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教主……”
军师铁嘴子一下子便想到了妙善仙姑给自己递的话儿,忽然明白了过来:“难怪教主说了明州城里的坛不必我们管,甚至连这群饿鬼身上的邪气,他也有把握能够压得住……”
“这肯定是能压得住啊,饿鬼再多十倍,也压得住!”
“只是,只是这等手笔,究竟是教主,还是那所谓的十姓胡家少爷?”
“我们不食牛,向来不将十姓里的人当成贵人,造反就是造他们的反,但如今,如今那胡家的傻少爷居然做出了这等手笔……”
“关键是他这手段,怎么瞧着与我不食牛有点像?”
心下都不由得苦笑,觉得像个傻子:“难道教主真有这等本事,把那十姓人家的少爷也给说服了,那镇祟胡家,如今倒成了我们不食牛的同门师兄弟?”
诸般惊惶消息,还未能在这军中消化掉,便听得不时有人来报,却是有那些受鬼神先人所托,打着保粮军名义聚集起来的兵马,已经有些在先头的,驱散了周边恶鬼,赶来汇合了。
杨弓忙带人出来迎着,只见那一支一支,一群群,皆是各地青壮,瞧着自然服饰混乱,手里也没有像样的家伙,但那人数却是真的。
而且一个个脸上气势极壮,分明都是自己之前未曾见过的人,但却一个个的竟是自发打着保粮将军的名头行事,彼此瞧上一眼,便有种自己人的感觉。
“将军,该进城了!”
而陪在杨弓身边,看着那一支支散乱的义旗,军师铁嘴子也深吸了口气,低声建议。
“进城?”
杨弓也惊喜转身,看向了明州城前,那里还有万余饿鬼,瞧着也是一片鬼气森森,便道:“早先,先生还劝我暂时留心,引对方先动,如今要打,可是又有了妙计?”
“妙计?”
军师铁嘴子道:“这会子不用什么计不计的啦,直接就他娘的堂堂正正打过去,饿鬼如今都被压住了,后顾无忧,不正是该咱们大显本事的时候?”
“如今四下里皆有人瞧着咱们保粮军,这一仗打得漂亮了,堂堂正正入了城,你这保粮军的名号,就算是练出来啦!”
“……”
“……”
“压住了!”
同样也在此时的朱门镇子,对这明州气运的变化,再无人比胡麻更为清楚。
他从牛车上,搬了石匣子下来,放在了身边,借了这法坛看去,便能看到明州各走鬼之坛,已是连成了一片,压住了那明州城里的坛。
甚至可以说是压得结结实实,毫不勉强。
同样也看到了,那无数身穿白袍,手持三炷青香,引领饿鬼的引路路,如今也在被各方起坛之人拿下,看着那些被留在了半路,迷茫无主的饿鬼,身上鬼气在抽离。
若说那天命将军,使了一招毒的,想要毁掉明州根基,那便弄巧成拙了。
饿鬼身上是脏的,所以他才想将这些饿鬼,送到明州各地,一是乱保粮军军心,二是把明州这坛潭水搅浑。
但他却没想到,明州这谭水,是活水,这些分散开来的饿鬼,身上的脏东西倒是被冲刷掉了,而丢了鬼气的饿鬼,便只是灾民,又怎么可能是各村里活人与山野精怪们的对手?
如今倒还是那继续守在了明州城旁边的,如今瞧着,还能像个饿鬼的样子,想也是那天命将军见机得快,没有把本赔进来。
但其实也不重要了,镇祟府令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火就烧了起来,凡是入了局的,一个也别逃。
想着时,他手掌慢慢抚着石匣,另一只手,却骤然将红木剑抓起,回身便挑了自己提前备好的四道符之一的杀字符,于油灯之上点着,木剑一振,挥入夜空。
口中低喝:“该杀就杀,客气什么?”
“……”
同一时间,明州各处走鬼之坛,已经将那些手持三炷香的引路神给捉至坛下。
这些引路神也各有法力,但奈何明州处处是坛,更因为得所有坛,皆以胡麻之坛为中心,沾了镇祟府的气息,因此反抗不得,被拘至坛前,心下惊恐,但却也在下意识的奋力挣扎大叫着:
“大胆,吾等是行走阴阳之台神,尔等凡人,焉敢对神不敬?”
“……”
这等话,还真把不少走鬼人吓了一跳。
堂上客有台、案、府、殿之别,这些台神,说白了便是为各世家跑腿的,一般不食百姓烟火,只受世家血食,甚至不会像案神一样有资格建起自己的小庙,往往只在祖祠边供奉。
但再小,也是神,走鬼人请来了神,便须得敬着,法力高了,也能驱使。
可若冒犯了神明,那也是罪过不小。
正当他们心里纠结,却在此时,看到自家坛上,火烛大盛,内中竟仿佛走出了两位皂衣来,皆手按腰刀,面色模糊,只能感觉到其身上肃杀之气。
这些走鬼心里也是一惊,恍然明白:“镇祟府令不是闹着玩的,说杀便杀,甚至怕我们担不动这个责,刀都直接借来了!”
于是哪里还会犹豫,大喝一声,便在坛上施法,两位皂衣顿时上前,直接将其按住。
“杀!”
说着话时,腰刀抽出,直接剁了脑袋,一阵子火烛摇晃,烛火嗤的一声爆开,管它是什么,都已经散了。
“啪啪啪……”
而在明州城里,法坛之前,那主坛之人,还没从胡麻起了这一方大坛,背了那么大因果的动静里面反应过来,便已听到一阵碎裂之声。
慌忙将法坛旁边,一排黑布遮着的盒子打开,就看到里面满满两排由树木雕成,身上裹着白麻布的塑像,正纷纷从脖子位置裂开,一颗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滚落了下来。
口中隐约还在喊着:“疼,好疼……”
“这是我胡家底蕴,怎敢如此狠心?”
那胡家主坛之人,已是直接跳了起来,手里握着拳头,往虚处狠狠捶着,又抬头看向了楼上:“二哥,四弟,拖不住了,照这样下去,我们皆会被困死在城中。”
“惟今之计,便惟有请官州府君出手了,强破他的坛!”
楼上的两个人,也沉着脸,咬着牙,终于还是慢慢起身,将一封八字帖,供在了那官州府君泥塑身前,声音低低地道:“不懂事也得有个度啊,做这等事,是真要拉着整个胡家陪葬不成?”
“……”
“……”
“终于肯动了?”
胡麻遥见明州城上空,滚滚香火烟气,开始汇聚一处,便知道了对方的动作。
深呼了一口气,面带冷笑:“你们有府君相护,难道我们便没有?”
说着,抬头向了红灯娘娘的案神庙看了一眼,通过法坛,冷哼了一声:“小红灯,你去把那官州府君,拿来见我!”
第567章 红灯压饿鬼
“那件袍子,我为你取过来了。”
饿鬼军一方,胡家堂姐来到了天命将军钟本义营帐前时,对方正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看着,他似乎也倍受打击,一脸颓败,接连传来的消息,让他也难承担。
他散出去的人马,本以为能取得奇效,却不料连个声响儿都没有,便被埋葬在了明州各处,反而激起了明州血性,倒一下子为对面的保粮军又添了几分声势,让人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十姓子弟的威风?我五位弟兄,一万教众,没有死在官州灾荒之中,却死在了明州,甚至连个水花,都没荡起来?”
“……”
他本也是有傲气的,但如今明州起坛,压住了饿鬼鬼气,却让他也像是头顶上压了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
那胡家堂姐看着他,似乎也于心不忍,想要劝他:
并不是每个十姓子弟都是如此,那位堂弟做的事情,便连她们也始料未及,便在十姓里,也属于极为蛮横且不讲理的……
但终究,她却也心累了,自己都太多事想不通,又如何去劝别人?
于是,也只能低叹着,道:“你需要承认,你输了这一阵。”
“你若一开始听我们的,只将兵马聚集于此,大破粮匪,他便是起明州坛,也没那么容易压住你们,可你偏偏想乱了明州,反而自己送到了他手上……”
“……”
听着她的话,这天命将军眉头一阵紧锁,忽地咬牙,森然看着她,道:“那件袍子,我会穿在身上的,我也记得答应过你们的事情。”
“但是,给我粮,我要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们,与他们正式交锋一场,亲手替兄弟们报仇。”
“但是,我要让他们吃顿饱饭再去!”
“……”
胡溪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也有些低沉:“不是不肯给你们这顿饱饭,你也是门道里的,应该明白,你手下饿鬼军,与别个不同,吃饱了,反而更没有气力与人厮杀了。”
天命将军顿时大怒,喝道:“那难道,我们手里的兄弟,注定要做饿死鬼?”
“他们可以不用死。”
胡溪低低叹了一声,道:“你手底下的人还够,只要能赢了这一阵,他们还可以活下来,只要能赢了这一阵,我保证会有足够的粮草,让他们好好地活着。”
说着话时,她身后的侍女,送上来了一物,出人意料,那居然一个食盒,眼神复杂地看着天命将军,低声道:“这盒子里的东西……”
“不必了。”
天命将军摆了摆手,并不看她,只看了她手里的食盒一眼,道:“东西太少,不够我们兄弟吃的。”
“好。”
胡溪沉默良久,命身边的侍女,将一个托盘送了过来。
盘里放着一领极为古怪的衣服,似甲非甲,似帛非帛,内里似乎还有着丝丝血迹,看着无端古怪,有种极为邪异,让人不敢直视的气质。
天命将军如今并不想搭理她们,但见着了这领衣服,却也只能双手接了过来,神色里有种恭敬之意,但恭敬之余,却也能看出丝丝的惊惧,以及悲痛哀伤。
而胡溪也将这食盒,放在了轿子旁边,旋即便命人回去,只是道:“我会去城里,跟三叔他们好好说一下,只是……”
天命将军只冷着脸,并不看她,终究,她也是低低一叹,道:“等我消息。”
她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这天命将军,不停的抬头,看向紧闭的城门与高高的城墙,几次欲怒,终是不言,他也一整天,都未曾进食,却始终未看过那只食盒一眼。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未见米粮出现,却忽然看到,明州城上空,有令旗骤然高高升腾起来,旋即,滚滚香火烟气,呼呼荡荡,直吹出了明州城的高墙,涌向了饿鬼军大营里面来。
内中只闻得声声凄厉哭嚎,还挟着一个人的冷声怒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米粮,时辰已至,出兵吧!”
“记得你说过的话,官州是否还能有这一线气运,便看你了!”
“……”
这一刻,天命将军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良久,才低声道:“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们连这最后一顿饱饭,也不会给我们的……”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刻,想的什么,但终究还是起身,换上了那一领衣裳,而后提起了流星锤看看,已是坏掉了,便扔到一边,随手抓了一杆大枪,走出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