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不知这闹的是哪般,再看一眼外面的阵仗,霎时就懂了。白栖岭这个疯子!他在干什么!他不要命了!不要天下大计了!他在干什么!
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白栖岭已是几步跨到她面前扛起了她向外走。燕好和柳枝冲上去,被赶来的懈鹰上前拦住,拿着麻绳一并捆了!
强抢民女!
众人都在心中骂白栖岭,但无人敢上前。那被抢的女子在他肩头踢打他,骂他:“你放我下来!你这个恶人!”
白栖岭则哈哈大笑:“看上你,你就是我白二爷的人!抢你是看得起你!”
“嫁谁也不嫁你这臭名昭著的人!你放我下来!”
花儿在他肩头挣扎,她说的是假话,但心中突然彷徨起来,她来京城办差,差还没办,竟是被白栖岭砸了碗。她无比委屈,就是不想嫁他,于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向外喊,还咬他脖子咬他脸。众人都叹:这刚烈的女子可惜了,命运也不济,原本要来京城闯荡一番,如今却被白栖岭抢了。那白府是什么好地方?比三巷强不了多少,过几日就盖着白布抬出来了!
经这一番,白栖岭心中那面鼓狠狠擂着,他将花儿丢进轿子,手一挥喊道:“给老子使劲吹!”
而后一掀轿帘,见花儿在抹眼泪就说道:“你不嫁我,我就抢了你!我白栖岭就是个疯子,你可看清了?!”
他话是这样说,却伸手擦掉她的泪珠。
复又翻身上马,要他抢亲的队伍在京城里绕,还要有人喊:“白二爷抢亲了!抢的是初来京城投宿在客栈的花儿!”
就这样一路喊,先过那座破庙,庙里行动不便的老人家闻言放下手中阵线,抬起头来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眼中一滴浑浊的泪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再喊过河月街,那裁缝铺子素来独来独往被京城贵女青睐的掌柜的也走出铺子,眼看着那大红的喜轿,不知为何,他竟笑了。
还有人站在酒庄前,手中的酒盅要捏碎了一样,最终竟也点点头,说道:“命也。”
再过三巷前,白栖岭竟嫌喊的动静小,要他们再大声点,喊齐些。那三巷里的人没听过这样的喧哗,衔蝉问秋棠:“这是在闹什么?”秋棠跑出去听,回来说道:“就是那个白二爷,抢了一个民女回家,叫花儿。”衔蝉从床上坐起来,突然就捂着嘴笑了。
这些年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当年她离开燕琢那一日,可是记得白二爷的马一圈一圈绕着花儿,心痛难挡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秋棠问她笑什么,她摇摇头道:“也不知是不是孽缘。”
“能是什么缘!抢来的!”
衔蝉又点头,躺回床上,将被子蒙到头上,肩膀一抖一抖,在偷偷笑了。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宫里,去秉差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描述他看到的听来的:“白栖岭疯了,那场面很大,那女子把他脖子咬出血了。”
娄擎只冷笑一声,便摆手叫人退下,白栖岭此番蹊跷,属实蹊跷。但那女子的身世娄擎查了个底朝天,他们属实不该是旧相识。头又疼了起来,他摆摆手叫人给他拿汤来。那汤水很白,是人骨熬了很久。娄擎也终于是喝上了。
那头白栖岭把京城闹了个底朝天,最终才将队伍带回白府。到了自己地盘,将花儿从轿子中抱出来,见她不挣扎,知晓她心中过不去这个坎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径直向里走,一脚踢开自己的屋门,身后的柳公忙关上门,独留他二人在屋内。
白栖岭的大红喜服在屋内变暗了,可还是好看。二人坐在床边,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得那样板正。此刻热闹散尽了,他疯癫褪去了,语气和缓了:“我知晓你来京城做什么。谷家军派了那么多人来京城,最终是要刺杀皇上。没猜错的话,你那么想去皇宫,是要去查看地形。”
“你是世上最好的斥候,心明眼亮,又聪敏,你来京城就没想活着回去。”
“是以你们都不告诉我,瞒着我,你对我也只字不提。”
“你既然知道!还要这样!”花儿又流泪了:“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看到那些人受的苦了,我既为死士,就不该把儿女情长放心上!你应是懂的!你…”
“我这一生只不管不顾这一次!”白栖岭眼睛红了:“你要看我娶朝瑰吗!”
“那又能怎么样!你去娶!只要为了百姓…”
“并非!并非如此!”白栖岭握着她肩膀:“这未必是坏事!至少打进日起,我能光明正大与你站在一起!我们这一生像今日这样的时机不多了。我知我去抢你令你不快,你心中没有儿女情长,不将我放心上,无碍的!我也非这样一个俗人!”
白栖岭捧住她的脸:“可我们此世为人,就这一点念想都不该有了吗?是吗?”
花儿心很乱,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满脑子都是要重新谋划了,前路是好是坏原本就看不清,眼下更是扑朔迷离了。
白栖岭的掌心好烫,都将她的泪珠烫热了。
“你这个疯子。”她哽咽说道。她骂他是疯子,可此刻却想,这一生许是只有这一次机缘为所爱之人不管不顾了。她原本就喜欢与他站在一起,原本就信任他,原本就念着他,这些不过随时日渐长而渐渐强迫自己忘了罢了!
她恨不起来他,亦再没法怪他。本来日子就这样苦了,她还要怨怼自己的心上人,那当真是一点甜都不留了。
“只管信我。”白栖岭道:“你我站在一起,向从前一样,不管你唱哪一出大戏,我都为你兜底。哦,不对,你如今是顶天立地的女将军,那么,不管你去哪里征战,都让我扶你上马,送你一程。山高水远,哪怕只有这一程,我无憾了。”
花儿啜泣出声,终于扑到他怀里。
那年她说她不嫁他,不嫁给那臭名昭著的恶人,她心中当真是那样想的,总之不想与他为伍;今日她亦是这样当着众人面说的,可她心里不那样想了。
她想:他是同路人。是同路人。
在狼头山的重重迷雾之中,她曾于无数个夜晚,目光费力地穿透迷雾,想去探得一些什么,可她什么都看不清。那时她只得想着:那人如今身在何方?当谷为先有一日对她说:白栖岭生意做成了,他回到京城了。往后为了各自的安危,将由别人代他联系。我们与白二爷就此明面上断了。这一断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你可以离开去找他。
花儿长舒一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又摇头:我不去找他。
就让我们在这日渐远去的人世里各自飞奔罢!
可她为何又偷偷哭了呢?在没有雾气的夜里,她仍旧爬上自己的树屋,看着天上的月亮偷偷落泪。她的难过无处诉说,终于变成她挥起的刀和手中的茧。她选了自己的路,因此亲自斩断了她的情丝。
她没有想过,此生竟还能有这样的夜晚,他穿着大红的喜衣,坐在她身边,对她说:“至少我们光明正大站在一起了。”
外面大雪如是,可她心中的月亮爬上来了!爬得那样高!
第87章 春闺梦里人(十六)
白栖岭的强取豪夺, 将京城的一滩死水搅浑了。且看河月街上的风月楼里,挂起了大红的纱帐,贴上了大红的喜字, 就连姑娘们都着了红色的衣裙。别人若是问这是在做什么?
老鸨道:“为白二爷贺喜!”
风月楼有这样的阵仗, 旁的商户也不敢怠慢, 当即翻箱倒柜找东西装扮起来。大红的灯笼也得挂,挂一整条街,登时红通通的。这阵仗就连宰相嫁女都未有过。
钱空看着这突变的街景, 叹着气对戒恶道:“要么说二爷厉害呢!二爷不仅厉害,二爷还眼毒。这花儿才来京城几日,在二爷面前露过几次脸, 今日就被抢了。那三个女子那般厉害,到了二爷跟前, 像被抓小鸡一样抓走了!”钱空甚至伸手抓了一把, 但无论如何都学不出白栖岭的狠劲儿来。
戒恶则淡然一笑,作出事不关己的姿态来。
“可是方丈,我看那三个女子与你交好,你若可以帮帮她们…”钱空压低声音:“去皇上那替她们求个情…”
“此话休要再提。”戒恶微微摆手:“人各有修为和命数,非你我可以改变的。此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就连钱掌柜都一直在夸这三位看来就是奇女子,那二爷练就的一双金睛又怎会看不出来?”
戒恶讲完摇着头上楼了。老和尚对此心如明镜, 他早就知晓这世事会逼疯一个,只是没想到逼疯的是那心机深厚的白二爷。许是正应了故人的话:白二爷没有软肋,若非要拔出一根来, 大抵就是那一位了。
如今这话对上了, 不知怎了, 戒恶松了一口气。他回到房间里, 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块骨头来。细看去,那是一块头骨,被钻了一个洞,一条红绳从洞中穿过。戒恶把骨头带在身上,躺在床上,缓缓说道:“都到世人心易变,如今变是没变呢?我看是没变。”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是那一日的惊天大火,故人一次次冲向火中,抱出那些婴孩。再往后,世间便没有故人了。但老人那颗将老将死的心却奇迹般活了。这世上究竟如何,他也想下山看上一看了。
看就看罢!这一路,浮华背后满是人间疾苦,他的僧袍日渐褴褛,漫天的大雪盖不住路边的腐臭。果然山上一日,山下一年,光景变得这样快,却从不与人商量。
戒恶就想这样歇息,却听有人来敲门,钱空在外头道:“方丈,白二爷请喝喜酒,你我都赫然在列,让现在就去。”
“他把人抢了,不着急洞房,却要喝喜酒?”戒恶道。
“这我也纳闷呢,怎就这么急着要喝喜酒。”钱空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贺礼还没备呢!”转身跑下楼去备贺礼。
待众人到了白府,月亮早已爬老高,照着地上的雪,泛着一层鱼鳞似的银光。从前鲜少有人到过白府,这次提着贺礼战战兢兢来了,看到院子之中赫然陈列的各式兵器,都倒吸一口气。
白府之大,在京城亦能排上名号,从正门到用饭的前厅,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可怖的是,白府的下人都是精壮男子,均一袭黑衣,话不多,看人之时眼睛里冒着杀气。偶有一两个妇人,梳着高髻,起手就能劈死一个人一样。
白栖岭胸前戴着红绸花,一身喜服,招呼诸位落座。白府的老管家则手执账簿,开始记贺礼,记完了却不收下,只说:心意白二爷领了,贺礼还请诸位带回。
钱空闻言对戒恶说道:“白二爷其实是个妙人。”
“他能在京城安身立命自有他的本事。”戒恶答道:“你说他既然不要贺礼,为何又要记账呢?”
钱空凑近戒恶,压低声音道:“跑江湖的都知道,这几个碎银子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谁舍得了大头。”
“钱掌柜果然通透。”
白栖岭这一出吓到了众人,喜宴上人人自危,白栖岭看起来心情属实不错,逐一敬酒。只是酒过三巡后,他突然对老管家道:“关府门。”
白府的大门关上之时发出了钝响,众人身上随着响动起了鸡皮疙瘩,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白栖岭缓缓脱掉自己的喜服,叠好交到柳公手上,而后缓缓道:“庆元三年深秋,在京外五十里的乡路上,我白家的商队救了一个伙计。当日那伙计奄奄一息,几经救治,仍只能苟且活着。因商队有要务在身,又不忍心将一个活人丢下,将其带进了我的兵器营。”
众人皆深吸一口气,虽坊间曾流传白二爷靠奇巧兵器得以立足,但不曾有人有过证据。如今他竟自己当众说出,众人无不掩耳,有人斗胆相劝:“白二爷,人在江湖,各有本事。二爷靠什么立命,我等着实不相关。”
白栖岭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前几日,有人屠了我的兵器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用这等手段,欺到我白栖岭头上。”
“白二爷,京城讲王法。您大可告…”话音未落,他的胳膊已被懈鹰掐住,双手微旋,那胳膊就嘎嘣一声,断了。
众人慌了,有人起身相劝:“二爷!二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二爷万不可冲动!”
白栖岭则面无表情,只摆了下手,那经管进城十余家布行的掌柜的便人头落了地。鲜血喷溅出来,一旁恰巧坐着钱空,衣裳瞬间被染红。钱空闭了闭眼,又睁开,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褂,盖到了地上的那颗头上。
众人终于真正见识到了白栖岭的疯癫,坐在那一动不敢动。
柳公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贵人不必害怕,我家二爷颇讲一些道理。今日若不是欺辱到白府头上,二爷也不会在自己大喜的日子这般。事已至此,各位请回罢,二爷自己报官了。”
众人闻言转身就走,外面街上的雪地上瞬间就布满杂乱的脚印。消息瞬间就到了宫里,小太监又绘声绘色地秉承:“当即就砍了脑袋,说那人出卖了他。”
娄擎冷笑了一声,他自然明白白栖岭今日接连发疯为了什么。其一,为了不娶朝瑰;其二,为给他脸色。但白栖岭还是没有疯到底,若疯到底,他会直接杀到他面前来。
娄擎不信白栖岭有这个脑子,然不出一个时辰,侍卫听到有人叩宫门。深更半夜叩宫门,无人敢有这样大的胆子。更何况那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手还在,若有动静万箭穿心。
侍卫打开宫门,看到前面整齐陈列的三具尸首,放眼去看,周围空无一人。蹲下身去分辨,那躺着的分明是御前的人。
速去御前禀报,娄擎闻言眉头皱起,白栖岭果然胆大,而他目前尚未有证据那三个侍卫就是他杀的。娄擎暂且吃了个哑巴亏,他何曾吃过哑巴亏?心中已然开始酝酿将白栖岭五马分尸了!
花儿躺在白栖岭身边,听闻这一切,并未震惊,只是感叹:“白二爷果然是疯人。”她不怕白栖岭发疯坏事,她甚至在想:或许今日抢亲也非他一时冲动。又或许抢亲是冲动的,但当他带着抢来的人走街串巷之时,头脑里已然有了后面的一切。
她转过身去看着白栖岭,烛光中的他阴着半边脸,属实是一般女子不敢直视的脸。可她偏觉得这张脸生得好,不怒自威,高山峻岭一样的脸。犹记初次相见,是燕琢城的大雪天,他掀开轿帘,透过无边无际的雪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幽深的眼睛要将别人的人头钉在城门楼子上一样。
那时飞奴还啐他,所有人都啐他,但都只敢在他身后。
那时她怎会想到如今这人就在她身边,成为了她的夫君呢?
手指在他鼻尖上点了点,人凑过去看他。白栖岭反倒不自在,脸一挪:“看什么?”
“看我那夫君洞房花烛夜怎么跟死了似的。”言罢叹口气,拉起他的手亲在掌心上。
白栖岭翻手拍打她光洁的额头,打一下不够,再打一下。
花儿揉着脑门瞪他,听到他咬着牙道:“那白老二声名狼藉!恶贯满盈!”
“模样吓人!姑娘们绕道跑!”
“嫁谁也不嫁那臭名昭著的白二爷?!!l”
他一句又一句,想来她曾说大放的豪言它一句都没忘,如今总算逮着机会报复了。将她按在那狠狠搓磨一番,她哭笑不得求饶,他全当听不见,直到自己舒心了才放开她。
哪有洞房花烛夜翻小肠的呢?有,白二爷。
花儿扑到他身上捶打他,被他瞬间掀翻人欺上去,对她连唬带吓:“无论什么时候,在我白二爷面前都是只羊!”
“白老二,你快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