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故而即使到如今她这个眼角生出细纹的年纪,亦有头次入宫门不知她身份的年轻公子,只当风姿绰约的貌美女官,是刻意上前来阿谀讨好。
可如今不同。
这名叫江淮的少年,雪肤星目,生得几乎比她还要漂亮。
可那双极尽隽秀的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彻骨寒意,丝毫没有她常见到的寻常男子眼里面对美人的一丝宽恕,反而直面而刺,豪不掩锋芒地用目光刺向她——
正如数个时辰前,寿宴上的那一场风波,同样冰凉刺骨的那一眼。
竟然都是为了同一个家是落魄的少女。
为了其他平凡女子而冷遇自己——这可是她数十年来从未经过的待遇——
实在是让人生气。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嫉妒,新奇,不敢置信和愤恨不屑交集在了一起—
万氏眯起了眼,倒也不如初次宴席上那般露出怯意,拖着长长的裙裾,绕着江淮林若雪两人走了一圈,细细打量。
她重新站回到江淮身前,少年身姿颀长,比她高许多,她昂着下巴抬眼,直对上那双森然冷漠的目光,像是想极力从其中探出一丝丝的不真切。
“你喜欢她?”
少年几乎没有思索,“你待如何?”
万氏似乎觉得有趣了,“你愿意为了她,不惜得罪本宫?”
她又瞥了眼定定立着的林若雪,觉得不相信一般,刻意提高了音调,“为了这个家世落魄的女子?”
林若雪听得几乎一哆嗦。
不是,这人有病吧?
江淮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勾唇冷笑了一声。
“娘娘说笑。”
少年乌发红唇,料峭春风吹起他鬓边碎发,显得更加俊美。
第28章 鞭刑
“江淮,不过是一家世落魄的丫头而已,高门子弟,做事还须三思啊。”
万氏侧头,饶有兴味地望着两人。
见惯了王孙贵胄,寻常女子,无非是赏玩几日便始乱终弃罢了。
真有人会傻到为了毫无价值的女子得罪当朝贵妃?她不信。
毕竟得罪了她,可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万氏一门,孰重孰轻,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
她看见江淮垂眸想了一下,密如鸦羽的睫毛打在脸上,形成两道好看的扇形。
默了半晌,少年面色淡然抬起眼眸。
可他的回应却不在意料之中。
“她于你眼里或许只是寻常女子,于我却不是。”
“她于你或只是可打可杀的静物,于我却不是。”
他似有似无地瞟了眼定定望着他的林若雪。
“有人要伤她,无论是谁,都不行。”
江淮睫羽轻颤,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气似有一瞬的凝滞,他面色平平,甚至带着几分漠然。
对面万氏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沉了下来。
“江小侯!这里没你的事,你不要捣乱……”
兴许是见自家主子还算镇定,原本退到万氏身后的芳华不知从哪里又来了精神,竟鼓足了勇气朝江淮大喊。
江淮没说话,淡淡扫她一眼。
芳华身上立即又是一个激灵,声线瞬间软了,连带后半句威胁也生生咽了下去。
林若雪望见万氏越来越青黑的脸色,心里有些发虚,指尖轻扯江淮的衣角,但那人就如同感觉不到一般,神情冷漠地盯着万氏,不发一言,不为所动。
“江淮,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
万氏扯着嘴角堪堪勾出一个假笑,绕身正对站在江淮面前。
她高扬起下巴,脸孔离江淮不过数寸之距离。
“你当真要为了这个丫头出头,顶撞本宫?!”
江淮顿了一下,然后一双眼直视着她,面无表情道:“不然呢?”
不然呢。
江小侯在心里不解。
多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多么多余的疑问。
难道真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比他的阿雪重要?
他又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真的没有。
“好好好!”
万氏怒极反而笑,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从她有门第意识的那一天起,最恨的就是江家人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仗着世袭高门,瞧不上他们万氏靠军功而后起的新贵。
江皇后身在高位,好歹平时还知道装个端庄宽和,而这个江淮,毛头小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连装都不想装了!
“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那你就替她承受剩下的这二十鞭吧,江小侯爷。”
她说后几个字的时候近乎咬牙切齿,后槽牙切摩之声依稀可闻。
“娘娘,您…….”
连芳华都被自己主子的这样的决定惊呆了,毕竟这不是别人,可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儿,千尊万贵的江小侯啊。
她近乎惊恐地望向万氏,眼神提醒她切莫冲动。可万氏瞧都不瞧她一眼,依旧目光森然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毫无一丝收回成命的意思。
“贱奴才,还不动手!”
芳华被震得一激灵,哆哆嗦嗦僵在原地,几乎快哭出来了。
打谁?江小侯?她怎么敢啊!
“你不动手,本宫就砍了你全族的脑袋。”
万氏的威胁的声音在身后森森响起。
她神情一凛,只好颤抖着身子挪着步子走向前。
“小侯爷,奴婢…….”
江淮定定站在原地,望着万氏冷笑一声。
隔空一抛,将手中染了血的鞭子狠狠掷到芳华怀里。
自己猛得向后一拂衣摆,撤后右腿,半跪了下去。
“动手就是。”
他神情淡漠。
砖地坚冷,他身板笔直半跪在地,不像要即将受罚,却反而像是等待加冕。
芳华颤颤巍巍走到他背后,颤声道:“江小侯爷…….得罪了….”
疼痛来临之前的宁静显得那样漫长。
鞭声划破空气,带着猎猎风声落到少年挺直的脊背上。
鞭子接触衣料的瞬间,顷刻爆开缕缕丝线,露出里层的青白色单衣。
少年闷哼一声,身子微颤一下又立刻挺直。
鞭子抡圆了一下又一下砸破单薄衣物,有殷红的血色隐隐从内里透出,开在玄色的衣袍上,像朵朵艳冶的花。
少年攥紧的双拳指尖发白,额上青筋爆起。
鞭子每次落下他强挺着的上半身就跟着轻颤一下。
咬着牙,豆大的汗珠顺着前额滚落下,却硬是没吭一声。
林若雪怦得一声双膝跪下,“贵妃娘娘,民女一人做事一人当,民女冲撞了您是民女一人之过,请娘娘惩罚民女一人!”
她以头抢地,前额狠狠撞上坚冷砖石,扬起一阵碎屑烟尘。
“林若雪,给老子站起来。”江淮挨着鞭子咬牙切齿道。
沁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背上是火烧火燎的疼痛,但现在的他忍着痛,却气得想把林若雪一只手提溜起来。
“你个笨呆子逞什么强,都疼成这样了…..”林若雪望着他咬牙忍痛的样子呜呜哭起来。
“娘娘您停手吧,小侯爷他娇生惯养受不住的!”
“老子才不是娇生惯养……”江小侯痛得额冒青筋也要为自己分辩。
林若雪几乎哀求着望向万氏,万氏笑眯眯地不为所动,看戏一般。
她流着泪,转头去求挥着鞭子的芳华:“芳华姐姐,您停手吧,小侯爷他流血了,不能再受了呀……”
芳华没停手却神情复杂,心想难道是她不想停手的吗!她也想住手可是她敢吗!
“林若雪,给我闭嘴,老子还死不了。”
江淮彻底怒了,似乎相比于身上的鞭痛,林若雪去求万氏这件事更让他难以忍受。
好在二十鞭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抽完了这个数目,芳华哆哆嗦嗦收回鞭子,“小侯爷…..奴婢得罪了…..”
林若雪赶紧去将地上的江淮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