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戴尔在头疼。
是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的罗萨达牧师了,他知道德蒙与安芮,还有那柄刺入了长兄心口的利剑永远都将是他无法痊愈的伤痕,如果有一个灰袍把他的灵魂抽出来,做成灵魂宝石的话,一定可以从中尝到深刻的苦涩味道,而一起被流放的师长们所遭受的苦难与惨烈的死亡,更是让他难以释怀,有时候,他在睡梦中醒来,泪流不止——伯德温羡慕他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获得罗萨达的宽恕,但这只会让亚戴尔更加痛苦——如果不是他仍旧秉持着对罗萨达的信仰,他也许会质疑他的神祗是否在他的事情上犯下了不该有的错误。
他知道自己的性情事实上并不如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好,在离开白塔之后,他对自己充满了憎恶,一个连自己都不会去珍惜的人又怎么会去张开手臂拥抱光明呢?在面对着那些卑微的凡人,可悲的奴隶与无有归处的流民时,他的内心深处从未产生过丝毫怜悯之情——怜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情感,富有的人怜悯贫苦的人,健康的人怜悯病弱的人,高贵的人怜悯低贱的人,但他,一个真正的罪人,真的可以站在这样崇高的位置上吗?他们没有杀死过自己的兄长,也没有殃及自己的导师,更没有让一个城市陷入疫病与暴乱,更别说让他们所侍奉的神祗被诋毁与蔑视。
亚戴尔什么都不需要,权力,名誉,爱和尊重,他都不要,这些对于他人来说是锦衣华服,但对他来说却是时刻鞭挞着良心的鞭子——他只需要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做苦功,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为了神祗,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受到漫长而尖刻的折磨——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一听到克瑞玛尔的事情,他几乎没有停顿地就答应了精灵游侠凯瑞本的请求,虽然这个请求会让很多人为之犹豫,毕竟格瑞纳达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由狰狞残忍,冷酷无情的红龙统治的国家,阿尔瓦法师曾经戏谑地说过,每个格瑞纳达人,就算他还是一个婴儿,他也很有可能不是无辜的,因为他在他母亲的腹中就尝过了别人的血肉。
尤其他将要见到,和帮助的人还是格瑞纳达王室的一员,格瑞纳达王最小的一个儿子,也许那个黑发的施法者欺骗了所有人,亚戴尔想过,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他可能会寻找机会,让曾经的同伴与战友无声无息地死去——他可能做不到,即便做到,罗萨达的牧师也只有死亡一途或是更糟,但他可以看出凯瑞本仍然抱有希望——他不想让这个希望在某一天成为刺入精灵脊背的匕首。
幸好,他所做的最坏的打算没有变成事实,只是现有的境况变得更为艰难了,因为他们简直就是在泥沼中走还必须保证双脚是干净的——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了,亚戴尔在来到这里后不止一次地这么想,但说真的,他并不怎么想要这样的助力——虽然对于格瑞纳达人来说,强大的魅魔与灰袍几乎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两位确实也是非同一般的……贵客,尤其是在红龙之女凯尔丝侵入宫室,险些将亚戴尔连同那些被黑发龙裔纳入羽翼之下的兽化人奴隶一网打尽的时候,一个术士很明确地死在了魅魔手中,而另一个,虽然亚戴尔让那些可怜怯弱的孩子相信,他们杀死了一个术士,还是一个并不弱小的术士,但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种难以磨灭的违和感。
值得庆幸的是,凯尔丝带来的灰袍显然是偏向于他们的,亚戴尔找寻不到理由,但在于生命的威胁下,这些都只能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灰袍居然在次日再次不请自来,而迎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称之为费瑞克希尔的女性魅魔……虽然这里是属于克瑞玛尔的,但发自内心地说,就算是黑发的龙裔在场,他也未必能够捍卫自己的主权。
一个与邪恶并肩齐行,而另一个则能让邪恶屈膝退让,亚戴尔一点也不觉得一个罗萨达的牧师可以同时将这两者拒之门外,更别说魅魔费瑞克希尔是克瑞玛尔召唤而来,并且作为一张底牌留用于此的。
而让亚戴尔为之安心又糟心的就是,这两个无底深渊的化身居然就这么愉快地占据了黑发龙裔的宫室与庭院,在他忙碌了一整天之后,回到宫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魅魔和灰袍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皮毛上,仰望着被雾霾遮掩着的夜空,也许它让魅魔想起了无尽深渊的天空,无尽深渊的天空就从来没有出现过澄净的碧色或是璀璨的星河,但这种姿势实在是太过人性化了——两个非人【别和一个罗萨达的牧师说灰袍也是人】做出了属于人类的姿态时,只会让深悉这两者本性的亚戴尔不寒而栗。
问题是他们似乎还做得非常彻底,银盘上堆放的不是人类的手指和眼珠,而是格瑞纳达人最喜欢的一种黏糊糊的甜点,水晶杯壶里盛装的也不是血酒,这让环绕着他们,服侍着他们的小鸟们松懈了很多,她们甚至愿意坐到费瑞克希尔的身边,而费瑞克希尔的手指正埋在她们蓬松的羽毛里——至于那个灰袍,他今天穿着一件如同流动月光般的丝缎长袍,虽然是灰色的,但更近似于银灰而不是不死者们喜好的深灰或是灰黑,这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而且他和很多龙裔一样,有着一张即便不能说秀丽但极具魅力的面孔,他一边和侍从首领之一说话,一边随意地将闪烁着微光的碎片抛向藤蔓的深处,而那个侍从首领,眼睛中的渴望都快要凝固成实质的手指了。
如果说白塔的亚戴尔还会对这种东西陌生,在外颠沛流离了这些年的罗萨达牧师已经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辨认出这些东西是些什么玩意儿了——即便他一时无法确定,也能够在看到它们被如同阴影扭动的爪子与触须夺走后肯定自己得出的答案——那些是灵魂宝石的碎片,完整的灵魂宝石可以成为与恶魔,魔鬼以及其他邪恶势力交易时使用的货币与食物,但也有些性情放纵的灰袍会把它们碾碎抛洒在黑暗中,就像是人类钓鱼之前要打个鱼窝那样,灰袍,或是别他的施法者,在需要寻找或是捕捉幽魂与弱小的深渊生物的时候也会这么做,但毫无疑问,这可比抛洒一些浸了酒的面包团要奢侈的多了。
在亚戴尔接近他们之前,侍从首领已经从灰袍身边退开了,不过她的手指已经握了起来,看来已经得到了报偿或是诱饵,就在罗萨达的牧师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过去的时候,他被一根无形的手指攫住了。
“你有一位拜访者,”灰袍说,他细长的眼睛微微向下倾斜,然后随着一个无所忌惮的笑容上扬:“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我想。”
“您知道他是谁?”
“一个不是那么陌生的人。”灰袍意兴阑珊地说,用一根食指支着自己的面颊,“他也许会给你带来一些令人惊讶的建议,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和费瑞克希尔都在这里。”
—————
但对于亚戴尔来说,这个人是陌生的。
“也许你已经听过了我的名字,”那个身着红袍的高大术士说:“我是奥斯塔尔。”
亚戴尔竭力将自己的惊讶与畏惧压了下去,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龙爪,龙牙与龙刺三个军团的首领,虽然龙刺军团首领的名字很少被外人所知,但他的同伴是克瑞玛尔,这个半公开的秘密当然不会对亚戴尔有所隐瞒:“万分荣幸,”他鞠了一躬:“我的主人曾经提起过您的名字,阁下,您是一个强大而又睿智的术士,并且与他一样在为可敬的格瑞第效力。。”
奥斯塔尔笑了笑,他不觉得这个狡猾的牧师会忘记那双操纵着德蒙的黑手:“我以为克瑞玛尔殿下不是你的主人,亚戴尔,他应该是你的同伴或是朋友。”
“在格瑞纳达没有同伴或是朋友,阁下,”亚戴尔小心翼翼地说:“我在寻找一个可以让我得到荣耀与权势的主人,而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凡人。”
“我们的殿下当然不是凡人,”奥斯塔尔说:“他本就应该凌驾于大多人之上,包括龙裔。”
亚戴尔保持沉默。然后他看到奥斯塔尔拉开了一个卷轴,并且撕毁它,魔法从缺损的线条喷涌而出,在空中消弭无形。“一个保证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不会被记录和窃听的法术,非常可靠。”红袍说,然后他走到房间的一把椅子前坐下,做了一个手势,就像是房间的主人那样邀请亚戴尔坐下来。
亚戴尔当然从善如流。
“你应该已经知道,”在亚戴尔谨慎地再度陷入沉默之后,奥斯塔尔说:“那个试图将你们彻底毁灭的女士不是别人,正是你……主人,如果你坚持,克瑞玛尔殿下的姐姐,虽然她从不承认,但他们之间确实有着血缘关系。”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亚戴尔敷衍地说。
“在格瑞纳达这很常见,因为孩子需要从父母那里争夺资源,每个兄弟姐妹都是敌人,他们或许会成为盟友,那也是在外界的威胁大于内部的时候。”奥斯塔尔说:“现在克瑞玛尔殿下很不幸地就是这个外界和内部的威胁。”奥斯塔尔将手指交叉起来:“凯尔门和凯尔丝是一个窝里的蛋,而且他们……从不介意成为彼此的情人,所以暂时性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紧密,而且他们还有着一个红龙母亲,她是格瑞第的女儿,一头巨龙。”
“我必须说我很抱歉,”亚戴尔说:“但我或许有点太过愚蠢了,您是想要说些什么呢?”
“你觉得那位女士是个擅长忍耐和退让的人吗?”
“可能不。”
“绝对不。”奥斯塔尔说:“她只是在等待,寻找机会,而她就快要找到了——克瑞玛尔殿下的领地……”奥斯塔尔放低声音,不是为了避免被别人听见,而是为了加重话语中的分量:“他的奴隶,他的宠儿,他的高塔——无论失去哪一样,都会让我们的殿下为之愤怒和悲伤……而他的敌人却可以为此开怀大笑。”
“万分感激,”亚戴尔说:“阁下,我会向我的主人……”
“只怕为时已晚,”奥斯塔尔说:“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远在千里之外!而且他根本不可能抛下他的军团回到格瑞纳达——你的信件,或是别的什么只会给他带来不利的影响,相信我,别让他感到懊悔。”
“那么……”
“你选择相信一个灰袍,还有一个恶魔?”奥斯塔尔说:“你的主人也许可以。但你,一个堕落的牧师,不,也许还不能这么说,你仍旧穿着白袍,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那么我该相信你吗?”亚戴尔反问道:“德蒙的导师?”
奥斯塔尔笑了:“你要相信,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这比什么盟约或是情感都要来的可靠。”
“请直言吧,阁下。”亚戴尔冷静地从红袍的视线中拉起斗篷,“我想你也不是为了单单警告我才到来这里的。”
“我接受了一份委托,”奥斯塔尔说:“有人已经厌烦了看到凯尔丝,红龙之女继续出现在格瑞纳达王都的街道、神殿和宫室里。”
“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只诱饵,”奥斯塔尔说:“让凯尔丝上钩的美味小虫子。”
第498章 谋刺【3】
“我以为我能够得到一个比较动听的名号,”亚戴尔说,但奥斯塔尔立刻毫不掩饰地加深了笑容:“我可不想羞辱你的智慧,”他说:“能够在一群,格瑞纳达人,”他向外看了一眼,“龙裔,或是有着恶魔,以及魔鬼血脉的侍从们如鱼得水,你依凭的可不只是克瑞玛尔殿下的宠信,和你身上的这件白袍。”
“凯尔丝殿下也是一个龙裔,还是格瑞第的牧师,应该受到您们,以及我们的尊敬与敬畏。”亚戴尔说:“既然我不是那么蠢,那么我就应该知道在格瑞纳达的王都,在红龙格瑞第的注视之下,杀死她红龙女儿的孩子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无论成功与否,我不但无法从其中得到一点好处,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而且,”他说:“我也不认为红龙之女竟然会愚笨如此,难道她会因为一个她所轻蔑的弟弟的附庸而轻易涉身险地吗?”
“唔唔唔……说真的额,你可真不像是一个白袍。”奥斯塔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在房间里缓步走动,姿态优美,以一个令人迷惑的节奏:“罗萨达真的那么喜欢你吗?弑亲的罪人?即便你犯下了这样严重的罪行,他仍然允许你呼唤他的名字,给你庇护与力量?我以为这位晨光之神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善于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毕竟他最憎恨的神祗就是那位,”术士谨慎地说,他可以在格瑞第的王都中读出晨光之神罗萨达的神名,但阴谋之神希瑞克却不在他可以随意摆布的字词行列之中——据说这位身兼三位神职的神祗最为喜好的就是倾听冥冥之中传来的声音,虽然说每个神祗都能够对自己的神名有所感应,但希瑞克无疑是最强烈的,而且因为他的神职是阴谋的关系,所有针对于他的阴谋都会被他立刻得知,哪怕他们现在只是在针对一个能力卑弱的龙裔,也很难说这份情报会不会被无所不在的黑暗带到凯尔丝的耳边。
不过发自内心地说,奥斯塔尔并不太过畏惧凯尔丝,就像新王原本可以在数十年前就决定让她彻底地消失那样,她太脆弱,简直就是一个令红龙蒙羞的劣质品,尤其是有着克瑞玛尔,一个拥有着与巨龙血脉相冲突的精灵之血的兄弟在侧,她的拙笨更是会令无数人发笑——虽然她以红龙之女的身份倨傲地在这个王都中占有着一个尊贵的位置,但几乎没人会去关注与支持她,包括她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新王这方面完全是她自作自受,正如我们之前说的,新王固然要去亲吻格瑞第的爪子,但在格瑞纳达,甚至更为广远的地方,从红龙到凡人,谁又不是红龙格瑞第的奴隶呢?但一个真正的奴隶,又能够与一个真正的龙裔相提并论吗?而且格瑞第确实对新王充满了宽容,除了少数事情之外,她的金色眼睛从未在这个后裔面前泛起过炙热的怒火。
她轻视自己的父亲,当然就别去指望自己的父亲会对她有什么善意,而她的母亲,如果凯尔丝与凯尔门是一对孱弱的幼龙的话,也许早就被她吞下肚子了——生下不够强大的后裔对雌性的红龙是一种羞辱,而她没有那么做也许只是因为她更愿意和自己的红龙兄弟拥有一个强壮的子嗣,而不是被迫保持人类的形态去做一个龙裔的妻子。
而她的兄弟,奥斯塔尔是说,她的同胞兄弟凯尔门,现在和克瑞玛尔一样正在千里之外,她无法获得他的任何帮助,即便龙爪军团就守护在王都左近,但她可没有指挥与调动他们的权利——可怜的凯尔丝,她能够依仗的大概只有红龙的血脉,身体与钱财,她用前两者募集年轻有野心的术士、盗贼与佣兵,然后金币与珍贵的施法材料被她用来巩固这种关系。但若是奥斯塔尔站在她的身边,准会让她明白这简直就是在舍本求末,她是谁?格瑞第的直系后裔!她的身份?除了王室成员之外她还是格瑞第神殿中的主任牧师!她在哪儿?在格瑞第的双翼之下!有着这三重冠冕,她本应该如格瑞第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最为虔诚与狂热的牧师,这才是格瑞第需要的,而不是对米特寇特【现在是克瑞玛尔】的龙牙军团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身为女性本来就是她最为有利的一个条件,可惜的是她不但没有丝毫察觉,甚至将它放在了一个可以说是半弃置的位置。
————
“你去哪儿了?凯尔丝牧师。”
凯尔丝转过身来,在黑暗的走廊中,只有燃烧着没药的香船还在闪烁着暗红色的微光,灰白色的烟雾从细小的缝隙中钻出来,在拱形穹顶里相互缠绕,人类的油脂被混合在香料里,它们带来了一种极具肉感的焦香味,一些人可能会在不知内情的前提下仍然想要呕吐,但作为格瑞第的牧师,她们习惯并且喜欢这种气味,一些低级的牧师会将自己的长袍偷偷地遮盖在香船上面,窃取烟雾中的馥郁气味,但若是被捉住,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会被鞭挞三天——被赤/裸地吊在每个人都会经过的厅堂,旁边放着多头鞭子,随便谁都可以提起鞭子抽打受罚的人。
凯尔丝是最热衷于此的,不但是天赋,在神殿的课程中,她的成绩仍然要比大部分牧师都来得差,这让她始终处于一种愤怒与尖锐的状态——如果找到机会,无论那个牧师学徒是被诬陷或是咎由自取,她可以一连挥鞭几个小时也不停歇,即便有着药水和法术,在她手下丧命的学徒与弟子仍然要多于一双手——尤其是那些敢于表现的比她更为出色的娼妓。
王都的掌堂牧师,是格瑞第随身侍女之一的长女,她是一个狂信者,对于凯尔丝的行为一向抱着警惕与不满的态度,不管怎么说,那些能够更快地领会到格瑞第的旨意,倾听到她的声音,施放出神术的孩子,只可能比凯尔丝虔诚地多,但凯尔丝的身份与血脉可以压过大部分砝码,她只能干涉,却无法驱逐与惩罚。
“我是主任牧师。”凯尔丝放浪不羁地说:“我尽可以去任何一个我想要去的地方。”
“但你的祈祷呢?”掌堂牧师责问道。“你已经缺席了整整十天。”
“我会单独念给格瑞第听的,”凯尔丝说,话语中微微停顿了一下,若是旁人,也许只会以为她只是走了一下神,但掌堂牧师是个敏锐的女性,她马上察觉到凯尔丝的不对,她走近几步,但凯尔丝立即往后退,但她吐出的气息仍然泄露了她的秘密——那种甜蜜无比的气味,只要是格瑞第的牧师就会感到熟悉,因为近几年她们每天都要将那些色泽暗沉的香料投入火中。
“你吃了什么?”掌堂牧师说,这种有着艳丽花朵的植物结出的果实最初是从龙火列岛来的,龙火列岛的领主用这个来控制奴隶,格瑞纳达的术士们研究过它们,发现它们会对人类的头脑造成不肯逆转的恶劣损伤,甚至会将一枚滋味多变的精彩灵魂变质到淡而无味——严重地贬低了原先的价值,所以很快就放弃了它,不过鉴于龙火列岛的领主的慷慨,它被作为一种单调的加工工作被持续至今,只是几乎只有学徒和弟子在调配那些药水。
但这种情况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随着格瑞第的神殿在各处一座又一座地矗立起来,神殿中除了治疗以及其他作用的药水就又多了这种又像是香料又像是食物的东西,它会令人发狂,让人放弃原先的信仰,让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虽然这份恶意暂时还未被大多数人察觉,但格瑞第的牧师绝对不会不知道——她们被禁止碰触和使用它们,但还是有人会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也许她们也觉得施放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并不怎么可怕,但神殿的旨意很明确地指出,一旦有格瑞第的牧师亲身尝试了这东西,那么她立刻就会被送上格瑞第的祭台。
奇妙的是总有人会去触碰她所不能触碰的界限,即便是在王都,格瑞第的神殿中,掌堂牧师刚刚处理掉两个与之有关的学徒,其中之一还是她弟子预备役的学徒——后者是被引诱和谋害的,但掌堂牧师并不关心这点,她只恼恨自己竟然会如此失策,竟然挑选到一个这样愚笨的白痴,好吧,幸好谁也不知道她曾经想要晋升那个年轻的牧师。
凯尔丝知道自己被发觉了,但她毫不在意,甚至咯咯地笑起来:“能让我更接近格瑞第的东西,”她向掌堂牧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身来的时候微微有些摇晃:“现在,我要回我的房间了,掌堂牧师,我要……向格瑞第祈祷,向我们的‘母亲’,可敬的格瑞第,强大的格瑞第与睿智的格瑞第。”
格瑞第如果知道自己有着这么一个后裔……掌堂牧师倒是很愿意在祭台上亲手挖出凯尔丝的心脏。
凯尔丝当然知道掌堂牧师对自己有着诸多不满。但那又如何呢,她的母亲是红龙,她身上那些属于红龙的部分无时不刻地在彰显着这一尊贵的身份,她将掌堂牧师满含轻蔑与愤怒的沉默当做了又一次妥协,或是退让——她向那位傲慢地点了点头,就再度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也不能说是完全地走,神殿中牧师们的住所是一个类似于蜂巢的地方,房间紧密排列,围绕着一个六边形的空旷庭院,庭院的中心是一个连接着火元素位面的熔岩池,不断地喷吐着火焰,灰黑色的烟雾裹挟着硫磺与碎粒翻涌着冲上天空,但奇妙的是,距离地面约近的房间就越阴冷,而越向上的房间不但温暖,而且也要越发的宽敞与舒适,越往上,你所能享受的服务与拿到的资源就越多,这也是逼迫着学徒、弟子与牧师们不断往上攀爬的动力。
这里没有盘旋而上的楼梯,也没有升降用的机械【只有矮人们会用那个来运送矿石】,如果想要进入自己的房间,只有凭借神术或是自己的天赋,毕竟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有着非人的血脉,把自己漂浮起来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或者更正确点来说,困难的是确保不会在空中遭到伏击与阻碍,下方的熔岩池就像是红龙贪婪的胃袋,它能吞噬所有掉入其中的东西。
凯尔丝将自己漂浮起来,在服用了那种药物之后,她的精神也是轻飘飘的,施放法术的时候也不会有如以往的那种滞涩感,炽热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涌动着,带来无尽的力量,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她的面孔上带着疯狂的笑意,在踏入连接着房间的平台时甚至让充任侍女的牧师学徒颤抖不已。
“我的货物送到了吗?”凯尔丝问。
如果亚戴尔在这里,他的小小疑问或许可以得到解答——凯尔丝的货物是两个学徒,他们和亚戴尔一样是罗萨达的追随者,但就像是白塔时的年轻牧师那样,他们稚嫩的面孔与心灵还没有经受过命运的拷问,被捕捉到这里就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更别说是冷静的思考与谋划,凯尔丝的侍女已经用鞭挞与一些小法术让他们学会了安静,但眼睛中的恐慌不安是无法遮掩的。
红龙之女走到他们面前,伸展双臂,她的侍女们为她卸下了长袍,而凯尔丝所穿的也只有长袍和鞋子。
少年的神色变得迷茫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罗萨达的牧师不可以缔结婚约,却可以和女性来往,他们曾经淘气地偷窥过牧师与情人们的约会,但女性的原始魅力对于他们来说还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就在这个陌生而又危险的地方,这个影子突然变成了活色生香的实体,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提起戒备,但混杂着硫磺气味的滚热躯体将他们笼罩的时候,他们的思想就停止了。
第499章 谋刺【4】
“凯尔丝的嗜好并不怎么特殊,”灰袍说:“格瑞纳达的黑市中最受青睐的商品就是非格瑞第的追随者,尤其是那些不太可能成为红龙盟友的神祗们的牧师——他们的用途相当广泛,可以作为祭品,也可以作为交易的货币,或是用来宣泄个人的欲望,当然,也有些口味别致的家伙会试图逼迫或是诱惑一个虔诚纯洁牧师或是圣骑士堕落,据说这样的功勋即便是在无底深渊中也是值得在人皮纸上记下一笔的。”
魅魔费瑞克希尔在一旁听着,对内容她并无异议,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强大灰袍的口吻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的召唤者,记得他在离开格瑞纳达的前一天,吩咐侍从们准备晚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对,请拿一些羊肉来,可以清蒸,也可以煮汤,或是加上瑟里斯人的酱料后焖酥,要么腌渍后刷上蜂蜜慢烤直至熟透也不错……
“他们……”
“很明显,”灰袍说:“凯尔丝偏好的是后两种,之前的两种使用方式,你,我是说,那个不幸的猎物有无自己的意志并不重要。”他说,一边懒洋洋地将手指交叉成尖塔的形状,长袍的宽袖从手肘上滑落,露出里面的紧身衣,闪光的绸缎让亚戴尔略微有点走神——它不但是菖蒲花色的【就是那种粉色与灰色糅合后的颜色】,还有着一整排被雕琢成橄榄形的无瑕坚石纽扣,亚戴尔当然知道丝绸质地的紧身衣袖子与领口都是需要扣子的,不然柔滑的织物根本无法如人们所要求的那样紧贴身体,但他只感觉眼睛都快要被坚石与那个旖旎的颜色闪烁的快要失去原先的功用了。
他转而看向青黑色的墙壁,但那上面仍然跳跃着无数光点,罗萨达的牧师只得无奈地垂下眼睛。他当然也可以去看魅魔,这位来自于无底深渊的恶魔女士周身的颜色都偏向于冷和暗,问题是出于灰袍的恶劣爱好,他向费瑞克希尔敬献了一件淡金色长袍,费瑞克希尔似乎也很喜欢它,可能除了色泽之外,它还有着其他人所无法知晓的作用,譬如说,魅魔在穿着它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美艳的人类女性,异于人类的地方——灰蓝的肤色,苍白的卷发与竖立起来的瞳仁都被掩藏了起来,就连她伸出双脚的时候,那也是一双有着脚趾和指甲的脚。
但如果可能,对于一个深渊生物来说,黑色是不是更适合一些?或是钴蓝、藏青,即便是格瑞第的牧师与术士们常用的深红色也很要比现在的颜色要好得多,作为晨光之神的追随者,亚戴尔是很喜欢象征着晨曦的近似于透明的淡金色,但他绝对无法接受这种时刻都在piapiapia的恶俗的淡金色,他必须承认自己曾经有冲动钻到克瑞玛尔交托给他的房间里寻找一件可以让他稍许喘息一下的替代品——黑发的龙裔在里面堆放了许多无用的馈赠,其中就有不少附魔的长袍,但对于克瑞玛尔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他在星界得到的那件及膝白袍更好,所以它们只能哀怨地跟着三头蛇蜥的木乃伊一起发霉——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而已。
“那么……”
“龙刺、龙爪与龙牙都是属于格瑞第的,但他们是有偏向的,”灰袍说,“在格瑞第之下,龙牙无限制地倾向于新王,而龙爪……好吧,至少在表面上,他们的骑士遵从凯尔门的命令,至于龙刺,奥斯塔尔的曾祖母是红龙格瑞第的侍女,可以说,除了王室成员,这四位侍女是所有龙裔中身份最高的。她的后裔,奥斯塔尔,虽然天赋一般,”灰袍出于本心的评论道,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在这个位面,也只有寥寥几个存在可以被称之为天赋出众,当然,他必须谦卑地承认,他正好是其中之一——“一般”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评价,要知道,就连神祗之中,也有被他说成蠢货的也不是一两个:“但他显然很好地明瞭与选择了自己的将来——他没有在术士塔中苦苦挣扎,想方设法地升上哪怕一个台阶,而是走出格瑞纳达,在人们的嘲笑中与商人和盗贼为伍——但他做的真是好极了,牧师,龙刺虽然早就存在,但最终成就了它正是奥斯塔尔,而不是它成就了奥斯塔尔。”
“从本质上来说,奥斯塔尔更像是一个盗贼或是一个商人,而不是术士。”就像是他最小的弟子,即便他们都具有着巨龙的血脉,接受也都是术士的指导,成为的也是一个术士,但一个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有着术士名号的商人,而另一个成为了灰袍继而成为了巫妖,这是固执的命运为他们设定的道路,是不可转移和模糊的:“所以,奥斯塔尔和它的龙刺可以为任何一位服务,也可以让任何一位去死,他们在新王与他的红龙妻子之间危险地摇摆——在格瑞第的注视下,”灰袍兴致盎然地说:“你得承认,亚戴尔,他之前干的还不怎么坏,有些想法也称得上新颖。”
“白塔。”亚戴尔说。
灰袍向他微微一笑,没有丝毫揭开了他人瘢痕的羞愧与后悔:“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吗?”
“因为克瑞玛尔不在这里?”
“还因为凯尔门也不在这里,她的母亲亦是,红龙格瑞第也不在。”灰袍随意地说出了一件会让大部分格瑞纳达人感到惊怖不已的事情——凯尔门无关大雅,红龙虽然棘手但也不是不可以敷衍,关键在于格瑞第,这位可敬女士的踪迹从来就是隐秘以及不可探测的,所有敢于这样做的人不是叛逆就是敌人,就算是她的红龙子女,或者说,尤其是她的子女,更不可以。
“新王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厌倦了他的两个子女,也许是他对他们曾经抱持着热烈的期望的关系——凯尔门与凯尔丝在诞生之时就有着巨龙的特征,鳞片,竖瞳,还有双翼,每个人都以为他们将会是最强大的龙裔,但很可惜,也许是因为血缘过近的关系,他们从力量到智慧都没有什么值得被称赞的地方……他们能够存活下来只是因为新王和红龙之女不想在格瑞第的命令下再次同床。”
“那么他们现在又想了?”费瑞克希尔曼声道,她的声音在房间里颤动与回荡,亚戴尔隐晦地深呼吸了几次,而灰袍转过头,向她眨了眨眼睛。
“当然不是,”巫妖说:“只是新王已经无需忍耐了。”
“忍耐?”
“格瑞第正在拼上拼图的最后几块,”灰袍说:“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与之无关的事情都会被忽略与妥协。
“结束之后呢?”
“那个时候,”灰袍说:“也许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很大,不但是格瑞纳达,这个位面,或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魅魔,魅魔以一个优雅而美妙的姿态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无底深渊中总是有着无数窃窃私语,他可不保证乌黯主君格拉兹特就没听到些什么,不,也许他听到的要比红龙格瑞第或是其他恶魔,魔鬼更多,所以费瑞克希尔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如果只是要解决凯尔丝这件事情就会变得异常简单,无论是灰袍还是费瑞克希尔,都可以让这位狷狂的红龙之女永远地安静下去,但凯尔丝的死亡是一个象征,一个新王要求克瑞玛尔交付的担保品——如果亚戴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堕落的牧师,克瑞玛尔的一个下属或是奴隶,他甚至不会听闻到哪怕一个字,但就算他告诉所有人说克瑞玛尔只是他的主人——唔嗯,这样拙劣的谎言还是不要在这些人面前说了。
他们知道他是克瑞玛尔的朋友,知道克瑞玛尔不会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果我拒绝呢?”
“你觉得奥斯塔尔会怎么做?”灰袍说:“他会说,好吧,很遗憾,我去找别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