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这几年来,老羊皮大爷时不时的带人过来,大羊寨子与蟒村关系挺好,遇着事了,怎么也得找人过去搭把手去。
于是,本打算只带了二爷一个人过去的胡麻,第二天倒一下子便被寨子里的青壮给簇拥了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倒也不好使量天靴的本事了,再加上寨子里的牲口骑着不老实,便索性只能跟一群拿着粪叉撅头的村里人一起,看起来倒也气势雄壮,像打群架的。
因为没提前报信,蟒村的老羊皮大爷听说一群人乌泱乌泱的过来了,差点吓破了胆,还以为是哪个村子过来抢粮了。
慌忙把村子里还能动的都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家伙往外迎,却在看清楚了是大羊寨子里的人,走在前面的是胡麻时,这一激动,竟是差点哭了出来。
“小祖宗,大恩人,终于等着你来了……”
“……”
胡麻忙迎了上来,见着老羊皮大爷如今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脸色惨白,走路都得找人扶着,皮肤下面,都仿佛透着一股子阴气。
再想到之前二爷说的,心下便明白了过来:
他这分明便是之前强撑着去解决从绝户村里溢出来的东西,又不得法,被阴气给冲着了。
毕竟,理论上的老羊皮大爷,其实都不算是门道里的人,只是懂些治鬼法子。
这治鬼法子,都不是有师傅传授的,而是离绝户村近,遇着怪事太多,自学成才的。
许是出于镇岁胡家与走鬼人的关系,他也对这种人颇多敬意,便忙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了拇指大小的一块血食,塞进了他的手里,安慰道:“放心,我这次就为这个事来的。”
老羊皮大爷听了这话,心里就更激动了。
但对胡麻塞进了自己手里来的肉干,还以为是青食,忙推脱着:“这个就不用了,咱家里也有……”
‘这个你家里可能真没有……’
胡麻也不细说,硬塞给了他,便带了人,折向了绝户村的方向来。
老羊皮大爷也忙与二爷一起,带着人跟在了后面,见他们这一行,距离绝户村越来越近,胡麻却没有做什么准备的意思,两个人倒都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只是心里也明白,如今的胡麻本事大了,有种年迈之人对年轻人的敬畏之心,也不敢问,只能努力的快步跟上他。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显得有些昏沉了,周围冷幽幽的风,穿过林子,刮了起来。
距离那绝户村子越近,林子里面,便愈有种雾蒙蒙黑沉沉的气质弥漫,隐约间,这树隙林中,不知飘来了多少模模糊糊的影子,远远的,带着诡异的气息,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行人。
两个村子里跟过来的青壮,如今也都渐渐地害怕了起来,连个说话的声音也没有。
他们生在林子里,多多少少,也都见过冤魂游秽。
但这么多数量聚在了一起,却是少见,只觉周围的风,愈发地森冷,交织纵横地刮着。
仿佛自己身体里的活人气,都要被吹没了。
走到了距离绝户村子,将近一里之地时,胡麻脚步也停了下来。
转头看去,就见这些跟着自己的青壮,脸色都开始隐隐得发青,明显也有些撑不住了,那位之前被阴气冲过的老羊皮大爷,更是快要缩成了一团,全靠了二爷托着他。
与这些青壮相比,倒是二爷分明还强一些,六十年老火炉子的底子,在这时表现的可谓极出风头。
到了这时,其实可以借助这些青壮的火力,来对抗绝户村里出来的阴气。
只需要用言语消了他们心间的惧意,挑起他们的胆量就好。
但胡麻如今倒不打算这样做,而是转身向他们道:“二爷,老羊皮大爷,你们率人等在这里就好,找着空地,烧起火堆来,身上带了香的,也点上,有什么供品,也摆一些。”
“便以这个距离为界,不要再靠近了。”
“待会我自己进去,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理会,只等我出来就好了。”
“……”
“好……”
二爷听着,颤巍巍的点头,从忙从身后拿出了绳子,还是两捆,道:“系上吧?”
“若有事了,我拉你出来。”
“上次你进去,绳子都断了,这一次,系两根……”
“……”
“这倒不用了。”
胡麻笑着摇了摇头,道:“二爷不用挂着我,这次我是做足了准备的。”
说罢了,便转过身,这一身道行激荡了起来,用上了三炷香的道行,迎着周围这迷迷蒙蒙,鬼影重重的林子,抬手按在肋下,然后舌绽春雷,一声沉喝。
五脏齐鸣之下,却是如同打了一个晴空霹雳,阳气刚猛,周围那无尽阴风与鬼影,瞬间便四分五裂。
就连这寨子里的人,都被震得头脑略略发晕,看胡麻的背影,都感觉已经模糊了。
而紧接着,胡麻目光向前看去,暗自行功,咬破了舌尖,一口血水,伴着周身火气向前喷出。
在活人眼里,只觉这一口气悠长浑厚,非寻常人可及。
而在门道里,或是那些冤魂邪祟看来,却只见得一道血色烈焰,径直向前烧了出去,此地距离绝户村,还有一里之遥,这一道血色烈焰,竟仿佛直接横贯深林,烧出了一道路来。
胡麻撩起衣衫下摆,便从这条路上,直向了绝户村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老羊皮大爷与二爷听着这动静,却是都已经唬得脸色煞白,不敢想象:“二爷,你……你这小徒弟,怕不是学成了神仙本事?”
“……”
二爷都有些绷不住了,颤颤地道:“他在外面学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刚刚这一道血阳箭,好像还真是我教的啊……”
“……”
一口血阳箭,打开了阴路,胡麻缓缓走在了通往绝户村子的路上,也是心绪起伏。
时隔两年,再闯绝户村,他的感受,便又有了不同。
第一次闯这村子时,只觉这里鬼怕了森森,怨孽丛生,难以对付。
但如今却感觉到,这村子里,竟不只是怨气阴气,而是夹杂了一些更为沉重的东西,这也难怪,深山里也有不少能人,但却没人能够解决绝户村子的问题,甚至都不敢靠近。
因为他们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以消除怨气,驱散厉鬼的法子来解决这里的问题,本就不对症。
当然,如今的自己,却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了,甚至感觉有些亲切的感觉。
因为这正是煞气。
随着距离绝户村子越近,这滚滚阴风挟着煞气,也开始一点一点将胡麻用血阳箭打开的这条路填满,甚至如同无形的刀锋一般,向着他的身上割来。
抬起头来,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的四方镇门石,以及那村子里面,惨荡阴云之中,一个一个聚散不定的高大身影,邪异阴森。
那绝户村里,被困了这么多年的怨鬼,如今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它们缓缓显露出身影,虽然困于四方镇门石,出不来,却有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胡麻。
被这无数的死人看着,活人便会浑身不舒服,甚至生机,都会渐渐地削弱。
而胡麻有着入府的本事,四炷道行,却并不受影响。
他一步一步来到了村子前,却也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村子外面站定,缓缓打量着这村子里面聚散不定的阴风冤煞,看着那一个个高大而诡异的身影,缓缓呼了口气。
然后,他缓缓抬手,深深一揖,神色凝重,肃穆,沉声道:“镇岁胡家儿孙胡麻,今来取宝,这一拜,多谢诸位乡邻,替我看守信物!”
第521章 踏罡布斗
这一拜,以及这一番话,都极为真诚。
一开始,胡麻也只当这是婆婆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考验,什么时候自己有了把这绝户村子解决的本事,便什么时候来拿这信物。
但后来却明白了,婆婆并不打算考验自己,无论自己身份如何,都是胡家儿孙,无论自己本事如何,也都是镇祟府还活在世上的惟一传人,继承家产,不需要考验。
既然这样,那她将胡家信物放在这里,便是有必须放在这里的原因,这绝户村子里面的怨魂厉鬼,也就相当于帮胡家人守着信物的守卫。
哪怕它们自己无识无觉,并非刻意为之,身为胡家后人,也要表现对他们的感谢。
一拜之后,胡麻便直起了身,再不犹豫,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迈着大步,走进了这黑气弥漫的村子。
村子周围立起的那四块高大的石碑,如同四根柱子,将这村子围在了里面,里面如同海啸一般涌荡着的黑气与滚滚怨魂,不至于溢到村子外面来。
而当胡麻以活人身份,穿过这四方镇门石,走向村子的一刻,里面弥漫着的黑气,倒如沸水一般蒸腾起来,那无数影影绰绰的鬼影,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森然怪笑之声,满面贪婪。
就连那四块石碑,都微微震荡,似乎在向外人发出了示警,又像是里面的东西太过活跃,震得四块石碑止不住地颤抖。
可胡麻眯起眼睛,已经无视这一切,轻轻抬步,便已迈过了四块石碑形成的边界线,下一刻,只觉仿佛能将人皮肉割开的锋利狂风,瞬间便贴到了自己的脸上来。
他抬袖遮面,暗自提起道行,挡住了这阴气,然后才睁眼看去,却忽然觉得阳光刺眼,眼前竟是白花花的一片,微微凝神,向了左右看去,便见到自己如今,竟仿佛是在一处世外桃源之中。
目光所及,只见得屋舍齐整,人声鼎沸,鸡鸭满地乱跑,稚童逐狗追猫,白花花的太阳从头顶照了下来,家家户户有炊烟升起。
“哎呀,有客人来了……”
见着他进了村子,旁边顿时有热情的声音响起,却是面带笑容的村民,纷纷迎了上来,远远的便向了胡麻揖礼,笑道:“请客人往里面走,请到族爷屋里坐。”
胡麻都略略怔住,却并不说什么,抬步随着他们进来,目光四处打量。
所过之处,竟发现一切都是栩栩如生,屋舍打扫得极为干净,孩子身上也都穿着整齐的衣裳,领路及两边的村民,有的喂鸡,有的吃饭,有的纺布,皆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他曾经进过这绝户村子一次,依稀记得路径布局,正与自己见过的一般模样,甚至还抬眼向前看去,便看到了那村子正中间的石磨。
当时记得石磨上面,有一个缠绕了铁链的石头匣子,里面放着的正是胡家的信物。
但如今看了过去,却看不到那石匣子,只看到有壮实的村民,在赶着牛,袋子里的粟米倒了进去,一圈一圈地转着磨盘,白花花的米便流了出来。
将一切看在眼里,胡麻便也不言语,被这热情的村民,簇拥着来了他们口中的族爷屋里头坐着,屋里一个年龄瞧着已经很大的老人,戴着圆帽,拄着拐杖,热情地迎了上来。
“故友后人来此,有失远迎,上坐上坐。”
“……”
胡麻被人扶着坐了下来,便看着这位老人,笑道:“老人家说的故人是……”
“自然是咱们这七里八乡心肠最善的走鬼婆婆了……”
那位族爷一脸的感激,叹着道:“她对咱们村子,可是有大恩情呐……”
“若不是她,咱们弃了遗蜕,暗无天日,飘飘荡荡,无处可依,又哪里有如今这远离红尘世俗,生老病苦,逍遥自在之乐?”
“如今俺石匣村满村老幼,皆已入匣中仙境,快活无边,无欲无求,只恨未能还了走鬼婆婆之恩,如今她的血脉之亲来到这里,岂能不好好报答?”
说着拍手:“快来快来,端上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