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疯子,或者说,是蝗虫,他们一拥冲到了桥上,占据着各种有利位置,他们一个个的,身上皆有紫气萦绕,看不清模样,所以便像是蒙了面的人,冲进了别人家宅一般。
强盗,这根本就是强盗!
但崔麻姑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疯狂的一幕。
“噗……”
这世间不知几多负灵门道的高人,多半都聚集在了盐州附近,于此一刻,口喷鲜血。
有人枯坐在了荒草丛生的宅邸之中,身前,乃是用纸扎出来的一道桥,他轻飘飘的,立身于桥上,闭着双眼,手里捧着一束香。
身边是弟子环聚,紧张地看着,都知道刚刚师傅的吩咐,他说再为孟家做最后一件事,做完了这件事,咱这一门里,便海阔天空,自此逍遥自在了……
但谁也没想到,法才施了一半,脚下的纸桥,竟是忽地着起了火来。
师傅一下子就从纸桥上掉了下来,摔得晕头转向,睁开了眼睛的第一时间,便大叫:
“有鬼,有鬼!”
“……”
“坏了!”
反应更快的是孟家祖宅之中,孟家的大少爷孟思量,他关上了厅门,独留了自己,在这宽敞却黑暗的宅邸之中静坐。
耳中能够听到的,满是纸糊的窗户外面那不停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偶尔睁眼,能看到的,也是那一张张贴在窗户上,死死向了厅里看过来的脸。
那是灾物的影子,它们急着讨债,要带自己离开。
额心里的那颗钉子,将自己钉在了人间,暂时不至于被窗外的东西唤走。
但他却心急如焚,不知道崔家姑姑如今有没有到了老阴山,有没有开始办那件正事。
可是他能借了钉子将自己钉在人间,其他一起生活在了这孟家大宅里的人却不这么幸运了。
听着那窗外不停响起来的呼唤,看着那一只一只,急不可耐等在了窗外的影子,有人坐在了房里,压抑的哭泣了很久,终于在窗外的声音响到了极致的时候,带了哭腔大喊:
“别催了,别催了,我跟你们走……”
“……”
叫声中,一条白绫,从床塌下面翻了出来,慢慢地,被其搭在了房梁上。
“该死的孟思量,都是你,都是你惹来的祸……”
有人则是终于忍不住,冲出了房门来,要去找孟思量拼命。
但这一冲了出来,便被无数的影子簇拥住,脚不沾地,向了宅子外快速的飘去。
反应过来时,一回头,才看到自己此时正跪坐在了院子里,没了声音。
孟思量捂住了耳朵,不听窗外那些东西的呼唤,也不听这院子里时不时响起来的哭声与怒吼,他只是咬着牙,确信着:“我不会死,这些人死绝了,我也绝对不可能会死……”
“孟家血脉,一定要有一个活着,他们,他们不敢让我去死……”
“……”
可这一切的想法,却也在脑中忽生轰鸣,恍惚间看到了某个画面的时候,忽地消散。
只剩了无尽的绝望,涌入心间,他声音都变得嘶哑而变形,大叫着:“那……那是我们孟家的桥!”
第722章 灾物讨债
天下半祭,请神归坛。
这两件事,便已经让那四姓主事,坐立不住,惊怒之中,已经在飞快思索着该采取什么手段,以免那胡家的少爷,继续疯下去,却也又在这一刻,再度生出了某种不妙的感觉。
事态的失控,竟似一波接着一波,无形的轰鸣,使得他们也骤然变了脸色。
“邪祟上桥?”
“不,是夺桥!”
“……”
那种自有桥以来,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一时间,状态的紧急,甚至连他们都有种猝不及防的震惊感。
桥乃避祸之路,亦是超脱之望。
登阶为术,入府为法,而上桥,便已经可以称之为路。
二百多年前,太岁降世,才让这世间奇人异士,琢磨出了这上桥之法,而十姓,便是最早接触,也是最早有人上了桥的人之一。
正因为上桥上的早,又因为权势愈大,久而久之,十姓便愈发将这桥当成了自己的,所有后来之人,上桥之时,便皆须向十姓叩首礼拜,甘心蛰伏。
尤其是这二十年来,转生邪祟绝迹,十姓便于桥上更加势重,这桥便更成了十姓私有,天下门道中人,都只能承认这个事实。
十姓之超然,便也在此。
若说十姓在这世间,还只能算是豪门大族,还有洗牌的可能,那这桥,便让十姓与这世间所有人都拉开了距离,甚至让后来者,没有逃出十姓指掌的可能。
但如今,居然一下子便被人打乱了?
“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上桥,也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赶得这么巧,除非……”
“邪祟!”
陈家主事叫出来时,声音甚至都在颤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别的可能:“那些曾经与我们在桥上相争的邪祟,又回来了!”
“二十年前,他们还只是分散在各桥之上,虽然多次与我等斗法,终究未能将这桥夺去。”
“这次,他们居然……居然他妈的改了策略!”
“这次他们一上手,便直接朝了孟家的桥去,甚至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
“……”
“最关键是那胡家……”
有人说出了一半,却又停住。
那些邪祟有如此意动,必然筹谋已久,但怎么偏偏这么巧,胡家正与孟家斗得头破血流,引去了所有人目光之事,邪祟便又忽然去夺了孟家之桥?
“事已至此,难道,由我们去替孟家护桥?”
而在这一片惊乱里,也终于有人说了出来,却一下子忽然引来了旁边无数的目光。
“怎么护?”
旁边有人恼怒:“这又不是哪个村子,哪个地盘,说一声打,便打过去了,那些邪祟到了桥上,我们便有力气也无处使,还是要在人间将他们找出来才行……”
“但这天下大乱,哪里去找?”
“……”
“还是先看着孟家吧,如今孟家,无人在桥,此路被夺,孟家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庇佑,这麻烦,大了……”
他们本是各家主事,见事极有果断,便是平时商讨什么,那也是平静淡雅,风轻云淡之间,便已定下计策,如今倒还是头一回慌乱争吵。
但虽然面上有火,心间有气,如今却也意识到了最关键之事。
刚刚离了孟家,便没有走远,如今转头看去,便赫然看到了那盐州上空,滚滚乌云低垂,这是自请灾时,便有东西看住了孟家,而如今,那东西赫然便已经开始动了。
滚滚乌云,本是低垂于天际,却在此时,正飞快地落入孟家宅院之中。
就连孟家的门槛,也在此时,仿佛是被风吹着,悄无声息,慢慢地向了宅内倒去。
这是孟家宅里失了最后的支柱,十一路灾,直入宅门,再无遮挡。
“先保孟家血脉的命!”
见着这一幕,那不死王家的主事,终是不甘心,沉喝声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瓷瓶。
拔了塞子,里面便有一个胖嘟嘟的,指肚大小的白色娃娃跳了出来。
这是王家炮治的药丸,已生了灵性,宛若活物,他快速的向了孟家祖宅的方向一指,便让这药丸娃娃赶过去救人,自己则是快速的转向了另外三人:“找孙家人,速速消灾!”
“然后,该请十姓里还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坐坐了。”
“……”
看着黑云满宅的孟家,其他人也知道别无他法。
如今,那十一路灾,几可断定,全然没有机会进入老阴山去了。
请灾送灾,便是如此,请了下来,便开始付出代价,送灾路上,也是要付出代价。
而偏偏,老阴山有塘神出世,挡住了灾,那么,这代价便是全需要孟家偿还。
至于胡家,胡家确实是孟家打算送灾的对象,但面对着“灾”,无论是躲也好,挡也好,只要不让灾近了身,那这件事,便几乎与胡家毫无关系。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孟家简直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话。
连请带送,葬送了这么大一族气运,血脉,但最后,胡家人却连那灾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而于此时,他们身为外人,甚至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来给孟家收尾。
很快消息递到,老阴山外,那十一路送灾之人,皆表情呆滞,茫茫然的停下了脚步,而他们怀里抱着的灾物,则于此一刻,忽然同时抬头叫唤,声音仿佛让这天地颤栗。
灾物累了,要回去!
但出来这一趟,非但没享着祭品,反而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它们心里的怨气,也不知重了多少倍。
而这所有,便都需要孟家偿还。
当送灾人迷迷蒙蒙,开始转身向了洞子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孟家祖宅之中,那滚滚乌云,也在缓缓地向了宅子外面飘了出来。
只是,分明是乌云,却可以看到,这乌云之中,依稀可见一道道身影,身上穿金戴银,锦袍玉冠,每一个都看着如此体面,但如今却被链子锁了,可怜兮兮,哭哭啼啼,被拖了走。
孟家大宅,于此时候,已是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在孟家呆了不久的奴仆,失魂落魄,穿屋过院,见了面,也只是直勾勾的向了彼此说着:
“又……又死了一个……”
“……”
“洞子里的东西,到孟家来讨债了……”
远远看着这一幕,便连那四姓主事,都不敢靠近,他们虽然在桥上走了很远,能躲生老病死,却还没有本事躲过三灾,这会子,自然不敢沾染半点。
以他们的本事,原本以为胡孟二家再怎么斗,最后也能随时制止,至多不过是付出一些代价。
但如今,除了将一枚药丸送进孟宅之外,他们却连进去看一眼,那孟家大少爷是否还活着,都不敢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