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色的小人,连续被喝骂两次,也明显有些压不住火气。
他是过来递话的,已是尽量让自己守礼,但被骂一次,可以当作听不见,被骂两次,便有些心浮气躁。
论起这一块,他倒还不如郑香主,郑香主第一次被胡麻与杨弓这样的人骂时,心里也有气,但骂的多了,便从容自若,都不放在心上了。
可压不住火气,但也打算忍了,看出了胡麻确实不愿交流,话也已经带到,便打算离开。
偏也就在这时,胡麻察觉到了他似乎真的离开,也察觉到了他的愤愤不平,忽地低声开口:“等等。”
那金色小人,便也微怔,转头向胡麻,或者说,火盆看来:“世兄……”
胡麻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色小人,脸色略变,淡淡道:“我是孟家人,带了诚意过来传话的,世兄不必问我名字……”
“只是递信的,确实不必问名字。”
胡麻森然道:“但作乱一府,害人无数,总要问个名字,才好知道找谁。”
“你……”
那金色小人,也猛得吃了一惊,哪怕是个虚幻小人,也能看得出来,似乎脸色冷了几分,低声道:“是青衣恶鬼作祟,是红灯名下的掌柜走鬼,与我无关……”
“这孙子逼格掉了……”
胡麻听见,便已明白了许多,这孟家,也果然是不敢担这作乱一州的名声的。
但一念及此,口吻却更凶厉,喝道:“是与不是,你自己清楚,如今,我只要你把名字报来。”
那金色小人,脸色大变,忽然道:“口信已经递到,告辞!”
说着时,化作一缕金光,竟似在这阴风阵阵的法坛之中遁去,这能困住青衣恶鬼的法坛,于他而言,倒似乎想来就来,想走就行。
“入我法坛,你想走就走?”
可同样也在这时,胡麻却是森然厉喝,身前法坛之中,骤然狂风大作:“给我拘来!”
同一时间,老树桩倒似有些欣赏地看了胡麻一眼,也不知他做没做什么,那看似要走的金色小人,便忽地撞上了什么,迷迷茫茫,在这法坛里绕起了圈子。
而这金色小人,也着实被惊到,忽地高声大喝:“世兄,十姓本家有石亭之盟,难不成你还想杀我?”
听出了他话里的惶急,胡麻则更放心了。
其实一开始,他也只是想驱他离开,毕竟这可是孟家的人,属于自己这个红灯会小掌柜高攀不上的存在,能把他吓走就很好了。
搁平时,自己上去磕头人家都不一定理自己。
但如今,毕竟是自己在作法,对方为了与自己对话,在青衣恶鬼身上动了手脚。
确实对上了话,但也代表着他有一部分进了自己的法坛,偏偏这法坛还有老树桩帮着坐镇,哪能让你说走就走?
而对于那石亭之盟,自己可不了解都包括了什么,顺着他的话说,难免露馅。
只是想到了老树桩之前的话,当即向了对方冷笑,只冷冷说出了一句:“十姓本家自有石亭之盟,但这,又关你什么事?”
“……”
“啊?”
这金色小人,或者说,孟家人,闻言着实吓了不轻:“他看出了我不是本家之人?”
原本极有信心,极有把握过来与胡麻对话的他,自忖安排好了一切,非常淡定,但如今冷不丁听到这话,倒像是有某种脸面,被人揭了下来似的。
胆气一破,更急着逃走,但法坛里面,皂衣晃动,铁链声响,竟是硬将自己缠了下来。
金色小人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老老实实跪倒在了坛中,道:“我名孟思重,家住灶山瞎子岭,生辰……”
但也是说到这里,金色小人忽然裂开,迸溅出了点点火星。
正常来说,哪怕只是一缕神魂被拘入法坛,也能问出他的来历,不敢不从,如今金色小人爆裂,倒像是对方用什么手段,强行断了连系,可见孟家人的本事不浅。
胡麻心间微凛,意识到了这孟家人不好对付,但也死死记住了他的名字。
“噗……”
同时也在这一刻,朱门镇子,某个被红灯娘娘亲自守门的大宅院里,孟家贵人,忽地睁开双眼,他脸色惨白,满目惊怒,低低开口:
“胡……”
一个字刚出口,便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闭目良久,才说出了后面的话:
“胡家人,好霸道啊……”
第206章 斩青衣
旁边的两个丫鬟,一个持磬,一个持拂尘,站在两边护法。
冷不丁看到孟家贵人口吐鲜血,也都是一慌,忙忙上前来,想要帮助,却被这孟家人伸手推开,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睛里一条血纹闪烁,皮肤下的青筋,倒如一条条蚯蚓般狰狞游动。
她们顿时慌忙,一个转身,便去打开柜子上的匣子,另外一个则要轻轻击磬,召来邪祟护法。
但孟思重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喝道:“莫招它们来……”
“我……”
他刚说到这里,便又差点要呕血,硬是忍了半晌,才缓缓说了出来:“生魂受创,见不得外人……”
“啊?”
持磬的丫鬟愣在当场,另外一个丫鬟,也忙从匣子里取出了一颗上面带有金纹的血食丸,喂到嘴边,却不见他服下,焦急道:“公子,你刚刚……与那家人见上了?”
“见上了,话也递到了,我的差事已经了了。”
孟重思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张口,将那一颗血食吃了,但不见脸色好转,倒是表情里现出了一抹愤恨:“只是可笑……”
“我本以为三叔公派我过来,为孟家传信,这么一个露脸的事情,还真是……真是为了提携我呢!”
“……”
“那……”
两个丫鬟都有点慌,不知该说什么。
但他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再说,表情甚是颓丧,沉声道:“走吧,离开这里再说。”
“不论这里再发生什么,我们都留不得了……”
“毁我道行,伤我生魂……”
他低低地说着,愈说愈是忿怒,到了最后,却似有了几分恐惧:“胡家人吃了这么多亏之后,变狠了呀……”
“……”
“……”
“那……”
同样也在这时,胡麻问出了那孟家人的名字,也微微侧目向老树桩看了过来,得到了他的眼神许可,便立刻向法坛里面看去。
“坛上大老爷饶命,孟家少爷救我性命啊……”
如今,却是随了那孟家贵人逃走,坛里的青衣恶鬼也总算知道了怕,或者说,已经彻底的吓破了胆子,不停地磕着头,声声求饶,绝口不停。
“什么东西,闯下这等大祸,还要求我饶你性命?”
而胡麻则是一声厉喝,再度念咒。
刚刚米圈内的皂衣身影,便已经将青衣恶鬼摁倒,如今听得杀咒一起,顿时阴风荡荡,继续行刑,滚滚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根本无人理会青衣恶鬼求饶的话,大刀斩落,嗤的一声,一颗脑袋便掉落了下来。
同样也在这一刻,明州府内,一个无人知晓的小镇子里,某个守卫森严的宅院,最深处,用华丽青棺收容起来,日夜受人香火,还要定时投喂血食的人皮,忽地四五分裂。
一声绝望的惨叫,立时震荡四野。
如今的明州府,本就有六七个地方,刚刚才得了安宁。
诡异莫名的闹祟,将这几个地方的人都搅得头痛不已,虽然这几个地方,也都有门道里的高人。
他们自然看出了这场闹祟的源头,就是此前在朱门镇子上与红灯娘娘斗法输了的青衣恶鬼,但是他们也都隐隐猜到了这青衣恶鬼闹祟背后,有着某个世家里来的人的影子。
所以,这几天时间里,他们最多也只是尽可能地除祟,护下几个百姓。
只是闹祟的越来越多,他们也已经心里不安,直到一炷香时间之前,青衣恶鬼忽然被抓走,才算安定下来。
普通人在青衣恶鬼被慑走之时,便以为大事已定,欢呼不已。
惟独这些门道里的高人,心里明白,青衣恶鬼被慑走,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反而从日头再度出现的一刻,便悬起了一颗心,不动声色地等着。
这里面,有明州城草心堂里的掌柜,他奉了小姐之命,在柜上点了一枝蜡烛,然后坐在了旁边,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火苗。
能够感觉到,向来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小姐,也在二楼,关注着这枝蜡烛的动静。
有明州府的府衙,那位久已不露面的掌刑,也正换了官服,正襟危坐,盯着自己桌子上的令箭。
还有某个种满了梅花的巷子里,有人正盯着院子里的水井。
除了他们,就更不用说如今被挂在了朱门镇子里面,某盏白天也被点亮的红灯笼了。
青衣恶鬼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在胡麻眼里,更像是一种幻象,迷蒙不定。
只是一刀斩落,便嗤的一声,阴气四溢,形成了一道道强劲的狂风,里面夹杂着某些绝望的哭喊,由小至大,忽地冲出了米圈。
又在冲出米圈的一刻,一下子形成了狂风,将老阴山树木吹得东倒西歪。
而这青衣恶鬼临死前的惨叫,被很多人听到了。
越是门道里的,越是道行深的,若是与邪祟走得近的,越是听到了这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明州城草心堂,那位掌柜看到自己面前的蜡烛,忽地一下熄灭,灭的竟是毫不犹豫,也惊的猛一声站了起来,颤声向了楼上叫道:“小东家,死了,竟是真的死了。”
“那可是成了气候的大邪祟啊,就……就这么死了……”
“……”
话犹未落,他便忽地收声,没有看到楼上的小姐下楼,她养的那只猫却跑下来了。
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柜台上熄灭的蜡烛。
明州城府衙里,掌刑之人看着,自己案上令箭壶里的“斩”字令箭,无声无息,忽然之间便自动从壶里跳了出来,啪啦一声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