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龙裔【7】英格威与埃戴尔那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不死者说:“先把它交给我吧。”
“当然,亲爱的。”
小羊的所有权突然就被转移了——喂喂,等等,不,您是不是需要询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值得庆幸的是,英格威不喜欢不死者,不死者也不怎么喜欢它,后者细瘦的就像是只余下了白骨的手指粗鲁地拧着小羊的后颈,一路把它提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而后他念诵了一段咒语,一个透明的笼子将小羊关了起来。
房间的门随即被关上,现在只剩下小羊自己了,没有水,没有苹果,没有暖和的褥子……英格威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他低头舔了舔秘银项圈上镶嵌着的西玛丽尔,不确定自己是否采取最后的手段设法脱离目前的险境,他应该等待格雷吗?但那家伙就连真实的姓名也没给他,呃,当然,他也没有。
但也许他可以尝试着相信他一次。
—————
英格威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睡着了,小羊比精灵还有人最好的地方在于它本身就有一层厚实绵软的毛皮,他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蹄子,蹦跳了两下,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地下的房间又湿又冷,没有窗户,但他能够听见狗在吠叫。
“真可爱啊,”埃戴尔那说,小羊被他吓了一跳,之后才发现这个人正坐在房间的木梁上——这根木梁是为了悬挂灯架而设置的,并不宽阔,但龙裔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我从未想到那么适合粉红色。”他做出一个恶劣的表情:“还有铃铛。”
小羊喷着气,同时不满地将蹄子踩的咯噔咯噔响。
“好吧,是我的错,”龙裔轻声说,一边从木梁上倒挂下来,小羊一跳就跳进了他的双臂之间,“我承认是我的错。”
—————
龙裔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本能,能够在丝毫不熟悉的建筑中如同游鱼般地自如行走,不但是不死者的仆役,就连那些生者也没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等到小羊再一次看到星空,他们已经在一个丘陵上,往后望去,可以看到犹如星辰坠落般的火把正在点亮那座阴森的城堡。
埃戴尔那正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手上骤然生出的重量打断了,英格威从他的手臂间掉到地上,身躯在白光中拉长——法术的效力终于消失了。
龙裔捡起了掉落在地的粉色绸带和铃铛:“真是太可惜了……”他说,在看到精灵不那么愉快地抱起手臂的时候,他立刻做了纠正:“我是说,这些小玩意儿。”
英格威瞥了他一眼:“英格威。”
埃戴尔那停顿了一下:“埃戴尔那。”紧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发自内心地笑了。英格威扭过脸,几乎与此同时地微笑了起来。
之后他们分享了苹果,埃戴尔那从城堡的厨房里带出来的——它们的味道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
“从哪儿雇佣的法师和佣兵?”英格威随口问道,那些火光在城堡的门前变得密集起来。他甚至能够听见混乱的鼓噪声。
“不是佣兵,”埃戴尔那说:“也没有法师,我们距离碧岬堤堡已经很远了。”而且如果是佣兵和法师,也许他们知道这里有着一个不死者,也许是巫妖,也许是半巫妖,反正凭借着埃戴尔那现在的财力与身份,根本不可能请动过任何一个人。
“那么他们是谁?”英格威惊讶地问。
“附近的农奴和平民。”埃戴尔那平静地说:“我一告诉他们这里有个不死者,他们就立刻爆发了。”当然,少不了法术的诱导,但凡人有个好处就是无知者无畏,他们大概以为不死者都是僵尸骷髅,扔把火就能解决。
苹果从英格威的手里滚落了下来。
“疯了!”精灵大喊道:“他们都是一些凡人,只要一个法术,他们就会毫无抵抗之力地……”
“去死。”埃戴尔那补充道:“但这是最方便的做法,而且节省时间。”他能够弄来佣兵吗?能够弄来法师吗?也许能,但有最为快捷平坦的道路,他为什么非要在荆棘之中艰难跋涉呢?而且他不能保证再拖延下去,英格威羊会不会变成一只会咩咩叫的骨头羊。
英格威看着埃戴尔那,他感到浑身发冷,因为他发现埃戴尔那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只是因为方便,节省时间就选择了牺牲数百上千的凡人的性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在这样做的时候甚至不带分毫恶意,他只是……觉得这种方法最为快捷,而已。
“要做什么?”
“援救那些人。”英格威说:“我不能看着他们死。”
“只会和他们一起死,”埃戴尔那低喊道:“那是一个巫妖!”
英格威拔出了短剑,指向埃戴尔那。片刻后,他转身走下丘陵,而埃戴尔那神色不虞地站在原地。
魔法的光亮再次短暂地亮起,这次精灵也没能躲过,他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只快要爆炸的小羊。
“我很抱歉,”埃戴尔那抿了抿嘴唇,说,“但我不能让那个巫妖知道是我引来了人群。”
第618章 龙火【4】
丑鸡匍匐在蓬草里,一动不动,在成为伊尔摩特的牧师之后,她的身躯再一次违背常理地膨胀起来,她原本就强壮的像是一个诺曼的男人而不是女人,现在她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兽人,就连茂盛的蓬草也很难遮挡住她全部的身体,不过他们的皮甲经过了巧妙的伪装,让她的脊背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坚硬的岩石。她最为信任的一个同伴就在距离丑鸡不到十五尺的地方,他曾是一个铁匠,所以即便身为兽人的奴隶,他也是最后一个被舍弃的,平时也能被赏赐到兽人们的残羹剩饭,以及被允许保留着他那身坚实的肌肉——因为兽人们需要他为自己打造与维护盔甲刀剑,但他的妻子和儿子没有那么幸运,虽然他们在同一个部落里——酋长的儿子吃掉了他们的儿子,并且将那只小小的头骨作为装饰挂在脖子上,而他的妻子,在被迫生下了三个半兽人后也死了,当然,她也没有被“浪费”,可笑的是,在她死去之后,兽人们居然还奖励给了他一个人类女人。
铁匠接受了,表现出了令人满意的恭敬与温顺,但他知道,总有一天兽人们会发觉,人类并不全都是甘心情愿成为工具与牲畜的懦弱之辈。他交付出去的盔甲和刀剑总是被打磨的闪闪发亮,刃口也锋利的让人喜欢,试刀的时候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令人质疑的把柄,但就在一些关键的连接部分,譬如说,刀身与护手连接的地方,他混合了一种少见的特殊金属,这种金属可以让钢铁的颜色变得明亮,但最致命的是,它会在温度降低的时候毫无预警地化为粉末——兽人们总是喜欢在冬季即将到来的时候进攻雷霆堡,对吧,那时候他们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人类奴隶给他们的大惊喜的。
但让铁匠没有想到的是,他所在的部落,还没等到秋季到来就遭到了灭顶之灾。最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另一个兽人的部落袭击了他们,但他乘机从混乱的牲畜腿间爬出来的时候,他在燃烧着的帐篷边看到了一个人类的战士,“他”正在与部落的首领,也就是他们最强壮的战士战斗,虽然他平视的话也许只能看到那个即便在部落中也算的上高大的兽人胸口,但他非常的狡猾,或是不那么宽容地说,带着些许卑劣,他的弯刀刺入了兽人的膝弯,又剜走了敌人的***在发狂的兽人几乎要抓到他的时候,铁匠投掷出了一块着火的毛皮,准准地落在了兽人的头上,遮蔽了他的视线,而那个英勇而又机敏的战士乘机割开了兽人的喉咙。
在那之后,铁匠才知道那个战士不是男人,而是一个看上去很像是男人的女人,他被询问是回到高地诺曼,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成为兽人喉咙里卡着的一块骨头的时候,铁匠选择了留下,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的村庄被焚毁了,邻居与朋友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劫掠,成为了和他一样的奴隶,他回去做什么呢,看着焦土和坟墓发呆吗?
他们身边都是和丑鸡,或是和铁匠差不多的人,他们被丑鸡拯救,聚拢在一起,对着亲人的尸骸发誓要将兽人从呼啸平原上驱逐出去,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最后,仇恨与憎恶也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浅淡的,尤其是他们曾经回到过高地诺曼,一些仍然抱有希望的人开始怀念自己的故土,对于这些人,丑鸡没有愤怒,也没有斥责他们意志不够坚定,或是感觉到被人背叛,她可以说是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们,在下一次进入雷霆堡或是回到王都的时候把他们留在那里,修爵爷和王后殿下会很好地照顾这些人,丑鸡这么说,在她的声音中听不出哪怕一丝勉强,她是真心希望还有人能够忘记痛苦,忘记耻辱,忘记悲哀而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的。
但丑鸡不是。她早就死了,行走在呼啸平原上的只是一具复仇的化身。
这也是为什么,铁匠从来不敢说出自己对丑鸡的爱慕之情的原因——啊,他可以想象得到,人们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多么地惊讶,尤其是在王都,他们看到丑鸡,发现她不但如此丑陋高壮甚至还是个女人的时候,几乎都要认为她有着兽人的血脉了。大概没人可以想到,她也是一个会被人憧憬的女性,铁匠爱自己的妻子,犹如爱着一朵美丽的花,但他爱着丑鸡的时候,他就像是在对着一棵饱受摧残但仍然巍然而立的树木表示无上的敬意。但他不能,不能说,不能让丑鸡发现,之前他们之中也有人不彼此相爱,但丑鸡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把他们送回到高地诺曼,因为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和温暖,它们会让人变得软弱。
————
丑鸡当然不知道就在她身边就有一个爱慕者,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一顶顶帐篷上。
七年的时间并不能说短暂,兽人们即便再愚笨,也知道有一些可憎的人类正在与他们作对,在格什的召唤下,像这样零散的小部落已经越来越少了,而且他们也学会了警戒与陷阱——除了值夜与巡逻的兽人之外,在每个帐篷的外面,还用铁链挂着一个人类奴隶,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看到敌人的时候大声喊叫——就像是人类在庭院里放着的狗。这些“狗”,如果丑鸡和她的同伴攻破了部落,都会被杀死,和兽人一样,当然,他们可能是有苦衷的,或是无法辨别出丑鸡等人与其他兽人的区别,又或是自己的孩子,亲人,或是爱人受到了威胁,但……有很多事情,原本就是无法以对错来判定的。
真香啊,铁匠在心里想。
兽人的部落中正在预备晚上的食物,强壮的兽人女性鞭挞着奴隶催促着他们尽快收拾好肥美的盘羊,羊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上散发出的香味可以让一个饱足的贵人都为之垂涎三尺,更别说是连着三天只能用草籽与根欺骗胃部的人类了。
兽人们并没有怀疑过这些突然闯入他们视野的盘羊,他们如同每一个自认为幸运的人那样肆意地享用了肥美的羊肉和酒,在星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睡了,也许是因为这里距离兽人们所谓的王都只有数百里的原因,这些兽人几乎可以用懈怠与松弛来形容。
丑鸡没有等待很久,在星辰的光取代了原先残留的阳光的那一瞬间,她就如同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地向前爬去,她的动作协调而又优美,速度迅疾且隐蔽,当她在一座帐篷前支起身体时,那个人类的奴隶才看到了她,那是个人类的少女,成为兽人奴隶的时间还不是那么久,这点从她尚算圆润的胸膛可以看出——她张开了嘴,想要叫喊,可又突然停住了,为了将这声尖锐的高声叫喊吞咽回去,她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但她确实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好孩子,丑鸡用唇语说,接下来就是杀戮的时间了,少女看着帐篷中火光升起,奇异地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
“多少人?”丑鸡问。
“一百一十三个。”铁匠说。他看了一眼被区隔在人类奴隶之外的一些……人类,在丑鸡他们出现的时候,他们都大声地喊叫了,所以是对于丑鸡等人,他们已经是如同兽人一般的敌人了。
就在丑鸡的同伴准备结束他们的性命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疯狂地大叫起来,他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人们沿着他的视线看向丑鸡身侧——那个没有喊叫出声的少女正站立在哪儿,身上裹着一件兽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劫掠而来的斗篷。
“他是你什么人?”丑鸡问。
“我的……爱人。”少女说,但丑鸡无法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一丝爱意。
“你要我留下他的性命吗?”
“不,”少女说:“他是一个商人,”她说:“也许是突然发现兽人这里奴隶买卖的利润才是最可观的,所以……这里都是他的朋友和伙伴,只是他没想到兽人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做所谓的生意。”
丑鸡点点头,她明白了,那个男人是第一个被拖去宰掉的,在被砍断脖子之前他还在不顾一切地大声诅咒。
————
兽人的王庭没有任何固定的建筑,只是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在最大的那个帐篷里,坐着格什,还有他所相信的一些年轻兽人们,所以缅怀过往的部落首领,祭司还有战士,不是被他驱逐和处死,就是留在了高地诺曼——他们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么格什就让他们坚持,最后的结果每个人都能看见。虽然格什知道还是有一些祭司在嘀咕他奸诈的不像是一个兽人。
今天格什是来宣布一件事情的,不过这件事情刚一宣布,帐篷里的兽人们就不禁喧扰起来了。
“距离冬天还很远。”一个兽人战士迟疑地问道:“我们的王,难道我们现在就要去进攻雷霆堡吗?”
格什笑了笑,发自真心地说,他并不介意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提出疑问:“是谁规定的,”他说:“兽人们只能在冬季来临之前攻打雷霆堡?是谁?是伟大而强大的卡乌奢,还是我们所知道的任何一个神祗?没有。”他威严地环视周围,尤其是那些祭司们,“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人类做好准备的时候去攻打他们的堡垒?”
“我们能够拥有多少武士?”一个祭司问道。
“两万个。”格什说。
“但他们仍然很小,”另一个祭司说:“他们还都是崽子。”
“崽子一样有爪子和利齿。”格什一把抓过身边的一个兽人,他的毛发颜色还很浅,也有点稀疏,表明他确实还是一个幼崽,但格什掰开他的嘴,让兽人们看到口中尖利的牙齿。
“我们应该继续等待。”先前的祭司说:“最好能够在卡乌奢的旨意之下。”
“卡乌奢已经给了我们旨意,”格什粗暴地将展示用的兽人武士扔到一边,“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从高地诺曼的王都传来,”无视于祭司们的骚动,他继续说道:“也许你们还未能知道,卡乌奢的追随者们,高地诺曼激怒了一条古老的红龙,他们的王已经死了,而他们的王的儿子还在吃着妈妈的奶水。”
他站了起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让我们注视着雷霆堡,按照人类的礼仪与法律,在城墙上升起黑旗的时候,就是他们的领主要回归王都,参加国王葬礼,或许还有新王的加冕仪式的时候,而我们还要等他结束这一切,回到雷霆堡,做好防备的时候才去攻打雷霆堡吗?恕我直言,那仍然将是一场令可敬的卡乌奢震怒的失败。”
祭司们交换着眼色,他们几乎不怎么敢与这位兽人之王对视,卡乌奢在上,看看他们的年纪,他们之中连一个毛发发白的祭司都找不到……没人想要,或是敢于继续与格什就这个问题针锋相对下去。
但他们仍然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仿佛冥冥之中,卡乌奢回应了他们无声的祈求,一个兽人武士突然高声请求进入帐篷。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格什问道。
“野鼠已经叼走了诱饵,”那个兽人武士说:“诱饵的香味飞散在呼啸平原上。”
父母突然告诉我,他们要去外面和朋友吃饭,嗯……这很好。但是,你们不觉得你们忘记了些什么吗?我啊我啊我啊,你们的女儿啊……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抽出半小时来满足我空虚的胃的原因……抱歉……晚了……
第619章 龙火【5】
这是丑鸡第三次用拳头和鞭子催促着人类的奴隶走,走,一直不停地走。
让那些待在温暖安全的城堡里的人来看,或许很难理解丑鸡为什么会对这些悲惨的人类如此粗暴与残忍,正如我们描述过的,兽人的奴隶并不能获得充足,暖热与有营养的食物,还要承担沉重辛苦的劳役,在得到——是的,在重新得到自由之后,他们想的绝对不是逃走,而是肆意吃喝与倒下来裹着皮毛入睡。前一点,丑鸡并不会拒绝他们,只是不允许他们吃得很多,而后一点,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如果他们不走,火光和烟雾会引来其他部落的兽人,到时候他们难逃一死,而且在他们死去之前,还会指出丑鸡离开的方向,引导兽人继续追杀他们。
这不是恶意的揣测,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在丑鸡没有战斗的经验与对于人性的深刻了解时,为此她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同伴,就连她自己也数次险死还生,现在她已经能够冷酷地命令这些奴隶和他们走,如果不走就杀掉。颇具嘲讽意味的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每个人都能走,就像兽人迁徙的时候,除了真的无法支撑下去的人类,所有的奴隶都会跟着他们一起移动那样。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些人类的奴隶似乎要格外迟钝与暴躁一些,他们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丑鸡看个不停,偶尔还能在喘息中泄露出半句诅咒,尤其是一个怀抱着一个婴儿,肩膀上还担负着一个孩童的母亲,因为她的负担比较重又无法抛弃的关系,她行走的速度简直比乌龟还要慢——丑鸡的同伴之中有人想要帮助她,但在丑鸡严厉的注视下最终还是退却了——在这群人中,只有丑鸡和她的同伴是战士,他们首先要做的是保存自己,因为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人谁也别想回到高地诺曼,因为多余的援助反而引来了毁灭的事情丑鸡同样不是第一次遇见。
同样地,在奴隶中,也没有人去帮助这个母亲,丑鸡看了她两眼,走到奴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人身边,据少女说,他有着一手阉割牲畜好让它们长得更肥大的本事,所以在这个部落中他存活的时间要比其他人更长久:“这个女人,”丑鸡问:“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擅长阉割的男人瞥了一眼那个女人,轻微地摇了摇头,“老爷……”他笨拙地说,虽然丑鸡是个女人,但他贫乏的词汇中找不出有比老爷更尊贵的称呼了,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新的表达方式:“女老爷,”他说:“这个女人来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他看了一眼颜色黯淡的星河,“在天上的大火,大火升起来,落下去,可能是八根手指,或是九根手指的时候……不是我们这样的奴隶……”他说:“她不做事,女老爷,不做事,她在祭司的帐篷里,伺候他。”
丑鸡再次凝视了那个女人一会,人类的婴孩从来就是兽人餐桌上的美味点心,而这个女人身边却有着两个孩子。
“他们没有伤害过那两个孩子吗?”丑鸡问。
“祭司要他们的血。”这个回答合情合理,祭司在部落中的地位,甚至远超过部落的首领,而且很多时候,祭司和法师,术士一样,需要各种各样奇特的施法或是召唤材料。如果攫取采收的时间比较长,以及有着一些苛刻的要求【譬如说一定要兄弟的血】,那么孩子,以及孩子的母亲得以苟延喘息一段时间是完全可能的。
女人带着的婴孩相差不过一岁,但可以看得出,她对于怀抱中的那个不是很在意,因为丑鸡发现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跌落了婴儿,在磨磨蹭蹭地重新捆绑好襁褓的束带的过程中,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婴儿一眼。
毫无预警地,丑鸡大步地走过去,掀开了那个女人脊背上的斗篷,斗篷下是个尚算圆润的孩童,他在有节奏的颠簸中已经睡着了,被丑鸡惊醒之后,他放声大哭,但他虽然长得很丑,几乎可以与丑鸡相比的那种丑,但从五官和皮肤上丑鸡并没有找到兽人的遗传——他的母亲像是被惊吓到的盘羊那样跳了起来,或者说,至少做出了这个姿态,她已经疲惫得无法做出及时的回应了,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丑鸡也看到了从包裹严密的襁褓中露出了半张小脸与一只握起来的拳头,但从那只简直不比核桃大的拳头来看,这个婴儿可要比他的哥哥孱弱多了。
那是一个人类婴儿。
丑鸡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她总是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不安,铁匠看向她,整个队伍都因为丑鸡突兀的举动而停止了,一些奴隶们立刻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东倒西歪地坐下来舒缓疲累的双脚,就在丑鸡扭转过头,想要呵斥他们,命令他们立刻站起来走的时候,她嗅到了一丝气味。
一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的气味——在荒芜的呼啸平原上,气味也是单调而贫乏的,盘羊的,角鹿的,野鼠的,鹰隼的,或许还有一些无名的飞禽走兽,当然,他们能够嗅闻到的最多还是兽人身上的气味,那种混合着粪便,血腥与分泌物的恶心气味——因为兽人的嗅觉也同样灵敏,丑鸡等人现在已经学会了用角鹿的粪便涂抹身体,以避免引起兽人们的警觉。
但她现在嗅到了一股乳脂的香气,她垂着头看向那个婴儿,在那个母亲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把它夺走,粗暴地拉开婴儿身上包裹严密的襁褓,一股更为浓重的甜香气味顿时弥漫了开来,这下子就连丑鸡身边的人都嗅到了,没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女人在片刻呆滞后,蛮横地扑了上来,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丑鸡的手指上,铁匠立刻上前,一刀劈开了她的肩膀,但她动也不动,另一只手抓住了婴儿的手臂往下不顾一切地拉扯,丑鸡下意识地想要捏紧,但婴儿的大声哭泣让她停顿了极其微小的一瞬间,就是这一瞬间,婴儿绽裂了,它的躯体如同熟透了的浆果那样爆开,血和内脏喷射了丑鸡一头一脸。
铁匠想要扑上来,但他听到丑鸡在大叫:“别碰我!”
他倏地停住了,还有其他的同伴,“别靠近我,”丑鸡喘息着,她嗅到了身上那股突然变得鲜明,甚至连血和内脏的气味都掩盖不了的恶毒香味,“别靠近我,”她看向铁匠:“你们走吧。”然后她的目光在那些奴隶身上停留了一瞬,她不知道这里面是否还有这个女人的同谋,但:“马上走,”她说话的时候,血流进了她的口里,“不要停留,至于你们,”她看着那些奴隶:“你们必须留在这里。”他们之中或许有无辜之人,又或是除了这个女人之外,他们都是无辜的,但丑鸡不能确定,如果他们跟随着他的同伴,会不会拖累和出卖这些勇敢的战士。
丑鸡的同伴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铁匠举起了手,在这些人中,他的权威仅次于丑鸡,男人后退了两步,他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最后看了丑鸡一眼,就第一个转身冲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这么做了,在他们必须带着这些人类奴隶的时候,他们必须降低自己的速度,但在摆脱了桎梏之后,他们消失在几乎有着他们胸膛那么高的蓬草里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丑鸡吟诵着伊尔摩特的名字,如同星光般的柔和光芒降落在她的每一个同伴身上,让他们的身躯变得如同鸟儿般的轻盈,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他们的内心深处涌出,让他们能够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快地逃离兽人投下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