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和她谈谈的。”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无功而返,不过若是你坚持,那么,她距离我们不远,”大巫妖伸出指尖,从他光亮的白色指骨间浮现出一个小光团,“跟着它走,它会带你去的。”
英格威就跟着那只晃晃悠悠的小光团走了,然后他就看到了死去的阿索罗,和站在他身边的赤牙。
阿索罗是被一柄巨大的**从肩膀砍到了肚脐以下,内脏流出了体腔,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也要杀了他吗?”阿索罗问道:“希尔薇?”
希尔薇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她的面孔让英格威感到陌生。
英格威的心中翻涌着他也不熟悉的情绪,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房间突然剧烈地震荡了起来,希尔薇露出了几许茫然之色,然后是赤牙,英格威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大巫妖倏然出现在他身旁,“有敌人,”他简单地说,“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我该怎么做?”英格威问。
“施放卷轴上抄录的法术,”大巫妖说:“然后你就能够带走万维林了。”
“那么你呢?”英格威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我也许会去林岛,又或是任何其他的地方。”大巫妖急促地说:“……好吧,我会和万维林在一起,你可以将我们放在任何你觉得可以的地方。”
英格威再次抬头看了看正在倾侧颠覆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希尔薇与赤牙,甚至倒在地上的阿索罗都不见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英格威说。
“可以下次再问吗?”大巫妖生气地说。
“可能不行,”英格**客气气地说:“我是说,我想要知道,您若是站在了那面真实之镜前,您在镜子里会露出怎样的面目呢?”
“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希尔薇不耐烦的声音在大巫妖身后响起。
大巫妖惊愕地转过身去,他看到了那面不应该能够被移动的镜子,镜子上的帷幔已经撤去,他的身影投射在里面,紫黑色的条纹,巨大的钳状手臂,以及高大臃肿的身体。
“迷诱魔。”英格威说。
“虽然手段拙劣,但一般人大概不会想到他们的噩梦并未结束,重复的诡计,在有些时候很有用,正因为人们以为设下陷阱的人不会那么蠢,但正有人想让他们这样想,而且这里还有着数之不尽的珍宝,足以让心智不坚的人动摇。”希尔薇施施然地从镜子后面走了出来,大巫妖身上的光芒明暗不定,终于在下一刻完全收敛了起来。
“格拉兹特的臣民,也有着与六指君王相似的爱好,”阿索罗说:“不看到我们相互残杀,您就不太快活是吧。”
迷诱魔张开了那张满是獠牙,长曲赤舌的嘴巴,他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另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的话——“是谁!”他愤怒地咆哮道。
“我想是希尔薇女士的那位狂热的追求者。”赤牙说。
说来这个迷诱魔也真是有点倒霉,是的,既然阿索罗是为了保证他的主人不至于失去希尔薇的踪迹才加入队伍的,那么他们既然决定要走到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里去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自己的主人这个消息,而那位可敬的女士在箭矢之峰的重要事务一旦尘埃落定,就马上赶了过来,而现在她正在努力攻击这座迷锁呢。
“但这里的东西可真不像是假的啊。”阿索罗说。
“的确不是假的。”英格威说:“这里确实属于精灵。”
“一个迷锁,”埃贝说,他的出现让英格威欣慰一笑,他之前还真有些担心,希尔薇很难说会不会假戏真做,“迷锁不但是屏障,也有可能是监牢和陷阱,”牧师说:“一个因为贪婪而落在了这里的恶魔,当然不会愿意被永远地禁锢。”
“他找到了,或是被找到了,巫妖让我们来这里,当然,主要是因为我们的队伍中有个精灵,”希尔薇说:“你让英格威读的也是精灵们留下的卷轴吧,为了打开迷锁,只有精灵能够打开的迷锁——一旦迷锁打开,你就能逃出去了,之后怎么做,就要看您的心情。”
“你实在不应该遵从你的本性,”英格威平静而又稳定地说:“我相信希尔薇,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抱持着许多疑问,既然如此,之后的种种错讹也就不难发觉了——你又如何能够认识到真正的精灵会怎样做呢,即便成为了大巫妖,即便在这里孤寂地守护了上千年,它的心中也不应该有这样深重的恶意。”
“恶意。”迷诱魔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精灵,你还很年轻,你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恶意,你不知道什么才会彻底地摧毁你——是的,我所需要的只是打开迷锁,但你身边的人却想要打开你的心防,而你也正在落入她的罗网。”他挥动了一下手臂,长达千百年的禁锢虽然没能把他放逐回无底深渊,却也让他变得无比衰弱,所以他才有心设下圈套,希望他们能够相互残杀,彼此仇恨——现在么……
他抬起头看向黑色的穹顶。
“不要等了。”希尔薇说,她把手放在了英格威的小臂上,几乎于此同时,英格威读出了咒语,做出手势,赤牙,阿索罗与埃贝立即靠近他们,在一阵耀眼而刺目的光亮中,面前的景象再一次产生了变化,所有的事物——从书籍、卷轴、物品到墙壁都在消失,远处传来雷声,不,那种沉闷的轰隆声——是水!是呼啸而来的水,铺天盖地,占据了每一个角落,他们一下子就被吞没了,水流形成的漩涡将他们卷向中心,希尔薇牢牢地抓住了英格威,指甲刺入了精灵的脊背,而赤牙一手抓着埃贝,一手抓着阿索罗,他们被压入水底,又被抛向水面,它们不知道从何而来,所有的法术、神术或是魔法用具都失去了本应具有的力量。
他们就像是平凡的人类那样被水流裹挟着带向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点光明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然后从光点迅速地扩大到他们的整个视野。
他们回到了地上。
说真的,英格威觉得自己或许真不是太了解千年之前的精灵们,因为他觉得他们简直就是被呸呸呸地吐出来的,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掷在地上。他听到希尔薇在念诵咒语,灼热的火焰擦着他的面颊飞过,而与此同时,英格威拉出长弓,搭上了魔法箭矢,箭矢穿过火焰,将迷诱魔钉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迷诱魔发出了一声险恶的诅咒。
阿索罗抓着赤牙站了起来,他有点晕头转向,“这是……”
“雪盖沼泽。”英格威收起长弓,说:“他居然没骗我们。”
“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言最容易被他人取信。”希尔薇向自己投放了一个法术,好把自己烤干,然后是英格威,但不知道是否有意,法术的力量有点强劲——英格威原本顺直的长发卷了起来。
“我们就该知道巫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埃贝说。
“还有龙裔。”迷诱魔补充道。
是的,等候已久的正是那位热忱的追求者,一位尊贵的女士,她带来的军队——一支有翼蜥蜴飞行骑兵,甚至要比隘口的阿弗尔领主严整得多了,更不用说他们还看到了不下十名术士与法师,刚才撼动了迷锁的正是他们,或许还有这位……
“葛瑞弗丝女公爵,银龙之女。”她说。
与他们之前遇到的龙裔不同,她佩戴着遮掩了半个面孔的秘银面具,穿着长袍,一双纤长的手上带着手套,至少没有将所有的龙裔特征暴露在外,她笑吟吟地向希尔薇走了过来,没有一点气恼的样子,“外面怎么样?”她说:“一定很有趣,我看到你有了好几个出色的伙伴,和我说说吧,希尔薇,你一定经历了很多值得一提的事情。”
“我不太想和你说话,”希尔薇说:“不过我有个建议,你可以马上乘上你的有翼蜥蜴,离开这里。”
“我是为你而来的,”葛瑞弗丝女公爵依然温和至极地说:“别让我走,如果你想要继续冒险,没关系,我可以加入你们的队伍吗?”她说:“随便你到哪儿去,我不会强迫你待在我身边,事实上我也觉得箭矢之峰真是无趣极了,来吧,希尔薇,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有一段愉快而又热烈的时光。”
“对你而言的愉快和热烈。”希尔薇说:“就像是那些被你时常缅怀的对象。”
“向巨龙之神起誓,”葛瑞弗丝说,“你会是最长久的那个。”
她一边说,一边用令人担心的视线掠过埃贝、赤牙和英格威,最后她的目光在精灵身上凝固了:“你是一个法师吗?”她问,走到英格威面前,在希尔薇冰冷的眼神中轻轻地撩了撩精灵卷起来的浅金色长发:“真可爱,”她说:“这样吧,你可以一起来,我的……房间很大。”
英格威忍不住按了按额角,他觉得对方说的不止是房间。
“我说,”阿索罗忍不住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们忘了那个迷诱魔,他或许确实因为长久的囚禁而变得虚弱,但他仍然是个恶魔,他喃喃地念诵着咒语,一个充满了阴冷气息的法术被他投向希尔薇。
法术出乎意料地击中了希尔薇,葛瑞弗丝与英格威都听到了希尔薇愤怒的喊叫声。
葛瑞弗丝与英格威都立即投出了自己的法术,但希尔薇还是被灰黑色的负能量之火吞没了——但可能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又或是更短,火焰就被激烈地驱散了。
希尔薇的皮肤一块块地斑裂以及卷曲了起来。
第901章 番外——龙裔【29】英格威与埃戴尔那的故事
阿索罗大开眼界,至少在这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能够在他这位危险而又多情的主人脸上看到如此之多的表情——愤怒、紧张、怜惜、迷惑、警惕……最后竟然是恐惧,他实在不知道一个舞娘,即便她也是一个龙裔,为何能够让银龙之女如此忌惮。
希尔薇,更正确地说,埃戴尔那,按着自己的面孔转过身来,他倒不在意葛瑞弗丝会如何看,反正他之前已经作为一只小羊在桌子上跳舞给自己的后辈看了,伪装成一个舞娘大摇大摆地在箭矢之峰栖身当然更算不得什么,如果不是葛瑞弗丝的追求,他或许还会待上更长的时间——想到这里埃戴尔那还有些生气,不过想到,也正是因为葛瑞弗丝,他找到了一个好理由将英格威拉入到自己的队伍中,他又觉得,自己或许不必对这位姐妹过于苛刻。
至于小队里的其他人,从埃贝,到赤牙,还有阿索罗,埃戴尔那更是不会在意,这世间并没有太多能够直接威胁到他的东西,但新王的追索与悬赏总是一个麻烦,但一个冒险小队引起的注意就要少多了,他们对他来说只是盾牌,只是伪装,所以无论是埃贝的爱意,还是赤牙的忠诚,又或是阿索罗从一开始就在为葛瑞弗丝效力,都无法引起埃戴尔那的情绪波动。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送他们去死罢了。
但有个人他是不得不面对的。
“呃,那个……”他在还是希尔薇的时候总是为英格威不愿意完全站在她这边气恼,现在他倒要感谢英格威的不解风情了,要是英格威爱上了希尔薇,天啦噜,精灵一定会杀了他!
而在埃戴尔那想出应该如何为自己解释之前,一件闪烁着银光的织物就轻飘飘落在了他身上。
于是埃戴尔那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你不生气啊,英格威!”他高高兴兴地问道。
“如果我生气了,”英格威问:“你会愿意为我改变吗?”他难得地刻薄了一次:“别了,我不想听你说谎,诸神在上,我已经听你说了好几个月了。”
“哦,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我的?”
“我并不能确定。”英格威说,然后看到埃戴尔那的脸色轻微地变化了一下:“但你总是给我一种非常,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他叹气:“你知道吧,埃戴尔那,就是随时随地都会引发一场大灾难的感觉。”
“总之,你知道我是埃戴尔那,不是希尔薇对吧。”
“是的。”英格威沉默了一会。
“我想也是,”埃戴尔那骄傲地说:“你不会对无论什么人都这样宽让温和的。”
“我现在正在后悔。”英格威说。
“哦,别,”埃戴尔那说:“我可高兴呢,英格威。”
……
“咳咳!”
所有人,包括被钉在了石头上的迷诱魔,都齐齐向发出声音的银龙之女看去。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葛瑞弗丝说。
对哦,阿索罗想,这个瓜都点大,也不怪他们都吃的忘乎所以,但他现在还没决定是不是要走到葛瑞弗丝身边去,因为女公爵的神情实在是非常奇特,他有着阴影生物的血脉,这种血脉让他成为了一个盗贼,同时也让他有着异于常人的预感——葛瑞弗丝怎么会对这位……埃戴尔那如此畏惧呢,他当然听说过这位银龙的幺子,也知道新王正在悬赏他,而龙裔们可以说是最为热衷的一群人,葛瑞弗丝距离箭矢之峰可以说是最近的一群,她应该感到兴奋——一个被新王承诺了无数领地、爵位与秘法的目标难道不比一个舞娘更值得她欣喜若狂吗?但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阿索罗看了看这位王女带来的军队,这支军队甚至胜过了隘口的守军,她为什么会胆怯呢,看看那些术士与法师,他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埃戴尔那终于愿意看向葛瑞弗丝了:“看来你知道的比我以为的还要多些。”
“我距离王座并不远,弟弟。”葛瑞弗丝说:“而且我不蠢。”
“你是在说我们的兄长很蠢吗?”埃戴尔那笑了。
“毫无疑问。”葛瑞弗丝说:“他是我们之中最蠢的一个,要不然也不会成为皇帝。”
对于人类的国家来说,所谓的血统,所谓的长幼,所谓的恩宠,所谓的权谋手段当然很重要,但对于龙裔来说,他们只承认一样东西,那就是力量,皇帝与其忙着追杀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埃戴尔那,不如先增强自己的力量——他本是可以这么做的,但很显然,他选择了另一种做法,这种做法让以葛瑞弗丝为首的银龙后裔对他只有嘲讽的份儿。
“你在害怕。”埃戴尔那说。
“没人能够不怕,”葛瑞弗丝说:“你知道你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不试试呢,之前也不是没人试过。”
“他们都死了。”葛瑞弗丝说:“我承认我无法与你匹敌,所以……”
“所以?”
“所以我会马上离开。”
“然后去告密?”
“我什么也不会做。”葛瑞弗丝说:“我愿意相信你。”
“真难得。”
“我可不是一个人。”葛瑞弗丝说。
“你们只是在观望,等待结果。”埃戴尔那慢慢地说:“但好吧。”
葛瑞弗丝向他点了点头,干脆利索地——比来到这里时更快地跃上有翼蜥蜴,率领着她的军队离开了,她在离开前阿索罗的脚动了动,当然啦,作为一个暗藏的奸细,他应该跟着葛瑞弗丝一起离开,但内心深处有什么阻挡了他,让他宁愿甘冒被希尔薇——不,埃戴尔那烧死的危险留在了这里。
英格威走过去,轻轻拂过埃戴尔那只是随意披在身上的斗篷,把它变成一件合体的长袍,“拜托,”他说:“稍微穿得整齐些吧。”在还是希尔薇的时候,那身暴露的舞裙还能说是与美人相得益彰,在埃戴尔那的时候……无底深渊在下,居然还是挺合适的,但英格威总觉得埃戴尔那的偏好实在是不能再偏斜下去了。
埃戴尔那乖乖地把袍子穿好。
接下来就是处理小队的事情了。在几人中,埃贝受到的打击是最大的——他的灵魂都要从嘴里跑出来了,完全靠着赤牙抓着他才没有昏厥过去,那个悲痛欲绝的表情清晰无比地指出了他的性向——笔直的,这点与希尔薇的另一个追求者葛瑞弗丝完全不同,简直可以称得上有些纯洁……英格威觉得是因为他见到和听到了太多的呜呜的东西才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