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特知道自己的反应正在变得缓慢迟钝,这是因为巨乌贼的毒液已经伤害到了他的头脑,但他无法施法,在还是一只巨乌贼的时候不行,但只要他变回到原先的样子,这只深海巨乌贼埋藏在他体内的吸盘与利齿就会立即将他撕碎,但他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两个庞然大物的争斗让冰层下的深海陷入到了一片无以名状的恐慌与混乱之中,各种各样的怪物以及比怪物更像是怪物的生物从它们藏身的缝隙与海沙中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但两者争斗中海水形成了数个巨型的漩涡,任何东西,除了佩兰特与菲尔普,被卷进去之后无一例外的连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没人能够在旁边观战,菲尔普甚至都在怀疑被捕捉到的这只巨乌贼德鲁伊是不是有着水巨魔的血统,只要在海水中就有着无限的力量与无限制地痊愈与重生,要不然要如何解释注入了毒液后他仍然能够这样疯狂而又强劲地挣扎呢?也许菲尔普之前也遇到过这样顽强的敌人,但那大概是在它还是个幼崽的时候——它的墨汁中含有的毒液就能够让最强壮的水巨魔瞬间毙命,更别说是它从喙中吐出的那些,里面还混合着它的消化液,它的消化液可是连精金也是能够腐蚀的。
但也只有这样了,菲尔普再一次被猎物拖带着撞向一块海岩的时候无奈地想,它能够觉察到对方的力道已经愈来愈小,他正在变得虚弱,也许就是下一刻,它的猎物就会奄奄一息地落入海沙,任凭它大快朵颐。
问题是,如果是德鲁伊变化的巨乌贼,那么他死了之后,留下的是一具巨乌贼的尸体还是一具精灵的尸体呢?菲尔普本来想要注入更多的毒液,但这个想法让它犹豫了起来——在致命的争斗中,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即便只是一瞬间——当菲尔普被一股在尖啸与爆炸声中被灼热的水蒸气与更为滚热的熔岩推向海面的时候,它确实感到了后悔。
作为一个德鲁伊,即便已经被巨乌贼的毒液伤害到了最重要的头部,他仍然能够辨识出那些像是鼓胀鹅绒枕头般的石头,在海底火山爆发之后,它们留下的最后痕迹就是这种石头,德鲁伊不知道里面是已经凝固的岩石还是仍旧在蠢蠢欲动的岩浆——虽然他在翻滚与撞击中碰到它们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一股深藏在冰冷海水中的暖意。这是个不寻常并且危险的做法,但佩兰特已经无法选择。
菲尔普被抛上海面,它的外套膜,触腕与鳍都被灼伤了,海面上飘荡着一股让异界的灵魂会感到十分熟悉的香甜气味,我是说,如果他还在海面上——异界的灵魂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但潜入深海仍然需要时间,他到的有点晚,不过还来得及在爆炸的气流将他推向远方之前,释放法术。要仅仅凭借心灵力量移动一个长达一百多尺的巨大目标对它来说还是第一次——巨乌贼庞大的躯体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异界的灵魂差点被压在了下面,如果他不是提前将自己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佩兰特的触腕就在它的眼前颓然坠落——德鲁伊巨乌贼的身上伤痕累累,不过最重的伤势还是头部的那个窟窿,还有少了一根腕足——只希望这根腕足并不是什么太过紧要的地方,就算是安格瑞斯的牧师们可以向他祈祷,获得一个强力的治疗术以挽回受损的肢体,但如果祈祷的内容是让**的蛋蛋或是棒棒回来吧那也太让人尴尬了。
巫妖沉默着,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似乎还没觉察到,一旦它发觉自己要面对某个不想面对的场面时它就会下意识的回避——譬如现在,像是它去想些好笑的事情就不必看着这个德鲁伊死去似的。
没错儿,这个德鲁伊死定了。
在最后的时刻,佩兰特当然不会继续保持巨乌贼的外形,他睁开一只还未被毒液侵害到的眼睛,注视着在深海为他张开防护的克瑞玛尔,他哭泣着,泪水滴落到德鲁伊的面颊上,他似乎是想要把佩兰特抱起来,却不知道还把手放在那里,佩兰特身上找不出一块完整到可以放下一个手掌的地方。
佩兰特想要叹息一声,但发现自己的舌头已经僵硬的就像是被美杜莎石化了,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克瑞玛尔的膝盖上,一颗破碎的宝石从他的手指间滑落,他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密林之王英格威在临别时赠送给他的别针,德鲁伊在变化成动物的时候随身物品也会随着一起变化,但如果可以,德鲁伊还是会解下不必要的衣物与饰品,因为怕别针在无意间失落的关系,佩兰特把它改造成一枚戒指戴在手上。
宝石粉碎表示这枚饰品中蕴含的魔法已经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也许这就是佩兰特还能呼吸与思考的原因,但他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就连克瑞玛尔急切的呼唤声都变得细弱,渺小——德鲁伊充满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第364章 战斗【2】
凯瑞本等人四面环敌。
他们的船只被三座相互碰撞的冰山顶在最高点,三这个数字让它的位置变得稳固,但也给了他们的敌人太多的进攻面,海鬼婆们的动作比狒狒更敏捷,她们满是脓疮与疤瘌的皮肤在这个时候倒成了很不错的防滑垫,因为从海水里爬上来的关系,她们就像不久之前的冒险者那样,披覆着一层亮闪闪的冰壳,它们就像是盾甲一样,虽然无法抵御精灵的长箭,却可以抵挡碎冰的锐角与利刃。
她们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数量是占有优势的,虽然呼啸而来的长箭总能带走一个甚至两个姐妹的性命,但无论精灵的动作有多么敏捷,他终究还是需要时间的,她们抓住了这个不可谓不转瞬即逝的机会,以一个常人甚至无法用眼睛捕捉到的速度拼命地往上攀爬,每个停顿都能够上升十来尺乃至几十尺的高度,就像被一个强大的法师施加了“闪现”的魔法——李奥娜注视着她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耸起肩膀,海鬼婆们的影像在她的眼睛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大到可以占满她的整个虹膜,高地诺曼的王女大叫了一声,挥动她那柄剑身如同一条扭曲的蛇般的焰形剑,沉重的剑尖击打在一个海鬼婆的肩膀上,冰壳破碎,焰形剑特有的形状注定了挥动它的人无需耗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在敌人身上撕开一条致命的伤口,怪物也不例外,海鬼婆上的创口从肩膀到胸膛,伤口向两侧翻开,脓液与血液混杂在一起喷涌而出,李奥娜闪身避过,它们落在冰雪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与此同时,从伯德温那里传来了更为凄厉的叫喊声,曾经的雷霆堡领主稳稳地站在冰雪之上,秘银的长柄镰刀从他的右手延伸出来,镰刀的刀刃还在往下滴落污浊的液体,两个企图从这个人类男性这里突破的海鬼婆们被他一刀斩断,她们的上半个躯体落在地上,而下半个躯体滚落冰崖,海鬼婆们强悍的生命力让她们一时半会还不至于死去,她们伸出尖利的爪子,刺入冰层,带着黑青色的内脏与惨白的脊椎往前爬,伯德温漠然地瞥了她们一眼,上前一步,轮番一脚把她们踢了下去,恰好与另外两个奋力向上的海鬼婆撞了个正着,尖叫声一下子就变成了四个,海鬼婆们看来也有着螃蟹的传统,即将死去的海鬼婆并不会因为自己抓住的是同类而手下留情,她们的牙齿深深地嵌在对方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在甜蜜的亲吻,事实上没一会儿她们的脸就变成了一个遍布深黑窟窿的蜂巢。
葛兰移开自己的视线,这实在是太恶心了,他逼迫自己放弃这个联想,不然今后可能连蜂蜜也要撤出他的餐桌了——他嘀咕着,将弩弓抬起,朝向数个正在向他和凯瑞本扑来的丑陋怪物——她们简直就是在拿自己和同伴的性命在赌博,看看精灵的长箭最终会落在谁身上,为此凯瑞本这里面对的压力可以说是所有人中最重的,“但你们可不该忘记我啊。”盗贼说,“虽然到了最后一刻我会这么希望的。”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的眉毛有没有修剪整齐的地步了,大约有三到四个海鬼婆们已经找寻到精灵的空隙,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根雪白的冰柱顶端,从上面高高跳起,想要落在精灵与盗贼之间——在看到盗贼的弩弓时,她们毫不畏惧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很显然,她们认为只有精灵的长箭才能对她们造成威胁。
大错特错。
盗贼略微提高手臂,爆裂弩箭因为形状与重量的关系,射程要比一般的弩箭更短,而且在后半路程中会急速下坠——葛兰的目标不是第一个,而是第二个,第二个总要比第一个防备心更小,而且她正在这个小队伍的中央——爆裂弩箭击中了那个海鬼婆,在那一霎那间,葛兰可以看到她先是迷惑……她不太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弩箭射中的,然后是不屑,因为软弱无力的弩箭只刺入了很小的一截——它居然没有立刻爆炸,但在海鬼婆试着把它拔出来的时候,它爆炸了,爆炸殃及了她身边的每一个姐妹,在她们慌乱地叫嚷着的时候,盗贼不慌不忙地又连续补上了好几箭……他记得克瑞玛尔之前的警告,没有那一枚弩箭是落在冰层上的,但爆炸时的巨大声音和震荡仍然让冰峰不祥地摇晃了起来,他们脚下的地面在松动,崩裂的冰块卷走了几个因为受伤而变得迟钝的海鬼婆,葛兰竖起手指,点了点剩下的数量。
“六十个,”盗贼说,“我们一人对付十五个就行了,多简单,”他摇着头感叹道。
凯瑞本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忍耐了下来,盗贼没把唯爱之女与侏儒算进去。
精灵拔出最后一枚长箭,没有搭上弓弦,而是直接把它刺入了一个海鬼婆的咽喉,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的无需再使用弓箭了,游侠将手放在腰上,拔出双刀,“星光”与“银冠”在凯瑞本的手里闪烁着柔润的光芒——精灵的武技是那样的高超,又是那样的华美,看上去不像是在作战,更像是在舞蹈,但这种舞蹈对海鬼婆们来说,就像是深海之中的暗流漩涡那样可怕——当那双如同海冰一般冷酷的冰蓝眼睛与之相对的时候,一个海鬼婆甚至想要逃走,但她的动作太慢了,对精灵而言,凯瑞本挥动双刀,自上而下,刀刃在遇到海鬼婆瘦削的手臂时就像是遇到了一截脆弱的树枝,两只乌黑的指爪连着小臂掉了下来,精灵回转手腕,秘银双刀在空中重叠,冰冷的刀刃从海鬼婆的脖子上掠过,割断了血管与气管,她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当精灵的眼睛找寻到另两个海鬼婆的时候,他直接冲了过去,凯瑞本身上的皮毛斗篷是灰白色的,他在奔跑的时候它们在他身后飞起,就像是一对庞大的羽翼,而在他骤然停下,开始旋转与挥刀的时候,它们又成了最好的迷惑与盔甲,海鬼婆的手指和牙齿不是落了空就是只能徒然地抓下一把毛绒,相对的,精灵的双刀让她们和她们的姐妹一个个地倒下,海鬼婆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往往由她们带给别人的恐惧,她们既想要躲避,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贪欲,但葛兰还是能够看出,精灵正在聚拢她们,他摸索了一下弩弓,看向不知何时从唯爱之女的裙边转移到他身后的侏儒。
“你还有多少爆裂弩箭?”
“十二根。”侏儒说,在阿拉提力特人的部落里,他被佩兰特强制性地关了禁闭作为他胆敢在矮人的城市里行窃的惩罚,那么,一个侏儒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有食物,有水,但没有同伴和乐队的时候,他能做些什么呢?当然就是制造啦,幸好他在自己的次元袋里装满了他可能需要的每一样器械与原料,侏儒终日全心全意地埋头于工作时效率相当惊人,等到他们离开阿拉提力特人后,他的完成品已经不比他的原料来的少了。
“可是……”侏儒踌躇了一会,真的只是很小一会,“我是说……我可以帮上你们什么吗?”
“如果你是说你正面刚海鬼婆们,”盗贼恶劣地点评道:“你跳起来的时候可以碰到她们的膝盖吗?”
“那么我至少可以砍掉她们的脚。”侏儒麦基不以为忤地说。
盗贼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说笑话之后点了点头,“好吧,”他说:“但我需要的不是这个,你能拿着弩弓射击吗?我想你能,”得到侏儒的确认后,他向一个方向指了指,“看到那些殷勤的追求者了吗?找个机会,把所有的弩箭全都倾斜在她们头上,我和你一起,两个人。”
侏儒的脸顿时变白了:“但那儿还有凯瑞本啊,”他吱吱地叫到:“如果我们杀了他,法师回来会杀了我们的。”
“我认为游侠不会像你以为的那么迟钝,”盗贼一边说,一边安上弩箭,他们的机会事实上只有一次而已——不说别的,就看他们这儿的海鬼婆是最少的就可见一斑,她们也已经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了——既然现在凯瑞本愿意给他们提供这个机会:“凯瑞本!”葛兰大叫道,然后他看到精灵的双刀在空中闪烁了一下:“希望这表示你已经有所预备,而不是礼貌性的回复一下。”盗贼喃喃道。
虽然盗贼这么说,但他在射出第一枚爆裂弩箭的时候还是观望了一下,那些海鬼婆们对凯瑞本还真是热情如火,就连尖颚港的弗罗牧师也难以望其项背呢。
精灵挥动“银冠”,微带弯曲的刀刃在割断一个海鬼婆的膝盖韧带后跳起划开她的胸膛,而他的左手反握着“闪光”,与“银冠”同样锋利的它从另一个海鬼婆的腹部向上拉开,一直开到她的咽喉为止,两个海鬼婆向精灵扑了过来,也许是她们认为此时的精灵已经没有武器了,但凯瑞本只是低下了头,膝盖打弯,收起肩膀,突然就地向前翻滚,从她们的脚爪下滑了过去,之后他轻盈地跳起,投掷出双刀,双刀径直刺入了海鬼婆们的脊背,而后他轻轻地落在两个海鬼婆的中间,顺手拔出双刀,闪亮的双刀在他的手指尖翻转。
一个要比其他海鬼婆更高大一些的,可能是她们的首领的海鬼婆仰天叫了一声,这像是一个命令,或是召唤,有了些许畏缩退意的海鬼婆们再度聚拢了过来,她们以为这将是最后的激战,而结局必定是以她们分吃了这个珍贵的猎物告终,但她们没想到的是,精灵向她们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跑。
迎接她们的是一点也不好吃的爆裂弩箭。
“我们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份额了吗?”盗贼问。
“也许,”精灵看着下方,“如果不算水巨魔的话。”
“什么?!”
水巨魔大约只有三十个,但他们必须重新计数了,在面对海鬼婆的时候,不但是凯瑞本,就连伯德温也展现出了让精灵熟悉与欣慰的真正的力量,他的长柄镰刀所发出的呼啸声简直可以与哀悼荒原上的狂风相媲美,遭遇到这柄镰刀的海鬼婆们非死即伤,只是李奥娜还是被一个海鬼婆抓伤了腰肋,就连内脏也受到了波及,虽然有唯爱之女的治疗,但这个时候她肯定是没有法儿继续站起来和敌人战斗了。
“那么就是一人十个,”盗贼说:“比之前还少点,用点心,亲爱的,我们很快就可以结束战斗舒舒服服地吃点东西,睡个好觉了。”
“求你,”李奥娜说:“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笑。”
水巨魔比海鬼婆更可怕。海鬼婆们被斩成几块的时候,剩下的残肢不会继续和你纠缠,而且他们的残肢在海水和融化的雪水里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水巨魔,而失去了肢体的水巨魔只要浸泡在海水里,片刻后也能长出新的肢体来,它们就像是无穷无尽的。
但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又或是侏儒,也是会感到疲惫的。
“您应该做点什么了。”盗贼无耻地说:“尊敬的唯爱之女,您觉得法师一回来就发现他的同伴都变成了水巨魔的午后点心——额,也有可能是晚上的夜宵,他还会不会继续他的行程,为你找到那件重要的小玩意儿?”
而唯爱之女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盗贼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水巨魔们突然发出了一阵狂乱的叫喊,迫不及待地跳入了海里,疯狂地逃走了——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升起了许多黑色的泥土,然后就是一股浓烈至极的香味。
盗贼觉得他们的餐点或许有着落了。
—————
黑发的施法者落在他们身边的时候,神情可以说是一派茫然,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凯瑞本的心脏缩紧了。
第365章 小憩
瑞雯从树枝上取下一枚银冠花的花瓣,放下膝盖,跪在生命之泉旁边,舀起一勺泉水,放近唇边,甘甜而清澈的冰冷泉水在接触到舌头的时候变得温暖宜人,当它们流入咽喉之后,一股丰沛的力量从瑞雯的心脏一直扩散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女性精灵的腹部凸起一个小小的鼓包,她和佩兰特的孩子显然也很欢迎这种饮料,它的小拳头抵在瑞雯的肚子上,瑞雯将手掌覆盖上去,那只小鼓包就会开始移动,像是在和自己的母亲做游戏——在佩兰特还在的时候,这个游戏是他的专利与最爱——瑞雯想起佩兰特第一次看到她的肚子出现凹凸时,那种瞠目结舌的神情让他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傻子,最初的时候他对这种情景充满了敬畏,就像瑞雯不是怀着一个胎儿而是怀着一个生命之神安格瑞斯所赐予的神迹,但这些最终还是没能抵过他对孩子的热爱与好奇,虽然直到他离开德鲁伊也没能鼓起勇气用手掌来感知胎儿的动作。
瑞雯将他的手放在小鼓包上的时候,德鲁伊可以拉得开钢弦长弓的手指罕见地颤抖着,他跪下来,用双唇寻找胎儿的小手或是小脚。
想到这儿,瑞雯轻微地叹了口气,她随时可能分娩,佩兰特回到银冠密林后,迎接他的将是两个人——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遗憾——每个做了父亲的精灵都会守护在自己的妻子身边,看着孩子降生,倾听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第一声嘹亮的哭泣,给他/她一个象征着爱与守护的轻吻,不过这就是佩兰特,他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从来就是辛格精灵中最强的,这让他有时候很像是一个固执的人类。
瑞雯的手掌微微向下滑去,同时蹙起双眉,她的腹部同时出现了两三个小鼓包,胎儿在不安地躁动着,但这里是密林,迷锁已经开启,不会有危险的侵入者……女性精灵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她颤抖着,站起身来,在银冠树下两两三三坐着或是躺着的精灵也随之警惕起来。
整个迷锁都在颤动。
精灵们听到了如同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琴弦或是弓弦被拨动的声音,它就像湖面的涟漪那样从生命之泉的中心散发出来,扩散到数千里之外的地方。
英格威放下羽毛笔,站了起来,迅速地向门外走去。
生命之泉最深的地方发出了柔和的光亮,像是月光,又像是星光,一些急躁的精灵已经拔出了双刀或是提起长弓,瑞雯神色肃穆地做出了施法手势,一个强大的法术蓄势待发。
然后她看见了佩兰特。
泉水洗净了德鲁伊身上的血迹,让他的伤势变得一目了然——他的头骨缺少了一块,前额凹陷,咽喉被割开,失去了一只左脚,这些是最可怕的,以至于其他一些凌乱但深刻的伤痕相比起前者来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抚触。不断有黑色的雾气从伤口的深处升起,随即被光亮围拢和吞噬,泉水上最大的那棵银冠树簌簌地抖动着枝叶,无数银冠花与祖母绿色的叶片从枝头跌落,落入泉水。一落入泉水,花和叶片就像是冰雪遇到阳光一般地消融了,它们所蕴含着的生命之力从各处渗透入德鲁伊的身体,他的伤口不再流血,开始缓慢地收拢与痊愈。
瑞雯按着腹部,后退了一步,痛楚从她的身体内部传来,她喘息着,深呼吸以平复情绪与疼痛,一个精灵跑过来扶住她,发现瑞雯已经无法控制身体,她正在一个劲儿地下坠。
“她要分娩了。”那个女性精灵喊道:“叫牧师来。”
事实上,即便没有人去通报,感觉到迷锁被触动和打开,银冠密林的牧师们也已经飞一般地赶到了,他们分出一部分去照料沉没在泉水中的佩兰特,另一些去照看即将分娩的瑞雯。
密林之王英格威来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给瑞雯架设起了一个舒适的小帐篷,底下铺着精灵们的斗篷,帐篷向着泉水的一面被拉起,让瑞雯可以看到自己的丈夫——这个情景在一千年前并不怎么罕见,在无止境的战斗与混乱中,有多少夫妻是并肩作战,又并肩接受治疗的?让他们能够看见彼此,既是为了让他们相互支持,相互鼓励,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带着遗憾前往安格瑞斯的神国。
今天会有一个新生命降生,但牧师们真诚地希望不会有另一个生命就此逝去——精灵们并不畏惧死亡,他们的死亡只是回到安格瑞斯的国度或是其他善神的麾下,他们将继续战斗,歌唱与舞蹈,朋友与亲人都可以在那里重见,但他们不希望是今天,是佩兰特,他的孩子还未出生,他没有亲吻过婴儿沾着血迹的额头,没有握住过他/她只有花生一样小的手指,也没有将自己的短剑或是长弓放在他/她的襁褓边。牧师们向安格瑞斯祈祷,而后并不意外的,一个清澈而又悦耳的声音加入了他们,这是英格威在歌唱——虽然他在为妻子和凯瑞本歌唱的时候,就连窗台下的睡鼠也会逃走。但这次歌唱并不是献给任何一个精灵、人,或是其他生物的,而是献给他们的神祗安格瑞斯,他歌唱安格瑞斯的强大,也歌唱安格瑞斯的光辉,歌唱安格瑞斯的仁慈,歌唱安格瑞斯的宽容与温柔,身躯高大的密林之王所发出的声音如同山风那样迅疾有力,没有错误,也没有偏移,这不是从他的胸膛与声带中发出的,而是从他的灵魂中发出的,他的虔诚令所有的牧师为之动容流泪。
瑞雯视线模糊,但她还是坚持看向佩兰特的方向,牧师们不敢把他从泉水中拉起来,身体上的伤势确实在痊愈,但咽喉上与头颅上的致命伤还是那么地令人悚目惊心,瑞雯无法透过牧师的遮挡看到爱人的情况,但她知道在歌唱没有结束之前,就还有这希望,虽然这个希望是那么的渺茫与脆弱,她想要祈祷,但从她的口中发出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尖叫,这是佩兰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瑞雯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佩兰特的手,却只抓住了佩兰特赠送给她的短剑,除了入睡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摘下来过——但在她紧紧地握住坚硬的短剑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叫喊,她全力的肌肉都在用力,推动着,有什么从她的双腿间喷涌而出——令人心悸的片刻沉默之后,她听到了一声再嘹亮也没有过的哭泣。
就在这时,牧师们的吟唱突然提高到了一个无法继续的地步,即便如此,英格威的声音还是那么地清晰,瑞雯睁开眼睛,她被轻柔地覆盖上了一件天鹅绒的斗篷,她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女性精灵眯着眼睛,因为正有绚丽璀璨的光从银冠树疏离的枝叶缝隙中投向他们,密林之王英格威,牧师,瑞雯和其他精灵,但最多的还是倾泻在了泉水之中,佩兰特的身体被星光笼罩,他的面容变得温和安详,不再被痛苦与噩梦纠缠,碧绿的枝叶从他头颅与咽喉,以及左腿的伤口伸出,就像一只温柔的手那样抚过破损的皮肉与骨头。
牧师们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密林之王向泉水与银冠树放下膝盖,垂下头,虔诚地向他们的父亲致以最真挚的谢意,当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银冠树枝叶的婆娑声中时,他们得回了佩兰特。
—————
佩兰特醒来的时候,他睡在一张宽大的床上,窗户打开着,阳光与风从窗外吹过银灰色的蛛丝帷帘,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神国,但他转过头来,立刻看到了瑞雯,还有瑞雯身边那只小小的包裹。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他的视野清晰明亮,不再有一半的黑暗盘踞其中,他张开双手,掌心与手指光洁如同白瓷,他抬起双脚,看到了自己的十根脚趾。
佩兰特的动作没能吵醒心力交瘁的瑞雯,却吵醒了他的女儿,孩子的襁褓被放在他和瑞雯之间,因为包裹的不是很严实,孩子的一只手已经不耐烦地从亚麻布料里伸了出来,就像枚小果实的拳头在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指甲就像是一枚枚的小贝壳。佩兰特轻柔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用一只手臂托住自己的头,侧躺着,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对婴儿来说过于灼热与耀眼的阳光,婴儿变得平静了一些,但她的小鼻子还是在时不时地抽吸着——佩兰特的气味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有点不安,但她的母亲就在身边,熟悉的心跳与呼吸声让她感到安全。
她有着新芽般的小尖耳朵,如每个新生的精灵婴儿那样,她的耳翼没有展开,紧贴着头颅,不过看着凯瑞本长大的佩兰特当然知道它们在二十天里就会如同树叶般的展开,在此之前,婴儿的听觉会受到一些影响。
佩兰特很愿意去抚摸一下她覆盖着细软绒毛的小脑袋,绒毛现在是乳黄色的,但很快它们会褪去,被阳光般的金发取代;他也很愿意亲吻她的额头,额头下的眉毛虽然还很浅淡,但可以看得出大概的形状——这点她完全继承了佩兰特,一对眉毛就像是鸟儿张开的翅膀,向两鬓伸开,让她的小脸儿显得有些严厉;但她的鼻子和嘴唇,根本就是瑞雯的翻版,鼻梁高挺,小小的双唇比秋天的浆果更饱满丰润。
—————
“我抓住它了!”侏儒麦基嚷嚷着,在水巨魔惶惶然地在主人的召唤中逃走之后,黑发的施法者用一个火焰法术从上而下地融出了一条光滑的冰路,他们齐心合力将他们的船搬了下来,沿着冰路轻轻一推,就把它推进了海水里。
战斗之后他们应该感到饥饿,但失去佩兰特令得沮丧和悲哀填满了他们的肠胃【虽然麦基一直很讨厌佩兰特,但这个时候他可不敢多说些什么】,即便如此,没人愿意第一个提起德鲁伊。但葛兰觉得事情可能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糟糕,因为他只能从他的主人脸上看到迷惑与茫然,就像是不明白自己遭遇到了什么事情,佩兰特的死可能对那位大人来说是个大打击,但应该还没到让他无法接受的地步吧。
“佩兰特……”幸好在盗贼打破莫名其妙的低迷局面之前,精灵游侠先艰难地开口了:“你有带回他的……配饰,或者武器吗?”偶尔也会有精灵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安眠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他们的同伴会拿走他/她的一样饰物或是武器作为留念。
“我不知道……那个……”异界的灵魂答非所问地说,如果遇到一个性子急躁的家伙,他可能就要在鼻子上挨上一拳头,但凯瑞本对他永远是最耐心的:“没有?”精灵问,一边不由自主地感到遗憾。
“不,”黑发的施法者否认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重复说,“但佩兰特……不见了。”
“被吞掉了?”盗贼问,那可真是再糟糕也不过了。
“不是。”异界的灵魂说,一边伸出双手:“他只是……不见了。”他认真地说:“他明明就在我怀里,但突然,他就不见了。”
“详细一点。”凯瑞本说。
异界的灵魂回忆了一会,他记得海水一片混沌,佩兰特重伤欲死,但正在他准备做些什么之前,他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了,佩兰特就像是薄冰那样融化在了灼热的水里,瞬间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么他或许还看到了光,不是熔岩发出的红色光亮,而是——星光,但这太奇怪了,深海的海底怎么会出现星光呢,而且是那种就像能够穿透一切的星光。
凯瑞本听他说着,眼睛越来越明亮,唇角更是微微上扬,到了最后,他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那是西玛丽尔。”他声音柔和地说,“佩兰特回到密林了。
第366章 小憩【2】】
西玛丽尔是什么?
“西玛丽尔是安格瑞斯之血,”凯瑞本说:“在千年浩劫的时候,可敬的生命之神在战斗中流下的血,血在没有落到地面上就凝固了,他将其做成一个小巧的额冠,赐予当时的精灵王,也就是我的祖母,在我的祖母回归到安格瑞斯的膝下前,她将额冠一分为二,分别赐予了她的两个子女,一个就是我的父亲,银冠密林的英格威,而另一个就是翡翠林岛的王阿尔塔尼斯……我的父亲通常都是将它作为一个项坠挂在胸前——在漫长的战争中,有好几次,我的父亲都是凭借着它摆脱了死亡的威胁的。”
“传送?”
“不是传送,”凯瑞本说:“没有传送法术能够突破密林的迷锁,”他说:“那是仁慈的安格瑞斯所赐予我们的星光之路。”
而你的父亲把它给了佩兰特——盗贼的神情极其古怪,如果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精灵而是一个人类,他就要肆无忌惮地揣测佩兰特与英格威是否有着超出友人和王臣的关系了……精灵们都很长寿,兄弟之间相隔几百上千年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