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喜欢跟人讲大道理,论得失,只是发起火来,喜欢直接把桌子掀了的。”
“……”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慢慢地,捏起了一个法印,而后,向了国师微笑。
“你……”
国师脸色忽地微变,指诀微动之间,身边金篆绽放毫光,同时向了胡麻身上落去,虽然还不知胡麻在做什么,心间却已生出不妙。
但诸般术法,随心而生,陡乎落在了胡麻身上,却没想到,胡麻捏起法印的一刻,身上气息,便也跟着变得低沉,内敛,一刹那间,这诸般法门,竟如石沉大海。
不仅如此,就连一只已然从老阴山出现,遥遥向了上京城飞来的鬼坛,也忽然失去了气力,坠落在了中途某一府县,顷刻之间,入地十丈。
喀喇喇!
而上京城西南二角方向,刚刚已经落下的两只鬼坛,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分量开始无法形容的加重。
偌大城池,居然出现了倾斜。
这城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家,恍惚惊醒,只看到桌子上的油灯,竟在一点点向了桌子的边角处滑来。
国师察觉不妙,猛得转身,便看到自己捏造出来的那个胡麻,如今恍惚之间,又已变回了一摊烂肉模样,术法分明已破了。
但自己在周围布下的道道隔绝天地之禁,却完好如初,分明没有外人引来。
他神色骤然冷漠,幽幽看向了胡麻:“你……”
“守岁有天地不动印!”
而在这一刻,胡麻就连眼睛,都在缓缓闭起,只有嘴角一抹微笑,愈发清晰:“万法不沾,金身不漏,本命不坏,自也可以不被你借去道行。”
“我自没有周家人的本事,跳出阴阳天地外,不在因果寿数中,但勉强玩玩,等那长胜王的大军攻到这上京城之前,还是可以的……”
“国师神通广大,妙术无穷,论本事我不如你,但我倒也想看看,你有什么妙术,能伤得了我!”
“……”
“周家人竟舍得将这一门母式传授给你?”
国师骤见此变,也已忽而色变,厉喝声中,急急捏诀,胡麻头顶之上,那香炉的分量,仿佛转瞬便又增加了数倍,急要将他压住。
但于此一刻,胡麻就连眼睛,都已闭上,周身气蕴收敛,便连这香炉也仿佛寻不见他,忽然从他头顶之上掉落了下来。
“不关周家的事,我凭自己的本事虚心学来的……”
空气里,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淡淡响起:“只是国师你如此自负,也难怪我胡家人与老君眉前辈都要骗你了……”
“你真的……很好骗呐!”
第780章 上桥三境
“我许是老了,竟不懂你为何做这等无用之事?”
当胡麻最后一句话说完,神思内敛,余光中,只看到了国师忽然沉默了下来的面孔。
他自是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也知道国师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国师知道自己未曾上桥,当然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居然可以修成守岁母式,或许,一开始的自己也没有想到,看出了这一点妙处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养命周家主事周知命。
他带了铁骏大堂官,前往盘山军阵之中迎接自己之时,时机便很奇怪。
见着了自己,跟自己说的话,同样也很奇怪。
后来自己走了,却把他周家的闺女留在了自己身边,便更奇怪了。
那时的胡麻,已经决定修九炷道行,弃了桥上之路,但却不代表着他对这桥上的本事不好奇,也已经从老算盘那里,了解到了桥上客的境界。
常理来说,破了入府三扇门,便等于迈入了超脱之境,一切只在虚幻之间,术法玄奇,难分高下,但大体上,还有几个境界。
上桥第一步,便称“人非人”。
再走一段,便是“鬼非鬼”。
再走一段,便是拦路虎前最高明者,称“神非神”。
其中非人境,便代表着身为人的特性已经开始消失,失去了天地鬼神束缚。
便如此时的胡麻,命数沉重,手握重宝,真要动手较量,一般的桥上客,哪敢惹他?但论起境界,确实是别人更高。
最简单的例子,上桥守岁,哪怕只是非人之境,也可以砍头而不死,换身亦能活。
这可不是把戏门与负灵门的砍头,而是真真正正的砍了头之后,或是接回去,或是换到别人身上,照样活着,这便已经是非人的本事。
但胡麻做不到,身为真真正正的“人”,胡麻若是被人砍了脑袋,却一样会死。
手段归手段,境界归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也因为胡麻还是“人”,所以旁人对自己施展的法术,一样会中,结结实实扛着,与国师交手这数回合,几乎每一招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是靠了自己这九炷命香来扛着而已。
当然,也因为自己一身本事皆人间之法,所以国师才能如此轻易的治住自己。
不去上桥,便到不了“非人”之境,这是无解的难题。
直到周知命出现,叙叙叨叨跟自己讲了许多,从守岁正路,弃肉身修神魂之法,再到周家的养命法门。
虽然他嘴上说着是想要自己的大威天公法门,但也不知怎的,倒是打开了自己的思路,老君眉留的法,后半截被人抹去了,看起来像是断了自己的路,但若是故意的呢?
堂堂养命周家主事,都承认周家的法走错了,所以才在桥上遇着了拦路虎,那老君眉在留下他的法门时,却将桥后的法门抹去,是不是因为,也走错了?
这份怀疑,便是胡麻虚心请教周四姑娘周家法门的原因。
也是随着周四姑娘看在了江湖道义上,将周家修行之法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之后,胡麻终是心间一动,开始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大肚子鬼王,食鬼饱肚肠。
吞鬼食气,壮大神魂,看似只是入府的修行。
但龙井先生本就提醒过自己,食鬼并非真的食鬼,而是炼气。
炼气自可以壮大神魂,但壮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又显鸡肋,便需更进一步。
回上京的路上,胡麻便已明白,此为炼法。
其他门道,有些高明法门,不上桥便学不来,但惟有守岁,本身便是以肉身为根基,只要底子到了,神魂足够强大,那便没有学不到的法门。
哪怕这已经是养命周家主事参悟出来的天地不动印法。
正因如此,再加上早早留给二锅头的东西,便使得胡麻有这份信心回上京城来,也无惧与国师撕破脸,甚至可以借他制住自己,借力负坛的时候,认真观看他大罗法教的祭法。
如今,祭法已经看见,对方法门已经开始,胡麻便也直接让他中断。
天地不动印!
此印一起,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想借力,没门。
以上种种,只是胡麻心间所想,国师自然不知,他只是骤然见到了胡麻施展这种法门,便已有些恼恨,急切间伸手向了胡麻抓来,但手掌居然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上穿过。
如今的胡麻,万法不沾,而国师的身子,也因为是术法幻化,自然碰不到如今已不在天地间的胡麻。
而于此刻,他微微咬牙,甚至想要直接真身前来,但心里却也明白,此事万万不可。
身为在桥上走的最远之人,他早就已经达到了非神境界。
而到了此境,诸般术法,也只一念之间,但似是为神,却又非神,他在这人间也仍然有着肉身,而肉身便是他惟一的破绽。
没了此破绽,他甚至已足以称“仙”。
“养命周家……”
心念电闪之间,他也只是目光冷幽幽地深深盯了胡麻一眼,忽地后退几步,盘坐,而后他身上,另外一个国师站起了身,抬步之间,消失在了原地。
“出了什么事?”
而在此时,知寿馆小小道观之前,刚刚还恭恭敬敬,向了那香案磕头的十姓主事,如今也皆已起身。
他们有的抬头,有的垂目,皆看出了如今的上京城,隐约有了倾斜之兆,低声自语:“刚刚鬼坛还有人背着,但如今,那背了鬼坛的人却不见了,这座城便已难保……”
“难不成这场法会,还没开始,便先要败了?”
“……”
“知命先生……”
却也正在诸人眼神微凛,低声自语之际,身边便已出现了国师的身影。
此时的他,看起来便又已经神色从容,缓缓走来,向了养命周家周知命,深揖一礼,轻声道:“我正自好生与那胡家小主事相商,请得十二鬼坛临城,却也遇着了一点小问题。”
“欲向周大守岁,请教一式法门破法。”
“……”
周知命听了他的话,顿时微露惊讶之色,笑道:“国师学究天人,也要请教于我?”
国师直起身来,拂尘微摆,笑道:“周家本为守岁本家,却不知,守岁桥上一式天地不动印,可有破法?”
“什么?”
周知命看着非常惊讶:“此印乃是我祖上传下三分,又由我推衍了七分,才终窥方径,连我都未曾在旁人面前用过,国师又为何知道,还要求破法?”
国师看着他的惊讶,也不去质问胡麻如何能学到周家秘法,只是面带微笑,轻声道:“胡家后人,倒是学了一身守岁本事,以此法逃于天地之外,固然是好学本事,但如今却也耽误时间。”
“他居然会?”
周知命顿时一脸惊讶,仿佛有些气愤,但旋即摇头苦笑道:“只是国师你抬举了我呀!”
“我也只会此法,且是个乌龟缩头的不中用法门,借此踏入非神之境罢了,该如何更进一步,乃至如何破它,全无头绪。”
“否则,我周家拦路虎,早就没了。”
“……”
而听着他们的对话,旁边的人也早已按捺不住,纷纷色变,道:“那小子还有这一手?”
“堂堂胡家儿孙,却学了一身守岁本事,这是想干什么,入赘么?”
更有人直接道:“那小子做缩头乌龟?哪怕破不了他的法,也总可以拿住他的把柄,实在不行,抓住他们胡家的亲戚,他不肯就犯,便全都给砍了?”
“或是将他们胡家踢出祖祠?那祖祠里,可埋了他亲爹,还有白家婆婆,是否可以……”
“……”
“休要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