢起来之前,烟雾就消散了,只留下了一声满是讥讽意义的大笑。
灰袍愤怒地吼叫了一声,掉落在地面上的香球被他一脚踢向墙角。
他还有一个幽魂,但这个幽魂比被驱散的那个还要笨拙,但列夫暂时只有这么一个可用了,他走向那只幽魂,开始施放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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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见到灰袍的不是别人,正是巫妖。
见到那片灰色影子的第一眼,巫妖丝毫不停顿地折断了一根魔杖,魔杖中蕴藏的法术从虚空中营造出了一面厚重的石墙,石墙移动着,试图将灰袍挤压成一张纸片儿,灰袍停顿了一下,放弃了自己的法术,施放了另一个,但他随即发现,这个法术失败了,他捏住随身的一枚护符,把它压碎,召唤住一只深渊怪物,这只怪物就像是一块生满了菌丝的腐肉,却出乎意料的强壮,不但将石墙推开,还摧毁了一整个廊道,在巫妖的火焰将之焚毁之前,灰袍逃走了。
“他没有可能离开这里。”巫妖说,那枚用巨龙的喉骨做成的哨子,用魔法吹响后就能限制住六级以下所有的传送类法师,死灵法师起初想要做的是将自己传送到石墙的另一边,现在他应该已经有所觉察了。
佩兰特向地面丢了一颗种子,在生命之水的促发下,它飞快地生长起来,德鲁伊观察了一下触须蔓延的方向,“这里。”他说。
并不是没有怪物阻挡他们,但冒险者们敏锐地感觉到,他们所遭受的压力甚至还不如之前的甬道里那么强,他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黑暗而狭小的通道下滑,直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空间,精灵凯瑞本顺手摘下自己的氟石领针,将它别在一枚箭矢上,将它射进穹顶,白色的光亮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这下子就连李奥娜和伯德温都可以看清所有的东西了。
佩兰特首先看到的是石棺,但最终让德鲁伊为之色变的是三座高脚架的火盘,黑曜石的火盘,炭火闪烁着光,包围着一块硫磺的雕像,他第一时间施放法术,周围的同伴们只觉得微微一凉,就被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护甲,而黑发的施法者也挥动着双手,法术的光在他们身周盘旋。李奥娜,伯德温与葛兰都难以分辨出这是什么法术,但他们也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只怕壶异常艰难。
石棺被推开后,跃出的是两具半兽人的木乃伊,除了格外高大与强壮之外,他们并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地方,但就在他们与木乃伊交战的时候,火盘中的炭火突然旺盛起来,它们烧灼着那尊硫磺的雕像。雕像散发出浓烈的气味与浑浊的烟雾,在烟雾消散之前,一只利爪从烟雾里伸出,差点就抓掉了李奥娜的脑袋。
“劣魔!”巫妖厌烦地说,或许他应该开心一点的,毕竟如果这里的主人召唤出来的不是更高等级的魔鬼或是恶魔,但他只觉得就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亵渎了。
这些被此地的主人从无底深渊中召唤而出的劣魔有着比半兽人木乃伊更为丑陋可憎的形象,他们就像是无数怪物捏合起来,然后有一块块地分开,随意搓揉成什么形状——巫妖所面对的那个劣魔以蛆虫为主要形态,肥胖的,一节节的暗绿色身体上生满了带着倒刺,当然,还有毒液的刚毛,虽然说是刚毛,却要比人类的匕首还要长和尖利,腹部两侧是如同蜘蛛般的长脚,长脚上满是灰白色的绒毛,走动的时候绒毛不断地飞起,人们这才发现那不是绒毛,而是密集的小虫,他们几乎不用去考虑就知道这种小虫也绝对不会只叮你一个红包了事——除此之外,它居然还古怪地长满了一个脑袋的复眼,这让它无需动作就能看清上下左右的情况,在第二节 身体与第三节身体之间,有着一对很小的翅膀,就像苍蝇的那种,但它能飞,毫无疑问。
李奥娜只听到了一声极短的嗡嗡声,然后就是什么东西重重坠落在她身后的声音,这只劣魔似乎也不太愿意直面一个施法者,所以在虚晃一枪后它冲向了这些人中最弱的一个,但法师的法术还是追上了它,李奥娜看着它在冰霜中挣动,但她还没来得及拿出自己的精金锤子,法师的靴子就踩了上去,只一下,劣魔肥大的身躯就整个儿变作了亮闪闪的碎片——就连最里面的内脏都被冻结起来了。
第333章 死灵【完】
诺曼的王女微妙地退缩了一下。
黑发的施法者凝视了她一眼,让李奥娜感到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反而会在这个时候闪闪发亮,或是这只是因为它们反射着炭火,但李奥娜不是长久地居住在王庭深处,孤陋寡闻的小姑娘,正确点说,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正在雷霆堡,虽然和兽人作战的时候她不会被允许去旁观,但战斗结束或是因为受伤而退下来的士兵她还是能够看见的,他们的眼睛就是这样,像是被明亮的火焰煅烧过,又像是放在最冰冷的河水中淬炼过。
巫妖轻轻地挥了挥手,李奥娜在他的手势下转向他、凯瑞本与佩兰特之间,和葛兰与伯德温在一起。
葛兰是个盗贼,在面对人类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最为阴险与恶劣的一条毒蛇,但对于劣魔就未必了,它们无法与倒钩魔或是魅魔相比,但多变诡异的身体,坚硬厚重的皮肤与敏捷灵巧的动作根本就不是一个盗贼挥舞着短剑匕首就能抵抗的;伯德温如果还是个圣骑士,那么也许他会是这个团队中最为犀利的一角,可惜的是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而且和李奥娜一样,幽魂附体之后还是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他们变得虚弱和迟钝,即便已经喝下了精灵们经过稀释的生命之泉的水,还是隐约有着力不从心的感觉。
不过精灵们所面对的压力也并不是非常大,无论是佩兰特而是凯瑞本都有与劣魔战斗的经验,而且凯瑞本的箭囊中还有着经过附魔的魔法箭矢。葛兰可总算是亲眼看到一个精灵是如何巧妙而灵活地使用自己的箭矢了,它不但能被用来射,用来刺,用来戳,还能被用来制作陷阱——一只毒蛇形状的劣魔企图用身躯将这个精灵紧紧地裹缠住,但刚一收紧身躯就不由自主地弹跳了起来,被它抛向房间另一面的精灵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双脚踏在墙面上,轻如飞羽般地落了地,而后又是从容的一箭——整个过程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就算是葛兰,也只能凭借着两枚箭矢的落点推测出精灵是怎么做的——他将一枚箭矢藏进斗篷,可能就插在腰带里,在奔跑和战斗中它可以不露分毫,但如果有什么东西非要和他来个亲密的拥抱,那枚箭矢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入对方的身体,至于造成的后果……看看那只蛇形劣魔吧,它的腹部有着一个被酸液腐蚀的大洞,前后贯穿【看来那确实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热烈拥抱】,腥臭的内脏正从里面滑落出来,弄得它的下半部分身体全都是赤褐色的泥泞。
而第二枚箭矢从它的眼睛里射进去,击穿了它的颅骨,虽然不是魔法箭矢,但仍然给这只劣魔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它竖立的身体溃塌下来的时候,差点就将伯德温碾压在下面,伯德温对葛兰怒目而视——葛兰是提醒他了,但葛兰说:“小心!”前圣武士的反应是握紧宽剑,转身对敌,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敌人只是一具发臭巨大的尸体,李奥娜无可奈何地急忙将伯德温拖开,劣魔的身体简直可以说是擦着他的面颊摔落在地上的。因为有着德鲁伊与法师的保护,就那么承受一下也未必会造成什么很大的伤害,但这只蛇形劣魔的血液显然是有毒的,它们渗入泥土后,泥土都冒出了层层叠叠黄白色的泡沫,更远的地方,一些甲虫从泥土中匆忙地爬出来,但只探出了脑袋就不再动弹了。
唯一的一只劣魔显然想要逃跑,但佩兰特施放的法术让它感染上了疫病,这种疫病会让人类生出如同大象,或是树皮一般厚重的皮肤,逐渐动弹不得,但那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不过德鲁伊尽可以控制它的成长,它在劣魔身上所增长的速度令人咋舌,也不过是从房间的这一端跑到房间的另一端的距离,这只形如蜣螂的劣魔就变得缓慢下来——它最终停止下来,疫病的根苗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经过了无数风雨洗礼的树墩,上面生满了密密麻麻的菌菇,说实话,这些菌菇既没有艳丽的颜色,也没有怪异的形状,和他们前些时候吃过的平菇倒是十分相似,相似到了李奥娜忍不住开始回味起那份美味的地步——她在听到伯德温在大叫“小心”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因为分神而造成了不应有的意外,一边匆忙提起防备一边检查自己有无受伤,但她很快就看到伯德温在得意洋洋地微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葛兰正倒在蛇形劣魔的尖吻边,面色苍白,而那只原本大张着的嘴已经紧紧合拢,盗贼的斗篷一角被卡在里面。
对于这些……同伴,巫妖有时候还真是无话可说,不过他可真是深切地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施法者企图转化为巫妖,就算为了减免几个像这样的猪队友【这还是他从另一个灵魂那儿学来的】,这个交易也可以说是相当的划算——但他现在当然不可能如之前那样,让人们都去死,所以他只得打了个响指,蛇形劣魔的嘴当即大开,几滴唾液飞溅在葛兰的外套上,当即腐蚀出几个小洞。
葛兰耸耸肩,他的这件外套是蜥蜴皮的,价值不菲,但比起滴在自己的皮肤上,这点损失还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他在次元袋里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副手套,戴上后试着旋转了一下精金匕首——那副手套正如他试戴的时候那样柔软而顺滑地贴着他的皮肤,既不粘滞也不松弛——在其他人离开之前,盗贼就已经娴熟无比地将蛇形劣魔的上下四枚毒牙撬了下来,毒牙上滴着毒液,也粘附着血肉,但他只犹豫了一下,就从劣魔的颈部巧妙地剥下一层皮肤来,没有让它留出更多的血,他将毒牙装进劣魔皮肤做成的小包里,用银色的细绳把它们捆缚起来,挂在腰里。
“你知道,”葛兰在发觉李奥娜正在凝视着那个地方时说:“我曾经听过一个笑话,”他说:“一只小蛇问它的妈妈,蛇可不可以毒死自己?它妈妈说,当然不了。你猜小蛇怎么说?”
“……”
对于王女的不捧场盗贼不以为忤:“它说,那就好,我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一时间整个黑暗的甬道里就只剩下了盗贼的轻笑声。
“这个笑话是谁说的?”伯德温忍不住问道。
“克瑞玛尔。”盗贼愉快地回答。
“果然。”凯瑞本嘀咕道。
“那个……灰袍不会逃走了吧?”李奥娜觉得越来越冷了,“我们正在往哪儿走?”她知道精灵与不死生物与其缔造者是不折不扣的死敌,但难道他们要搜索整个甬道城?这里可是能够容纳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地方?!
“他是否逃走无关紧要。”佩兰特说,“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对啦,巫妖心想,他能猜到,佩兰特当然也能猜到,这个老奸巨猾的德鲁伊,一个急切地想要转化为巫妖的灰袍最看重的是什么?当然是那些转化巫妖时必不可少的药水,魔法用具以及魔法阵了——药水和魔法用具都可以随身携带,但魔法阵,还有转化时所需的一些“设备”可不是能够随他高兴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的——如果那个灰袍不想几十年来的辛苦被他们在一夜之间摧毁,他就得迎上他们,与他们作战,就算他善于忍耐,认为自己还有几十年可以等待,那么佩兰特一离开这里就会发出讯息,那些白袍与圣骑士会亟不可待地扑向这里的,留给他的仍然是一条悲催的死亡之路。
甬道越往下,越倾斜,他们在打开一扇魔法封固的门后,听见了人类哭泣的声音,巫妖打出一点光亮,照亮了哭泣声传来的地方,那是一个老妇人,凭借着虽然被痛楚与绝望扭曲但还未被吃到和抓伤的面孔他们不费什么力气就辨认出了她的身份——列夫的夫人,也是那个毫无愧疚将他们,或许还有更多人推入深渊的人类,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个个体瘦小的僵尸匍匐在她的腹部,就像一个孩子卷缩在母亲的膝上那样,正在贪婪地吞吃她的内脏。
“救救我吧,”看到冒险者后,列夫夫人这样哀求道:“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孩子吧。”
葛兰觉得索性给他们一箭会比较好。
“这是你的孩子?”
“我的儿子,”列夫夫人说,她挣扎着提起手来,像是要抚摸一下那个瘦削的僵尸,但在她的手还未落下时,那只小小的僵尸迅捷地一抬头,就将她的手掌一口咬了下来。
“我的儿子,”列夫夫人哀哭起来,但其中为自己的成分似乎并不那么多,因为她伸出手,任凭那具小僵尸爬在她的手臂上,把她的骨头咬的格格作响:“他是我仅有的儿子,列夫,列夫欺骗了我,哎吆,他承诺过,他会复活我们的小列夫,但您们看看,看看,他就是这样的无耻……求求您们,救救我们吧,让我们从这个苦难的陷阱中逃脱吧。”
“他并未违背承诺。”佩兰特冷酷无情地说:“这也是一种复活,或许您认为这是一种欺骗,不过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公正的回报,你相信一个死灵法师,并且助纣为虐,那些因为您而死,就连灵魂也不得安宁的人又该向谁申诉呢?”
“这是因为他们太愚蠢了,”列夫夫人说:“也太贪婪了。”
“这句话更适合您,尊敬的夫人。”葛兰讥嘲地回答。
“但您们是好人啊!”列夫夫人猛然挣动了一下,“我可以给您们报偿,救我,还有我的孩子,我会给您们报偿的,您们想要金子吗?啊呀!”咬了半天骨头,小僵尸显然觉得不太好吃,转而抓出了她的肝脏,列夫夫人痉挛着,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沫:“不,您们想要……宝石吗?我有嫁妆……数不清的嫁妆……等等,不要走……”
凯瑞本摇了摇头,就连李奥娜也没再多给这位女性一个怜悯的眼神。
“我可以告诉您们列夫的弱点,我可以,我知道……停下,求您们啦,您们难道不是好人吗?不是游侠吗?您们的神祗是不会宽恕您们的!您们会死去……和我,不,比我更凄惨……求您们了!?”
列夫夫人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没一会儿就再也听不见了,但他们知道这不是因为他们走过了多长的距离,而是因为她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生机。
“想要听个笑话吗?”葛兰突然说。
“从克瑞玛尔那里听来的?”李奥娜毫不客气地说:“那么还是不了。我已经很冷了。”
凯瑞本在黑暗中微笑着摇摇头。
正如佩兰特所预期的,列夫并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与精力重新筹备一次转化仪式了,他必须出现在这些棘手的敌人面前,被德鲁伊的法术击中,受伤的灰袍进入到一个房间里,他转动手腕,念诵法术,一个捆缚在架子上的人类女性,也就是列夫夫人的女仆肥猫垂着头,流淌着眼泪,然后就在冒险者的面前,她被法术剖开了腹部,内脏流出来,化为能量流入灰袍体内,治愈了他的创伤,而令人为之愤怒的是,残留在地上的那些内脏里的子宫居然还在轻微地蠕动。
列夫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没有什么能比孕妇更美味营养的了。”他说,微微鞠了一躬。
佩兰特紧皱着眉,打量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似乎并没有比其他房间更特殊,只是矗立着四尊石像,
他几乎与巫妖一起发出了警告,但这是凯瑞本已经向正在念诵咒语的灰袍射出了致命的一箭,而在此之前,那只蠕动着的子宫居然猛地跳了起来,从里面伸出一只很小的爪子,爪尖刺入了精灵游侠的足踝,一只小魔鬼从血肉模糊的粘膜里伸出头来,恶狠狠地撕开了精灵的靴子,撕去一块血肉。
巫妖的法术挡在了小魔鬼跳回法阵的路上,但就在闪电将小魔鬼击碎之前,它还是在尖锐的笑声中将那块血肉吐在了灰袍的脚下。
精灵的箭矢贯穿了灰袍的胸膛,他快要死了,但这正是他所需的,他的咒语已经念诵完毕,四尊石像碎裂,里面蕴藏着的负能量旋转着将他包围,现在要做的只有取出早已调配好的药水喝下去。
第334章 伪神
再一次看到阳光的时候,葛兰深深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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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巫妖的转化仪式都能够耳熟能详的,但即便是伯德温,也知道这种情形反常的很——虽然在精灵的万维林中,确实有记载过一个不死生物,甚至于一个巫妖会幡然悔悟,深深忏悔并愿意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行善赎罪,但那种可能很小,小到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他们并不期望自己能够在那么一个不值得被吟游诗人写进作品的粗陋的甬道城里见到这一奇迹,所以即便冒险者中的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些什么,但还是用了各自的方式企图打断这个仪式。李奥娜率先投出了一枚符文,但她不是施法者,所以选择的法术是完全错误的,符文爆发出来的火焰一下子就被阴冷的负能量产生的漩涡吞没了,未能产生一丝效用;伯德温则挥动宽剑,试图毁掉法阵,但除了怨恨的尖叫导致的耳孔流血之外他什么都没能得到,狡猾的盗贼见状只是意思意思地射出了两枚弩箭,弩箭还没离开他的影子就颓然掉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佩兰特在施放法术之前,瞥了一眼克瑞玛尔,黑发的施法者神色凝重,带着几分轻蔑与傲慢,他的双手放在袖子里,甚至没有念诵咒语,这让德鲁伊也暂停了动作——作为曾在外界游荡了数百年之久的德鲁伊,他当然知道这个灰袍之前的作为是在完成一个最为邪恶与刻毒的仪式,如果这个仪式成功,他们就要在这个庞大复杂的甬道城,或者更为遥远的地方寻找一只小小的命匣了,不然七天后他们就要面对一个巫妖——一个巫妖,可以说是不死生物中的王者,与一个灰袍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也许会有人认为这个年轻的法师只是因为经验浅薄或是疏忽大意而提前结束了战斗,但佩兰特从凯瑞本那里得知,克瑞玛尔虽然只能说刚刚成年【以人类的标准】,但他有半轮,也就是六年的时间是跟随着他的导师比维斯以昼夜不息地,疯狂地追逐着一个巫妖的方式度过的,他们甚至进入了生者避之唯恐不及的七十七群岛,这导致克瑞玛尔对一些常识异常缺乏,却对巫妖以及麾下的不死生物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他愿意相信一次自己的小朋友,退一万步来说,德鲁伊也相信自己,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巫妖,更正确地说,在漫长的游荡岁月中,大约有不下三个巫妖在他的弓箭下彻底消亡,连同着他们的命匣一起。
“你的脚怎么样了?”巫妖低下头,问道。
“不太好。”凯瑞本说,小魔鬼的爪子上是有着剧毒的,而整个房间中盘旋着的负能量就像是被肥肉吸引而来的秃鹫那样,争先恐后地扑上了精灵的创口,他自己割开了靴子,喝了治疗药水,但创口还是不断地流出乌黑的血,并在不断地溃烂与扩展,就像他在雷霆堡的那一次。
“忍耐一下。”巫妖说:“在仪式结束之前这个房间是无法疗伤的。”
“等等,”李奥娜盯着那团无法形容的,阴冷与黑暗的气团说——这个房间里有着氟石照明,但奇怪的是它散发出来的光亮简直比云层遮盖着的星光还要微弱,王女知道自己用黑色来形容一个无形的气团有点愚蠢,但她找不到其他更为适合的形容词,灰袍在气团中若隐若现,双脚离地,他像是死了,又像是没死,像是被吞噬,但又像是被填充,那种诡异的景象可能到了哀悼荒原李奥娜也未必能够忘记:“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看着……”
“一个巫妖的诞生,或许不,”巫妖说:“但无论如何都是挺稀奇的,看看吧,以后在酒馆里喝酒的时候和人聊天的时候可以用来充当下酒菜。”
王女几乎都要为这种刻薄的说法笑了:“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