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及细想,当即左手反抓何耀伟手腕,两臂用力回夺。同时迅速向前迈出一步,屈膝扫腿,勾住对方的小腿胫骨。迫使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倒地后杨森率先反应过来,迅速松开手脚。何耀伟也没做地面搏击动作。两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拍落衣裤上的尘土。
“瞧你,怎么还玩起真的来了。何队就想试试你。”梁平埋怨道。
杨森有些脸红,“在部队里练习惯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不怪他,我先动手的。”何耀伟笑呵呵地,“小伙子挺厉害啊,力气够大,反应也快。”
杨森不知道如何回应,正巧所里有人喊他回去干活。来了新警情,缺少人手。
“去吧,工作要紧。”梁平拍拍杨森的肩膀。
杨森离开后,何耀伟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这年轻人有点意思啊。”
“怎么,刑警队又缺人了?”梁平警惕地瞥了老搭档一眼,“他可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别想随便要走。”
“瞧你,这就急眼了。我又不是为了挖人来的。”何耀伟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人还嫩了点。就拿‘3.14’案来说吧,抓个人搞得那么大动静,在闹市区被群众围观,最后还有围观者受伤。这要是进了刑警队,指不定得闹出什么风波呢。”
梁平不服气似的哼了一声,“年轻人就是要有点干劲才像样,畏首畏尾的,只会什么事都干不成。要我说,犯了错误,检讨不能少,该给的夸奖也不能少啊。”
“行啦,就你最护短。”何耀伟说道,“烟抽完了没?我们进所里谈正事吧。”
警情发生在一家叫“羊头狗肉”的砂锅店,离派出所不远。入职一年多,杨森早把辖区内的大街小巷摸得滚瓜烂熟。他从乌纱帽胡同抄了近路,很快抵达了现场。
报警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名叫石康年。他养的一条黄狗从昨天起就不见踪影了。石康年在外奔波寻找了一天,把平日遛狗的路线都找了个遍,却没有任何收获。
路过这家砂锅店,石康年一看名字是“羊头狗肉”,当即觉得这是个狗肉馆子,有偷狗的嫌疑。他不言不语地进门检查,直接就往后厨闯。
店主把石康年拦了下来,一番沟通后,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他向老人解释,店名只是为了好记,让人印象深刻取的,并不是真的用狗肉做菜。店里主营的菜色是羊肉砂锅。可石康年不肯认账。他嗅嗅砂锅的味道,非说有一股腥臊味,一定用了不法来源的肉。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很快争吵起来,石康年一怒之下报警了。
知晓了前因后果,杨森居中调解,劝说店家同意老人进后厨看一眼。
“我陪着老人家一起,保证不弄出乱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群众放心,不然他的言论传出去,你们以后生意也不好做。”
“就是嘛,后厨有什么不敢让人看的!”在店里吃饭的也跟着起哄。
无奈之下,店主只得同意。
后厨确实只有羊肉,但卫生条件很差,把杨森都吓到了。灶台长期未清洗,积攒的污垢就像铺了一层毯子。羊肉不是直接放在地上,就是泡在脏水里。时不时的还有蟑螂爬过。
“你们就这么做生意的?”杨森质问道。
“不是,平时不这样。这两天生意太忙,一时没来得及打扫。”店主急得抓耳挠腮,“我是外地来的,为了全家老小的生计,开个店欠了二十多万。警察同志,你行行好,就当作没看到行不?”
他想私下给杨森塞烟,被果断拒绝了。杨森给市场监管局打了电话,对方答应明天来检查处理。
石康年对砂锅店的卫生情况并不上心,他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橱柜和垃圾袋都检查了,连锅盖都掀开了,还是一根狗毛都没找到。他这才死心。杨森也结束了工作,可以回警局了。
这是今天处理的第八起报案,都是帮人寻狗这种程度的小冲突。虽说是工作职责所在,但每天都重复着鸡毛蒜皮的工作,到底有些疲劳了。杨森的内心深处偶尔瘙痒难耐,他渴望去侦办大案要案,像上次一样亲手抓捕通缉犯,获得广为人知的荣誉表彰。
从砂锅店出来,石康年的神色闷闷不乐,步伐踉踉跄跄的。以他的年纪,在外来回奔波找狗,确实太辛苦了。
杨森搀扶住老人,想打电话通知他的家人来接。石康年却苦笑一声,表示自己是丧偶状态,唯一的女儿也出国定居了。目前一个人独居,没有家属照顾。杨森暗自叹了一口气,主动提出送他回家。
“老人家,住哪个小区啊?”
“东方豪庭。”
这一回答让杨森相当吃惊。
刚入职不久,他就从同僚口中听说了“东方豪庭”的响亮名号。华阳路派出所的管辖区紧挨着市中心,主干道两边的地段都是核心商业区。商业区西侧呈翼状延展开来的区域,则是80年代留存下来的老居民区,分布着很多国企单位的家属楼。人员密集,拆迁成本高昂。而“东方豪庭”是开发商迎难而上,前年刚刚拆建完的新住宅小区。作为广告标语里“市中心稀缺的高端楼盘”,房价高到了让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地步。
石康年身形佝偻,穿着朴素,很难想象是一个有钱人。起码与杨森想象中的有钱人不一样。
路程不远。没几分钟,杨森就远远望见了‘东方豪庭’大开大阖的平顶大挑檐门楼。9m的净高,60m的宽度,古色古香的题词匾额,与其说是小区大门,更像是5A级景区入口。石康年一言不发。杨森本想先找物业人员,把老人托付给他们照顾,可小区门口的异常状况抢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很多人围着看热闹。
“看什么呢?”杨森向一个上班族打扮的男人打听情况。
“有个女人丢了小孩,刚才还在那大哭大闹呢。”男人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听说是小区进了贼。”
“我去看看,麻烦让一让。”
杨森有种预感,大案子就要来了。
第3章 杨森
由于杨森身穿警服,人群纷纷避让,主动留出一条道。
石康年跟在杨森背后轻松进了小区。他没有看热闹的闲情逸致,道了一声谢,就自个儿回家了。杨森望着他颤颤巍巍的背影,多少有些担心,但还是觉得解决眼前的突发事件要紧。
门卫室里,一个年轻女人和两个保安神情紧张,一动不动地盯视着监控画面。杨森叩击窗玻璃,询问要不要帮忙。见有警察到场,女人再也难以控制情绪。她把杨森拉进门卫室,一口气吐露了很长一段话。话语里时序错乱,逻辑颠倒,很难理解重点在哪。好在一旁有保安李建军帮忙补充解释,杨森好歹听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女人名叫戴月伶,是三栋401室的住户,有一个叫魏秋实的女儿。今天是女儿的三岁生日。一大早,戴月伶带女儿去影楼拍了早就预约好的儿童写真。吃完午饭,母女两人于下午一点多回到家。刚换上家里的拖鞋,戴月伶就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电话里说她的银行卡涉及外币非法交易,被冻结了。需要立刻去指定的银行网点解释情况,不然会被警方传唤,卡上的资金也难以保全。戴月伶吓得花容失色,匆匆出门,留女儿一个人在家里睡午觉。
指定的网点在城市的另一头,打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才到。戴月伶连号都没取,扯住银行大堂经理的衣袖就想说明情况。对方听完后却一脸的莫名其妙,表示没听说过这事。方才的陌生电话也回拨不通了。她一头雾水地离开银行,回到家已是傍晚了。
一开门,戴月伶惊诧地发现魏秋实不见了。她把家里翻了个遍,在小区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喊到声音都嘶哑了,依然没听见女儿的回应。
心急如焚之际,她突然想起曾听邻居说过,这里是“智能化数字社区”,楼栋的出入口都装有监控摄像头。她赶紧来门卫室看监控,保安们却拒不配合,表示从来没有业主提出过调取监控的要求,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戴月伶又气又急,就这么吵起架来。
直到两分钟前,年轻保安赵金川终于弄清了操作流程,成功调出了监控录像。但他既不知道怎么选取录像的起始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调整播放速度。只能按系统默认的设定,从今天零点的录像看起,一倍原速播放。
杨森皱起眉头,“孩子失踪的时间在下午一点以后,距离零点足足过去十三个小时了。如果不快进,得不眠不休,看到明天一早才能把握完整的事态。”
“那可怎么办才好?”戴月伶哭丧着脸。
在失踪案件中,存在着“黄金救援时间”这么一个概念,指的是案发后最初的24小时。在这一时间窗口内,找回失踪者的成功率会有显著提高。杨森知道此时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必须担当起责任,指挥其他人行动起来。
他让戴月伶和赵金川都别再看监控视频了,只留李建军一个人盯着就行。赵金川负责继续翻阅监控系统的说明书,尽快搞清楚如何调整视频时间。戴月伶陪自己一起,回三栋的401室看一看。
“去也没用,家里的每个角落我都找过了。”
“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我必须去检查一遍,指不定就有重要线索呢。”
杨森表现出的专业素养镇住了其他人。连戴月伶也不再哭闹了,领着杨森快步向三号楼走去。
401室,自然在四楼。一出电梯,杨森多少有些吃惊。整层楼只有一户人家,这就是所谓的“一梯一户”吗?
右手边还有一扇没锁的木门。杨森推开一看,是楼梯间。
“这里你找过了?”
“找了,哪里都找了。上楼下楼地跑了好几趟。”
杨森理解她的焦急心情。两人一起走向401号房。房门没锁,只是虚掩着。
“我急着出门找孩子,完全忘了要关门。”
戴月伶一边解释,一边推开房门。
进门就是客厅,这是一个杨森前所未见的新世界。屋内的装修以金色和白色为主色调。圆弧形的窗户,用花纹精细的石膏线勾边。天花板上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墙边有真正可以添柴烧火的壁炉。大量雕刻精美的白橡木家具也让租房过日子的杨森大受震撼。这就是所谓的欧式风格,有钱人的追求吗?
“从哪里开始查起?”一旁的戴月伶忧心忡忡地问道。
杨森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排除杂念,定下神来调查。仔细一看,客厅里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很多家具明显不在原位。
“橱柜的门全打开了,沙发与电视柜的位置也歪了。是你做的吗?”
戴月伶点头承认,“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顽皮,到处爬,有时甚至会跟我玩捉迷藏。刚回家时我还不以为意。等翻箱倒柜,喊破了喉咙也不见人,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么说,你刚进家门,所有东西都摆放正常,没有被人挪动过的迹象?”杨森再度确认道。
戴月伶想也没想,连连点头。
“家里有少东西吗?”
“倒是没有。”
杨森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窗户都紧紧关闭着,并且被反锁了。
“窗户一直是关着的?”
戴月伶很确定这一点。窗户是她亲手关上的,白天很少打开。因为孩子经常爬上爬下,她很注意这方面的安全措施。
杨森望了望窗外,窗户正下方的位置是小区的内部道路,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到纸屑树叶之类的垃圾,也没有半干的血迹。市中心的繁华街与这段路只有一墙之隔。如果有东西从高处下坠,多半会被路人望见。看来最让人担心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屋里的房间不少。但除了主卧和客厅,大部分房间都空置着,没摆放什么家具,也没有生活的痕迹。西侧的小房间堆满了未拆封的纸箱子。
“纸箱里都是生活用品,从上一套房子里搬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戴月伶抢着解释道。
“你们刚搬来这里不久?”
“有几个月了。但我忙着照顾孩子,空余时间不多。”
主卧室倒是布置齐全了。拉开门的衣柜里塞满了衣物,床头柜上摆放着金灿灿的首饰。
不光是生活用品,连主人的照片都摆出来了。
梳妆台上有五幅白色相框的照片,都是戴月伶和女儿魏秋实的合照。照片拍摄的时间明显有一定时间跨度,有的照片里魏秋实还是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有的照片里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最右边的照片里,魏秋实成长迅速,个头快与母亲的腰上的裙带齐平了。杨森拿起照片仔细端详,拍摄地点很眼熟,多半是市里唯一的那一家水族馆。母女俩并排站在巨大的水族箱前,背后游动着五彩斑斓的鱼群。魏秋实扎两股麻花辫,穿一袭红色的小裙子。她靠在母亲的身边,笑容拘谨腼腆。
“这张是近期拍摄的吗?”
“就上个月,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帮忙拍的。”
戴月伶望向杨森手里的照片,突然哽咽不止。杨森急忙把照片放回原位,连声道歉。
“没事的,你尽管调查。我只是一时没忍住。”
杨森尴尬地挠挠头。
“那条红裙子是她最喜欢的。”戴月伶紧紧盯着照片不放,“今天上午去拍生日纪念照的时候,她非闹着要穿,给她换上了才肯出门。”
杨森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就算出言安慰也只会加深这位母亲的负面情绪。他索性扭过头,寻找其他线索。墙上也挂着照片,他粗略扫了一眼,突然意识有什么不对劲。这么多照片,孩子的父亲竟从未出镜过。
“孩子丢失的意外,有没有通知她的父亲?”
“发了短信,他没回复。”
杨森不自觉地眉头紧蹙。这不像是一个父亲应有的处理态度。
注意到杨森的表情,戴月伶主动解释道:“我和孩子的父亲,几个月前就离婚了。这么说你多少能理解吧?”
“这样啊,那你们平时还有联系吗?”
“早断了。”
“可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会不会是他偷偷接走了魏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