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小到大,但凡遇上这种大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听取过桑宁宁的意见。
桑宁宁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地将一小片衣角也拽入掌中。
掌心微微出汗,有些潮湿,正如此刻的心尖眼中,泛着说不出酸涩与没来由的惶恐,比刚才骤然见到怨魂时更甚。
久到桑宁宁都不自觉的产生了怀疑。
原来她真的能产生这样持久的情绪吗?
“我——”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容诀轻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
“……我想让她进入宴席。”桑宁宁缓慢地开口,几乎是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着自己的观点,“不管是谁出卖了这个计划,但如果这一切属实,我想让她进入宴席。”
想让她手刃仇敌,想让她报复回去,想让真相大白,想要让驻颜丹再不出现。
桑宁宁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她只说:“我想要让她……亲手杀死那些害了她的人。”
这是这样吗?
真是温柔又宽和的想法。
容诀微微颔首,语气带着说不出的爱怜:“可以。”
他略一侧眸,眼神向后轻扫,随后不着痕迹地向前半步,完全遮住了身后绯魂怨女的身影,还用灵力硬生生将她的身形缩小了一圈。
婉娘……婉娘愤怒极了。
这个兄长好生奇怪!分明从头到尾都是她妹妹在欺负她——她半点便宜没占到不说,现在还硬生生被人用灵力消融怨气?!
要知道,倘若是纯用灵力消融怨气极为困难,通常要付出比怨气更多三倍,乃至五倍的灵力,才能彻底净化一个怨魂。而现在这个年轻的兄长,就愣是这么耗费自己的灵力?
婉娘无语凝噎,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兄长的脑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容诀从在意他人的想法。
他上前几步,笑着望向了桑宁宁:“刚才,是怎么想起摇风铃的?”
桑宁宁困惑道:“不是你提醒我的么?”
容诀临走前扫来的那一眼,桑宁宁看得分明。
难道是她误会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一只修长的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真聪明。”容诀俯身垂首,对着桑宁宁弯起眉眼,笑如春水,“不愧是我的妹妹。”
从发间落下的手恰好碰到了她的耳垂,桑宁宁轻轻颤了颤。
心中的恐惧似乎又降低了一点。
容诀似乎并未察觉到桑宁宁的异样,他蹲下身,整理了一下桑宁宁的衣领,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一套衣裙,握着桑宁宁的手,将衣裙放在了她那只没有握剑的手掌上。
“我先前去铺子里买的,你明日恰好能穿。”
桑宁宁错愕地抬起头。
先前?什么先前?
她几乎一直与容诀在一起,除了——
容诀嘴角向上挑起,肯定了她的猜测:“就是那个时候。”
——在她去桑家的时候。
桑宁宁的手颤了颤,她低下头,上好的蓝色绸缎在光下如流水淌过,又似春风吹散阴霾露出的晴空。
轻飘飘的,又仿佛重逾千斤。
很难说清桑宁宁现在是什么感受,大概就像是孤身一人拔剑对向虚空,却发现在一波又一波的对敌后,再次来的,却是一阵被春日晚风吹来的月色。
温柔,干净,没有丝毫虚假。
原来真的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原来在她看桑家人和睦温馨、其乐融融时,也有人在为她牵挂。
容诀做完一切就打算离去,然而就在他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声犹豫又轻微的声响。
“……多谢。”
容诀默了一默,而后柔声开口。
“不必道谢。”他道,“我说过的,桑宁宁,你以后会拥有比这还要好得多的东西。”
她会一直向上攀爬,她的人生光辉璀璨。
吱呀一声,木门轻轻闭上。
桑宁宁彻底松了口气,抱着剑放任自己倒在了床榻上。
握剑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桑宁宁怎么也控制不住,最后气恼地将新衣服垫在了掌下,用指腹轻轻捏着,才好上许多。
有一件事,桑宁宁一直隐瞒着所有人。
她怕怨魂。
从小就怕。
很怕,很怕。
因为在小的时候,她曾看到一只巨大的怨魂依附在桑云惜身上,但当她惊叫说出这件事时,换来的只有无尽的谩骂与毒打,还有那个怨魂可怖的笑声,与嘲弄轻蔑的眼神。
无人信她。
……
出了门,容诀脸上的笑意依旧不改。
他语气温和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能有什么?
倘若还是个人——倘若她还是那个被父母庇护着的孩子,婉娘定然是要翻个白眼的。
但她不能。
一来,她已经不再是人。
二来,她根本打不过面前这个修士。
婉娘掂量了一下双方实力,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你妹妹有句话没有告诉你。”
容诀挑起眉梢。
“她说她不信怨魂,于是我便问她,倘若你兄长也变成了怨魂,你又当如何?”
室内一时沉静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婉娘疑心对方是否听清这句话时,她听见对面之人轻轻笑了一声。
“自然是,‘不信’。”
依照桑宁宁那倔强又认死理的性格,她只会给出这一种答案。
“不。”
“她说的是,‘我的哥哥不会变成怨魂’。”
说到这句话时,婉娘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嘲笑。
“多么幼稚又愚蠢的想法啊,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愚钝的人,居然心甘情愿地替他人保证……”
容诀静静地看着她。
这就是怨魂。
丑恶,扭曲,嘲笑一切真情,对一切都拥有着最极端的恶意。
他抬起手,婉娘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般,瞬间没了声音。
容诀轻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即便是问话,他也丝毫没有放松对她的挟制。
婉娘犹如被捆绑在树上的蚂蚱,四肢挣扎着,勉强才用怨气冲破了一丝小口,声音都变得凄厉。
“她、她说,‘那这个世间怕不是没救了’。”
容诀一怔,原本扬起的唇角放平,手指上绕起的黑气顷刻间消散。
婉娘疑惑的发现,面前这个强大无比的修士在这一瞬,宛如初生的婴孩般迷茫。
光风霁月的青年歪了歪头,竟是向她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娘:“……”
有那么一刻,婉娘很想骂人。
但她不敢。
察觉到这位身上可怖的气息,婉娘不敢冒犯,缩着头答道:“大概、大概就是,那位小妹妹觉得,您是她心中最最好的存在,所以倘若有朝一日,连您都成了怨魂,那这个世间就没救了。”
倘若……么?
青蓝色鳞片不知何时冒出,落在了脖颈处后方雪白的肌肤上。
长久的静默后,容诀笑了笑,问道:“你想要什么?”
婉娘莫名其妙地被带走,怨魂本就没什么好脾气,此刻又听见了这直指她变成怨魂中心的话,更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怨气。
“我想要什么……想要……”
婉娘断断续续的重复着,而后室内狂风骤然起,婉娘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想要那些人偿命,想要那些人也体验一把我们的苦痛,我还想要——”
“你还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