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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_分节阅读_第98节
小说作者:姑娘别哭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594 KB   上传时间:2024-04-11 21:04:01

  这死鱼成浩瀚之势力,直至将河道堵塞。捞鱼者越来越多,以为是上天赏赐的美食。

  按理说江南不缺鱼米,但因着这几年连赶灾年,霍家收紧了打渔政策,原本饿了就可以下河捞鱼充饥的百姓如今只能看那鱼在河里扑腾。活鱼不许捡,死鱼却是可以捞的。

  如今河里有数不清的死鱼,想起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娃和饿得眼睛发绿的老人,心一横,撒下网,生怕落了人后,动作慢了就一场空了。

  连日阴雨的苏州河因着这些死鱼热闹起来,人如下饺子一样跳进水中,开始抢夺死鱼。

  白栖岭听到外面吵闹,推开窗,看到这样的景象,突然想起大雾夜他躲在暗处,听到有人跳进水中。他何等聪明,瞬间心下了然。这许是一场漫长的蛊惑,用那些死鱼来拉拢江南涣散的人心;又许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漫长的投毒,要将死水一样的江南用这等手段乱起来。平静是深渊,混乱则是围城。

  他故作惊喜地喊柳氏:“夫人,他们在抢鱼,咱们也派人去!”

  柳氏正在安顿晚些时候带他上街的事,听他这样喊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跑到他窗前向外看。这一看,鸡皮疙瘩起来了。柳氏年幼时赶上过一次这样的情形,那时她还在徽州,河里也是有死鱼,乡亲们也是这般去捞。后来吃鱼的人轻则泻肚,重则死了。

  “捞不得捞不得。”柳氏保命要紧,捏着白栖岭衣领轻声道:“老爷,这事太蹊跷了,咱们不捞,咱们有的是吃的。”

  “你前几日还说家中拮据了。”白栖岭道。

  “账本算错了。”柳氏适时上前一步,哄他道:“相公,从前相公只要去街上走一遭,就知晓如今什么买卖可做。如今家中虽有盈余,但也不好坐吃山空。今日外头雨小了些,我琢磨着或许夫君可重操旧业。”

  “我有这等聪明?”白栖岭问她。

  “岂止聪明,夫君简直有慧眼慧根,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夫君是如何养活的?”柳氏头倚在他肩膀,蹭上一蹭,她倒是喜欢与白栖岭这样腻一腻。除却旁的不说,他的身段与江南的男子不同,孔武有力,她总觉得在他身边的人应是杀打不怕的。只可惜如今他被斩断了翅膀。

  柳氏对白栖岭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不过是演一个本子,为他织一张网,要他在这网中丢盔卸甲。她说的做的都是旁人教她的。那头也说了,一旦他吐了口,就是他的死期。

  柳氏起初急于脱身,想拿着那大把银两为自己赎身隐归田园,但不知过了多少个雨夜后,她渐生一种和缓的不知足的贪婪来。那贪婪便是:这“傻夫君”多活几日也是好的,她也好乐享几日真正的床笫之欢。

  “走嘛,夫君。”她向外拉着白栖岭,一边走一边道:“也带着放儿去街上看热闹。”

  “走吧。”

  白栖岭夜里时常在外头奔走,对这上街一事并无兴奋,却装出兴高采烈来,甚至特意换了身衣裳。只有他心知,这衣裳是为谁换的。是为了昨日那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的花儿换的。

  白栖岭与世隔绝,不知她这些年过得如何,但昨日匆匆一瞥,大致明白她脾气愈发大了。

  当他一脚迈出那门槛之时,就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动了。天罗地网向他扑来,真假难辨。柳氏全然不顾矜持,挎着他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将夫妻情致演得恰到好处。出了巷子,再一转就到了街上。大多数人都去捞鱼,这街上不如平日热闹,稀稀拉拉的行人,一眼就能看清。

  放儿眼睛不够看了,在乳母怀中扑腾着,要看这看那,乳母遂他愿带他去看去玩,柳氏拉着白栖岭紧紧跟着。落在别人眼中,自是一派情意深重的天伦之乐。

  放儿手朝远处指,柳氏握着他小手道:“放儿要去看锦鲤呢!放儿要去看锦鲤呢!”

  那锦鲤池在一家客栈门口,掌柜的凿了一个小鱼塘,里头养着锦鲤。放儿那么小,看不了那么远,但柳氏偏要带他看。甚至提高了音量,指着那鱼塘大喊:“呀!锦鲤!好多锦鲤!相公快看!”她的叫声惹来旁人侧目,客栈二楼的窗被推开,一个女子站在窗前,看着窗下这其乐融融一家人。

  那夫人像一个随身的挂件挂在相公的身上,那相公正垂首看着乳母怀中的小娃。

  花儿心中一阵难过,白栖岭当街抢她成亲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如今他便这样了。江南霍家真是苦不透风,若想在这里打探出什么来简直比登天还难。起初花儿觉得白栖岭是迫不得已,如今再看,怕是醉在了温柔乡不肯出来,所以这几年没有音信。

  再看他那身行头,就愈发的伤心,从前总是一袭黑衣的人,如今也知晓穿好看的衣裳,远看就像一株参天的树,挺拔惹眼。

  花儿拿起一个茶杯丢下去,白栖岭下意识躲过,抬头看着她。见她绷着脸,心中一紧,嘴上却说:“又是你这个疯婆娘!你缠着我做甚!”

  “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你姓甚名谁!”花儿大声问他:“可还记得你来自哪!”

  “我相公是江南白家后人,怎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柳氏抬头与花儿叫板:“我看你这女子不识好歹,昨日砸我家窗的是不是你!管好你自己,离我相公远些!”

  她这样说,旁观者便觉得那楼上的女子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纷纷对其指指点点。花儿看白栖岭的目光灼灼,终于是头一扭,换上窗,再没了动静。

  此刻的柳氏真情实感把白栖岭当成了自己的夫君,把花儿当成抢夺她夫君的女子,站在白栖岭面前护着他,俨然一个夜叉。放儿哭了她也不管,又叫嚷了几句才扯着白栖岭走。

  白栖岭心中想撕了她,却还是忍着。心中心疼花儿,也不知何时能与她把话说开,那时哪怕她抽他几鞭子他都会挨着。可几年未见,他根本不知,花儿受了气根本不会忍,当场就要报复回去!

  身边有人轻呼了一声,柳氏只听到一阵风声,待她回过头去,已经有鞭子抽到了白栖岭身上。白栖岭并未躲闪,而是回过头去看那个能将天捅出个窟窿的女人。花儿横眉立目,丝毫不手软,又甩出一鞭!白栖岭闪身而去,却还是被她的鞭尾扫到!她如今竟是这样厉害了!

  就连他都难躲她的鞭子!

  花儿又抽出一鞭,三鞭下去,气消了,收起鞭子,指着白栖岭道:“你给我等着!”

  谷为先要她把江南搅乱,且看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吹梦到西洲(六)

  花儿被气得不轻, 抽了白栖岭几鞭子后转身离去。回到客栈后冷静下来,左思右想觉出不对劲来。

  那白栖岭看起来像另一个人一样,完全不记得他。他虽凉薄, 但胜在光明正大。从未有这等犯下错事不认的情况。八成是真不记得她了!

  这更教人难受。好好的白栖岭, 忘却前尘往事,收心给别人当起了丈夫!想到二人许是有了真感情, 又觉得小刀割肉,教人疼痛难忍。

  外头有人骂:“死叫花子, 打死你!”

  而后依稀有人挨打了, 花儿怒气冲天, 一把推开窗, 斥骂道:“我看谁敢打人!”

  因为她适才当街抽人鞭子,已是在这苏州河岸传开了, 这会儿这样一骂,水乡人突然都静下来。那挨打的小叫花也没几岁,枯黄的头发,铜铃一样的大眼。跪在那对花儿磕头, 求她救他一命。

  花儿指着那小二问:“你打他做什么?”

  “他偷东西!”

  “偷什么了?”

  “偷了铺子里的银两!”

  “我没有!”小叫花流着泪:“冤枉人,我没有。我从这里过, 突然就被揪住了。”

  小二斜眼:“就你偷的!”

  “你有证据吗?”花儿说道:“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小二见这女子真是不好惹, 也不好再栽赃那小叫花子,指着那小叫花子道:“算你命大!往后再敢偷, 直接报官!”转身走了。

  小叫花子天降横祸瑟瑟发抖, 花儿摆摆手:“你上来,我给你口吃的。”

  小叫花子听到有吃的, 连忙跑上楼去、到了花儿房间就要磕头, 花儿拦住他:“磕什么磕!改改你这磕头的毛病吧!”花儿知晓在这世道上, 总有人觉得磕头示弱人能好过些,可他刚刚磕头如捣蒜,也没见少挨打。

  小叫花子闻言起身,看着她,对她说道:“也有个要饭的教我不要磕头。说磕头无用。”

  “还有这种要饭的?”

  “有的,大个子,今日凌晨被人抓走了。”

  “抓哪去了?”

  小叫花摇头:“不知道,每天都有人抓叫花子,说是抓到旁边的山上去,不知要做什么。反正走了就回不来了。”

  “听你的意思,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反倒能捡回一条命?“

  “我没这样说,那些人是死是活没人知道的。”小叫花子生怕惹祸上身,忙解释一番。花儿也不逼他,只是给他一碗面,并给他几个铜板,要他往后听到什么好玩的离奇的稀奇的事情都来与她讲一讲。

  小叫花子忙不迭道谢,临走前又叮嘱花儿:“抓人去山上的事,您就当没听到,也万万不可出去打探,会没命的!”

  花儿安抚他一番,他才放心地走了。

  她推开窗看那小叫花子走远了,而街上的人还是不多。有回来的人抱着竹篓,里头满是死鱼。花儿大声问:“哪里捞的死鱼?”

  有人指指河边方向:“那里!”

  花儿也觉出此事蹊跷,赶忙往河边赶,却见那一家几口在前头慢悠悠地走,那柳氏兴致颇高,不时搀一下白栖岭手臂,将狭窄小巷的去路堵个严实。

  “让开!”花儿不耐寒喝了一句,那柳氏闻声回头看她一眼,扭回头去,偏不给她让,不仅不让,还抓住白栖岭胳膊,娇嗲道:“泼妇又来了。”

  花儿懒得理她,一把揪住白栖岭衣领向一边甩,就连白栖岭都差点根基不稳,被她拽得些微趔趄一下。这力道真是见长!

  白栖岭十分喜欢,虽面无表情,却已在心中将她夸出了花样来。他格外中意她意气风发的模样,甚是好看。

  花儿再用力,白栖岭早有准备,可就不动了,甚至肩膀一耸,将她送出去半步。这半步可是折了花儿的面子,白栖岭却拱她火:“适才你抽我鞭子我让你,那是人前给你面子。这会儿再撒泼,可就要收拾你了!”

  花儿刚要打他,就听见前头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死了死了,要死了!”

  花儿心一急,趁着白栖岭愣怔之时推了他一把,借机冲了上去。只见河边有人捂着肚子,躺在小河沿上,满面汗水,痛苦道:“饿啊,好饿啊!”

  “不是吃错了?”花儿错愕问道。

  别人摇头:“这人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太饿了。”

  河里的鱼早被捞干净,有好心人烤了一条给那人:“吃吧吃吧!捡来的!刚刚让你下河捞鱼你不肯,这会儿又饿成这样。”

  那人接过鱼,这下也不管是死是活了,狼吞虎咽起来,幸好那鱼刺烤焦了,嚼两下就碎了。

  花儿在北地的时候,总听别人说江南富庶。那霍言山不至一次与她说:江南鱼米之乡,哪怕举国挨饿,江南人单靠着吃小鱼小虾都能充饥。花儿听得多了,就觉得江南恐怕是这天下最好的地方了。如今到了江南,看到它华袍之下破败的里子,好生失望。

  那闻名天下的霍家也不过如此,口口声声江南好,江南却是这般模样,饭都吃不饱。

  白栖岭见花儿在思索,知她许是对这里失望了。他倒是庆幸,这下好,这下你就知道当初霍家那位满口胡言了。柳氏在一边扯着他回家,白栖岭也就透着她,跟她回了家。

  外头不知为何又热闹起来,白栖岭听到窗外有人说:“霍大人回来了!霍大人回来了!”

  霍家人在滇地称王,在江南却仍旧自称是朝廷的要臣。如今天下乱成这样,是哪个朝廷的要臣也说不清,但“霍大人”的称呼却沿用下来。

  回来的霍大人是霍言山。

  他站在河对岸与花儿对视,他那支精锐之师跟在他身后,这一趟回来可谓兴师动众。

  滇城一面,花儿对霍言山的成见更深了些,她心知霍言山和谷为先之中早晚有一场恶战。霍言山这种人,多年前利用她企图抢走白栖岭的武器,多年后为了战胜谷为先,又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花儿感叹这天下之小,绕来绕去竟还是那几个人,都要了结陈年旧怨。

  她前一日进城,下一日霍言山就回,这其中多少巧合自不必说,很有可能是打她出松江府界,霍言山就得了消息了。

  霍言山绕桥向花儿之时,白栖岭刚好推开窗,二人的目光看到一起,前者戏谑,后者面无表情。从北地的深山老林里,到江南的小桥流水中,到头来,斗的竟还是这三人。

  花儿转身看一眼白栖岭,再看霍言山,此刻不想与他二人纠缠,转身要走,却被霍言山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好狗不挡道。”花儿道。

  “借一步说话。”霍言山走到她身前,身子向前一探,在她身上并未闻到什么香味。真是怪,她翻山越岭千里迢迢去滇城搞了那么些珍稀的香,自己却不用。

  “跟你无话可说。”花儿后退一步,睥睨他一眼:“你我都心知,你每回与我说话,都是为了置我于死地。”

  “今日是在江南,就是当年我与你说要给你置办一个院子,推窗就是水的地方,你还觉得我说的是假话?”霍言山上前一步,当着白栖岭的面握住花儿的手腕。

  花儿本想打他一顿,转头一想这两日从白栖岭那生的恶气,便忍住了冲动,下巴一扬:“借一步说话就借一步说话。”

  转身随霍言山走了。好奇白栖岭是何种神情,回头一看,人家已经抱过自己的心肝儿子,享起了天伦之乐。

  霍言山见状笑了声,对花儿道:“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受了点轻伤,睁眼后就说自己前尘往事俱忘矣。”

  “你关他做甚?”花儿问。

  “他拿了我霍家的东西死活不肯吐出来,如今又装疯卖傻,关他实属无奈之举。”

  花儿原本就是试探,听霍言山这样一说,心中似乎是明白了些,于是又问:“拿你霍家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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