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6日 6:00
天还没亮,徐安宁就被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了。
丈夫姜越超蹑手蹑脚地跳下床,套上背心短裤。没开灯,在洗手间抹了一把脸,从柜子里翻出钓鱼用具包,扛在肩上就想悄悄溜出门。
徐安宁早把他的行动看在眼里,提前坐在餐桌边没声没息地等着。姜越超前脚刚踏入客厅,她就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姜越超猝不及防,短嚎一声,跳脚抱怨起来,“想吓死我啊?”
“小点声,佳宝还在睡觉呢。”
“还不是被你吓的!”
“我倒是还被你吓着了。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洗漱的声音都遮遮掩掩。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姜越超望向地砖,表情有些畏缩,“我这不是怕吵醒你吗?难得不加班的周末,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你也知道是难得的周末啊。”徐安宁讥讽道,“等会儿佳宝起床了,我得给他烧菜做饭,辅导功课。还有堆了一个礼拜的家务活要忙。你倒好,就只想着一个人溜出去钓鱼。”
被戳中了软肋,姜越超的态度当即软化下来。他赔着笑脸夸赞徐安宁持家有方,话锋一转,又大倒苦水。说最近单位里人手紧张,让他临时顶班了不知道多少次,搞得他身心俱疲。他都一个多月没钓过鱼了。人的精神总像弹簧一样紧绷着,迟早会出事的。总得抽空放空一天。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徐安宁也心软下来。她也知道丈夫这段时间确实忙得很,加班的频次也多。
“好吧。不过你去归去,中午早点回来。下午一点要是再不见人影,今天就别想进家门了。”
“那哪行啊,你知道郊区的水库有多远吗?”姜越超有些急眼了,“开车单趟过去就要两小时。这点时间,就够我在水库就打个窝,一条鱼都来不及钓。”
“那就别去了吧。”徐安宁真情实意地劝道,“你就忍一忍,下个月再给你放假,钓满两天休息日都没问题。可今天你必须得陪我一起去看房。”
“看房,看什么房?”
“给佳宝挑选小升初的学区房啊。”
“我们住的不就是学区房?”
徐安宁对丈夫的认知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口气。一家人目前居住的,是公公婆婆让出来的老房子。小学的学区还凑合,可初中的学区就谈不上是什么理想选择了。这一点丈夫想必一无所知。
“如果不换学区,你家儿子以后多半要就读三中的初中部。你知道那里的升学率是多少吗?40%都不到。要是连高中都读不上,佳宝以后能找什么工作,去送外卖吗?”
“瞧你说的。”姜越超并未受到妻子焦虑情绪的感染,依旧乐观得很,“佳宝的成绩有那么差吗?初中不也可以择校吗,考好点就是了。”
徐安宁终于动了肝火,“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关注过孩子的学习成绩,转发给你的成绩单也从来没看过。佳宝在班上的成绩充其量只能算是中游,你还指望他去竞争掐尖子生录取的择校考试?”
姜越超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憋出了缺氧般的猪肝色。
趁此机会,徐安宁再度解释了一遍本市复杂的升学政策。姜超越抖腿抖得停不下来,终于忍耐不住,急于结束这段对话。
“佳宝才上四年级,买房的事缓缓再说吧,你非要搞那么急。”
“初中学区房的政策,我都跟你说了几遍了?”徐安宁不耐烦地又解释了一遍,“要提前两年落户才算,今年再不买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回头再商量吧。”姜越超背上渔具,快步溜出了门。徐安宁冲着楼道里喊了句,让他记得中午回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结果他直到傍晚才回来,约定好看房自然告吹了。徐安宁一开冰箱,炖肉的汤碗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五条死不瞑目的鲫鱼。她气得不打一处来,当晚直接一言不发,把姜越超踹出卧室去睡沙发。
丈夫是指望不上了,徐安宁只好一个人来回奔波看房。她早就做好了功课,在中介的陪同下一口气看了二十来套房,可始终没找到理想的房源。有的房子居住环境太差,属于标准的老破小;有的房子开价太离谱,远超她的预算;甚至还有占用学籍尚未释放的房子,被房主恶意挂在网上企图蒙混过关。
她想再多挑一挑。可中介两手一摊,表示目前就这么多房源,等过两天再说吧。可徐安宁等不起,孩子的升学问题没法拖延。
周一,她正心神不宁地上班,一通被标记成“房产推销”的骚扰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换作平时,她绝对不会接。
可眼下形式不同了。
电话是一家叫“良辰房产”的中介公司打来的,业务员不知道从哪搞到了徐安宁的信息,对她的购房需求一清二楚,张口就报出了一套完美符合需求的房源信息。徐安宁激动不已,很快与对方约定了看房时间。
到了周末,徐安宁兴致勃勃地赶到指定的地址,却被房产中介公司的寒酸模样吓到了。“良辰房产”的招牌临街,实际的店铺却藏在二楼。走上狭窄的楼梯,一股难闻的烟味扑鼻而来。徐安宁犹豫片刻,还是掀起了二楼的门帘。
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里,一个谢顶男子正盯着手机傻笑。见有人进屋,他连忙把烟头扔出窗外,站起身来收敛笑容,“有什么需要?”
“电话里约好的。”
男子猛然一锤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要事情一般,手心顿时发红。
“我一直等你过来呢。”
男子满脸堆笑地拿出纸杯倒茶,自我介绍叫作葛洪军。趁徐安宁喝茶的工夫,葛洪军絮絮叨叨地讲述了自己的创业史:他在这一带深耕十来年了,小本生意,主打诚信交易,回头客很多。
说完,他又拐弯抹角地问起徐安宁要买什么样的房。
这不是完全记不得了嘛。徐安宁对男子的信用评级又下调了几分,但还是耐着性子把自己的需求又讲了一遍。
“这不是巧了嘛。”葛洪军咧嘴笑了起来,“我手头刚好有套二十九中的学区房。好学校,好房子,包你一看就满意。”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多少出乎徐安宁的意料。她提出能不能直接去实地看房,葛洪军爽快地答应了。
到达了目的地,徐安宁顿时眼前一亮。小区和想象的完全不同。出入口是一栋古色古香的门楼,刻着“东方豪庭”的金字匾额高悬正中。行车通道宽广到能同时驶入三辆路虎,门卫室前有专人站岗。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葛洪军咧嘴笑道。
徐安宁老实地点头承认,“我看过不少二十九中的学区房,尽是些十年以上房龄的居民楼。没想到这一带还有这么高端的社区。”
“那当然,一般中介手里哪有这么好的房源。”
葛洪军走向大门,站岗的保安挑了挑眉毛,“外卖?”
“不是。”葛洪军亮了亮手里的系在门卡上的钥匙,“带客户看房。”
“哦,是你,还没放弃啊。”保安说道。
葛洪军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这话说的,带人看房就是我的工作。”
两人走进小区。徐安宁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入户景观吸引住了,眼前是一个拼花瓷砖的拱柱式喷泉,装饰着仿效圆明园的十二兽首。道路两旁宛若花园,花草繁茂,树种丰富,银杏、柳树、松柏,造型一看就是精心修剪过的。
“配套环境不错啊。”徐安宁感叹。
“你还没看到小区里的湖呢。”
“小区里还有湖?”
“是啊,小区的东边和市民公园是相连的。当年规划的时候,把一小块湖区划进小区景观带了。”
徐安宁有些说不出话来,就算是一小片湖,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也算得上奢侈了。
葛洪军对着她的脸笑了笑,“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徐安宁有些惊异,自从考上大学,她一直有意识地剔除着自己的家乡口音,应该早就听不出来了。
“嘿,我瞎猜的。如果是本地人的话,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东方豪庭’的名气吧。十多年前,这里刚刚建成,可是全市楼盘的标杆呢,房价也是天花板。虽说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有些设计理念有些落伍,像是没有设计人车分流啦,没有无障碍通道啦,但总体也不是普通居民区能碰瓷的。”
葛洪军领她穿过花园,到达楼栋的门口。门前有一排地上车库。
“小区里就没几栋楼,容积率直逼别墅。每家都有独立的地上车库,不过是另算钱的。”葛洪军一边吹嘘,一边刷卡打开楼栋的门,“看看吧。”
由于有了花园的铺垫,装修精美的门厅已经不让徐安宁那么吃惊了。相反,她还从墙砖细微的龟裂中感受到了岁月的痕迹。就算当年投入再多,维护得再用心也逃不过时间的摧残。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中介想让她看什么。
“一层只有一户?”
“没错。这在当年全市可是独一无二的。”
如今倒没有那么少见,不过倒也算高级住宅的配置了。徐安宁在心中思量,一层一户,就不用担心房子的采光问题了,私密性和舒适性也有保证。
“房子在四楼。”
葛洪军领她进了电梯,按下四楼的按钮。电梯里少见的没有加装广告屏幕。这里毕竟是十几年的老小区了,说不定当年的设计结构就不支持在电梯里加装电路。而且这里每栋的住户太少,很难收回广告投入的成本。
电梯平稳到达四楼。实际走进401房间后,室内的条件也没让徐安宁失望。欧式装修,奔着奢华风去的,十年前最流行的风格。以当下的眼光看来未免有点“土豪”了,也有一定的老化痕迹。但能看出当年的房主在装修上花了不少心思,投入了不少钱。
她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匆匆换上鞋套就往屋里走。但没走出几步,她困惑起来,大客厅,房间也多,面积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十平方以上了。
“这里面积多少啊?”
“一百八十三平方米。”
中介的话把徐安宁拉回了现实,她惊讶得瞪圆了眼睛,“那总价不得远远超出我的预算了?”
“可我还没报单价呢。”葛洪军笑了笑,贴近徐安宁的耳边报了一个数字。
“四万?”徐安宁觉得十分难以置信,她很清楚这一带的房价。这房子的硬件条件如此优越,房价竟然比均价低个一万左右。
“你没骗我吧。这里到底属不属于二十九中的学区?”
“怎么会呢。你都说了要买学区房,我肯定得挑满足条件的房产推荐啊。”
“可这价格……”
“其实呢,是房东自身的情况比较特殊。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做生意的居多。生意人嘛,难免会遇上资金紧张,急需用钱的时候。急着脱手,可不就得大降价?”
徐安宁依旧难以置信。
“这种价格,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见她陷入了沉默,中介又开始了劝说,“主要是因为这个小区房源太少,过去十来年基本没有过二手买卖成交。没有成交价,就没有对比,这才让这么明显的捡漏机会没人发现。”
“哦?”这一击算是命中了徐安宁的痛点。遇上买房这么个堵上全部身家的大买卖,谁不想捡漏买在最低点呢?
现在问题只剩下一个。这套房子的面积太大,导致总价超预算了。
仔细一想,如果能顺利卖掉老房子,三成的首付就不是个问题了。
可月供太高了。粗略一算,徐安宁和丈夫每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得填进房贷。不过丈夫就快升职了,自己年底也要调薪,到时候就有余钱了。何况还有两方的老人可以帮忙贴补,他们的养老金都不少。孩子读初中就三年,到时候转手卖掉房子,不但不会有任何损失,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大的。
思量成熟后,徐安宁故意装出犹豫不决的模样,“房价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都压这么低了,我这边很难向卖家开口哎。”中介男子嘴上说得为难,脸上却没流露太多为难的意思。徐安宁知道还价十有八九有戏。
第6章 徐安宁
买房的流程进展很顺利。
价格还下来了,合同也签了。23年的二月,银行的贷款审批完了。徐安宁拿到了房门钥匙,带着姜佳宝搬进了东方豪庭小区。
进门后,她觉得有些恍惚。几个月来,徐安宁一直期待着这一天。有生以来,她还从未住过这么宽敞,环境这么好的房子。
可她怎么也预料不到,自己是以单亲妈妈的身份住进来的。
徐安宁与丈夫姜越超已经分居两个月了,虽然还没离婚,但距离变成事实也只差一纸官方文件而已。
婚姻破裂的直接原因是姜越超的出轨。他们的不正当关系持续了快一年半,而徐安宁两个月前才发现。
姜越超看上去不像是会出轨的男人。这话倒不是夸耀他的人格品质值得信任,而是简单地陈述事实。他家境一般,长相算是周正,可说起话来笨嘴拙舌。本人似乎也有着这方面的自觉性,几乎很少与人聊天,更别说有什么异性缘了。
人总是会变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自从两年前,在公司里升上了管理岗位后开始的吧。姜越超不在家过夜的次数增多起来。虽然本人解释是要加班或应酬,但相较于原来的情况太频繁了。与一般女人相比,徐安宁在感情方面不算敏感,但也开始怀疑起来。事情再一次发生时,她假装客户给丈夫的单位打了个电话,结果得知丈夫当天并没有公务安排。
第二天凌晨,她严厉责问了晚归的丈夫。但是姜越超只是一味否定,把责任归咎于接电话的同事,让事情变得更加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