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徐安宁
离职赔偿金就快见底了,徐安宁依然没找到新工作。
她已经投出了一百多份简历,只要和她工作经历沾点边的岗位都投了。却只有一家明确给了offer,开出的薪资远低于预期。
六月才刚开始,徐安宁的财务状况已接近崩溃,靠刷信用卡套现才勉强还上房贷。为了再多撑一两个月,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拉下脸皮找朋友借钱,却发现这事比想象的困难多了。朋友有的是月光族,愿意借但根本没啥积蓄。有的平素嘴上说得慷慨大方,一提借钱就说最近手头紧,只肯借个几百,气得徐安宁一分钱都没收。
她最好的朋友朱璐也不例外。
朱璐是徐安宁大学时代的同学。两人志同道合,很快成了什么事都能推心置腹的挚友。朱璐的童年很不幸,她的父母关系不好,却又碍于面子,拖着不愿意离婚。父亲在外面有人,很少回家。母亲被逼出了轻度的精神问题,几乎顾不上管朱璐。特殊的成长经历使得朱璐的性格远比其他人更为坚毅,也很令徐安宁敬佩。
毕业后,她们一起做过很多事情,常常一起结伴出游。但自从徐安宁结婚,她们见面的频率明显变少了。
朱璐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徐安宁挑选的这个结婚对象。她认为姜越超的人品有问题,从他身上甚至能觉察出假面一般的道德伪装。
“这场婚姻迟早要出问题的。”她甚至这么对徐安宁说过。徐安宁当然非常生气,两人第一次吵架了。
但短短一周后,她们重新言归于好。朱璐还是参加了徐安宁的婚礼。徐安宁觉得,朱璐的想法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很大关系。对于家庭,她有一种深度的不信任感,甚至是抗拒的。
朱璐的男性朋友不少,却一直没有确定关系的男朋友。徐安宁曾拿这事向她打趣。
“你该不会喜欢女的吧?”
“那你小心点。”朱璐笑道,“不过说真的,我只是一直没遇上能看上眼的男人。与其随便凑合,不如保持单身。”
离婚后的当下,再向朱璐坦陈自己的处境未免有些难堪。不得不承认,朱璐对姜越超的评价确实具有一定预见性。但徐安宁相信好友是不会出言讥讽自己的。
如她所料,两人在一家清静的酒吧见面后,朱璐一句也没责怪她当时的结婚选择,只是一个劲地痛斥姜超越的负心薄幸。不过等徐安宁提到借钱,朱璐颇有些难以启齿。
“最近我手头有点紧。”
“唔。”徐安宁相信好友不会说谎,但还是觉得奇怪。朱璐一向有良好的储蓄习惯,手头一直有不少闲余资金。
“其实呢,我也买房了。”朱璐解释道。
“唉,你打算结婚了?”
“这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吧。”朱璐正色解释道,“我是给自己买的。一直租房,到底还是觉得不方便,生活品质也不达标。”
徐安宁连忙表示支持。
朱璐明白好友的意思,没再多说,只是表情犯难,“你的经济困难我再想想办法……”
“别担心,我自己会有办法的。”
听她这么说,朱璐表现得十分不好意思。她知道徐安宁正急于找工作,想把她介绍进自己的公司,一家叫鸿途商贸的公司任职。公司的后勤岗目前正有空缺。可徐安宁一问收入,知道根本不够负担房贷,婉言谢绝了。
借钱的话题就此作罢。徐安宁不愿好友心怀愧疚,主动岔开话题聊起了往事。两人回忆起大学生活往事,朱璐笑逐颜开,徐安宁也暂且忘却烦恼,久违的开心了一回。
两人开了一瓶红酒。徐安宁想起了什么,对朱璐劝解道,“该不会是我的婚姻经历吓到你了吧,其实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与你的事情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结婚。”朱璐说道,“我的父母就别扭得很别致,他们不愿离婚,绑定在一起度过了痛苦的一生。却总劝我找个人嫁了,生个小孩,这样日子才有盼头,有意思。可时代不同了。现代社会的物质条件高度发达,单一个体就能自给自足,传统的婚姻关系早就不是人生的唯一解了。绝大多数的发达国家,单身率超过40%,终身不婚率一般达到10%~15%。我们国家也在向这一趋势发展。以往,绝户是一个很恶毒的骂人话,如今大家对丁克家庭也习以为常了。这就说明,以血脉为纽带,以香火传承为关键的家庭模式正走向衰落。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家庭”这一概念就会从人世间彻底消失。”
“我不如你,观念落后了啊。”徐安宁苦笑道。
朱璐摇摇头,“在我看来,是否结婚生子,都是各自的选择,不存在对错之分。”
两人碰了碰手里的红酒杯。酒精下肚,徐安宁突发奇想。
“等佳宝考上了大学,我也就没有牵挂了。到时候我们住在一起,组团养老怎么样?”
“好啊,一言为定。”
两人郑重地碰杯一次,彼此微笑不语。
没等徐安宁凑足还贷的资金,又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门来。姜佳宝的班主任打电话给徐安宁,希望她能尽快来学校一趟,有事想要沟通。
姜佳宝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的孩子,徐安宁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叫去学校。她心绪不宁地猜想了一会原因,但毫无头绪。
思来想去,徐安宁彻底坐不住了。她推却了下午的面试,换乘地铁线路直接去了学校。
班主任是一个剃平头的粗壮男人,教数学的,从体格上看更像是体育老师。他的性格与相貌不符,非常墨迹。见面后给徐安宁泡了茶,又七拉八扯了半天缓和气氛,最后才图穷匕见地提及主题——姜佳宝这种情况,是不是转学去读残障学校比较合适。
徐安宁当场气炸了。她早就向校方解释过,姜佳宝的失语是非生理性的,是暂时的。未来肯定会康复的。没想到班主任竟还会提出这么离谱的建议。
可班主任并不完全认同她的看法。
“心理性的问题,也不一定那么容易康复吧。何况还要创造符合孩子身心健康的良好环境。我们这边主要考虑到的是孩子的成绩、升学问题,不可能在其他方面倾斜太多资源。相比之下,残障学校那边的环境对失语的孩子更友好,也更有处理的经验。”
“我的孩子不需要特殊照顾!除了课上没法回答问题,学习方面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我说的不是学习,是心理方面的问题。”班主任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姜佳宝有没有告诉家里人,最近他在班上有些受孤立?”
“没有。”徐安宁愣了愣,“是霸凌吗,谁指使的?”
“哪里哪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这个年纪的孩子,刚觉醒团体意识,很容易注意到别人身上与自己不一样的地方。你我都是这个年龄段过来的,小时候在班上,如果有胖的,矮的,戴眼镜的,都很容易被起外号不是?甚至还会一边起哄,一边围着他喊外号。这种情况,也谈不上有谁在主使吧,都是孩子而已。”
在徐安宁看来,班主任这话只是在推卸责任而已。
“不管是不是霸凌,一个没做错事的学生无缘无故受到孤立,校方难道就没有责任了?不去处理那些孤立同学的学生,反而劝被孤立的对象转学,哪有这种道理?”
班主任抓起桌上的纸巾包,连连擦汗,“姜佳宝妈妈,请你千万别误会。转学的问题,只是我提的一个小建议,并没有任何恶意,也绝不会强制。最后还是由你们家长做决定的。”
眼见在对话中占据了优势地位,徐安宁决定退让一步。对方到底是直接管着孩子的老师,可不能得罪了。
“其实我也知道,老师的话肯定没有恶意。都是就事论事嘛。你想啊,残障学校肯定不会着重抓学习的。孩子去那里放松个把月,学习进度就彻底与外界脱节了。还有一年多就要小升初了,无论如何他也得在这里坚持下去。而且他的病情也在好转中,相信很快就没问题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还请老师多费心照顾。”
临走前,徐安宁把地铁出站口买的星巴克咖啡留在了班主任的办公桌上,装咖啡的纸袋里面还悄悄塞了购物卡。
放学的时间就快到了,徐安宁干脆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到了点,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校门,而姜佳宝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表情也有些阴郁。
回去的路上,徐安宁拐弯抹角地向儿子打探他在学校的情况,发现他确实没有什么朋友。课间休息时间,他也只是坐在位置上看书。
莫名其妙地,徐安宁想起了前夫姜越超说过的话。那个男人总抱怨徐安宁对孩子管得太严,压制了他的天性。
姜越超还总喜欢拿一件陈年旧事举例子。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姜佳宝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两个孩子丢下书包和作业,坐在床边开心地聊着天。徐安宁给他们切了水果端来,随口打听了几句,发现来家的同学在班里成绩垫底,顿时不快起来。她早就教育姜佳宝要多跟成绩好的同学来往,显然他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再一听他们谈论的话题,竟是在争执比较哪个奥特曼打架更强,哪个更容易陷入红灯状态。徐安宁不高兴地板起脸来。
“有什么好争的!动画片都是骗小孩子的。既然有空,你们不如比一比谁会背的古诗比较多。这才更有意义呢,好不好?”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在她的步步劝诱下,磕磕绊绊地背起了古诗。姜佳宝会背一百多首古诗词,在同龄人的比赛里从来没输过。而他的同学只会背一两首。徐安宁的心里很是满意,自己的教育方针到底先进于同龄学生家长不少。
可隔天在饭桌上谈及此事,姜越超竟责怪她多管闲事。
“别人家的孩子也是有自尊的。被你这么一搞,以后不愿意来了怎么办。”
早就熟读多种精英育儿书籍的徐安宁寸步不让,“那正好,就不应该和这种成绩差的学生来往。学好难,学坏可快了。”
那确实也是姜佳宝最后一次带朋友来家里玩。因此,姜越超觉得自己抓到了把柄,一旦在教育问题上有了分歧,他就喜欢拿这件事出来说事。
可仔细一想,平时姜越超根本不管孩子的教育问题,连期末考试的成绩都不闻不问。大小事全交给了徐安宁操心。但凡出了点小问题,就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到底谁给他资格了。
徐安宁越想越气。说到底,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如果不是他搞外遇,姜佳宝就不会出现心理问题。
隔天,徐安宁丢下求职的事情不管,陪姜佳宝玩了一整天。去了动物园,看了姜佳宝最喜欢的大象。去了江边坐轮渡,还在宽敞的新家里玩了捉迷藏。
到了晚上,徐安宁累得只想上床睡觉。可她还是打开了电脑,查看求职相关的信息。姜佳宝却依然一副没有玩够的样子。见徐安宁在忙,就想索要手机自己看视频。
“只能看一个小时啊。”徐安宁无奈,把手机给了他。
望着孩子趴在床上玩手机的背影,徐安宁突然心情焦躁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为了给姜佳宝创造良好的康复环境,徐安宁已经很久没管过他的学业了。只要每天把作业写完,其他的她都不过问。原本每个周末排满的补习课也全停了。
可与此同时,孩子的成绩也一落千丈。原本在班上还是偶尔能考进前十五名的,现在的名次倒过来数反而比较快。考虑到他的失语症,徐安宁不愿也不敢责骂他,就这么默默憋着,自身的心理负担却越来越沉重。
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买下的学区房也起不了应有的作用了。
她终于忍耐不住,没收了姜佳宝的手机。
“去画画吧,好几天没画了呢。”
姜佳宝很不情愿地回到书桌前,展开了画纸,直到晚饭前才完成画作。
绘画的主题依旧是这栋单元楼。画法与上一次差不多,也一样有两个孩子。他们这次都进了楼里。明显是姜佳宝的孩子身处四楼,双手捂着眼睛,屈膝下蹲。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另一孩子依旧是上次画里出现的小女孩,依然扎麻花辫,穿着红色连衣裙。她身处画面上以透视视角表现的方框里。
徐安宁难以理解绘画想表达的意思,内心隐隐有些不安。透视方框位于三楼与四楼中间,似乎并没有指代现实中哪个楼层的房间。
“你们在做什么啊?”
姜佳宝侧头思考了一下,拉着徐安宁走出房门,指了指楼道里的电梯。
“你想出去玩?”
姜佳宝连连摇头,用手在脑后比画出两条辫子的形象,又指了指电梯。
“你新认识的那个朋友在电梯里?”
孩子点头了。可徐安宁依旧不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她为什么会在电梯里呢?”
姜佳宝想了想,做了一个蒙住眼睛蹲下的动作。十来秒后他才站起来,进了楼梯间上下跑动了一趟,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他回到四楼,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开了,孩子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徐安宁灵机一动,明白过来,“你们在捉迷藏?你们最近玩了捉迷藏 ?”
姜佳宝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徐安宁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孩子玩闹的温馨画面,自己却差点想歪了。有个一起玩捉迷藏的朋友,肯定对孩子失语症康复相当有帮助吧。也许很快他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状态,可以继续上课了。
这么一来,学业上也不至于落后太多。
徐安宁把新画作也挂在了墙上。
第14章 杨森
按往日的作息习惯,石康年老人本该睡下很久了。但今天他毫无困意,家里的水泥地上放着沾满血污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他的爱犬尸体。
“谁,到底是谁干的?”他气得浑身发抖。
201号房里没开空调,甚至没开电扇。杨森汗流浃背,有些不安地望了一眼师父梁平,后者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直说。
“在电梯顶上发现的,是谁做的还有待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