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要去通报的队长,听到这话也顿住了步子:“姑娘你……”
他望着林若雪,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帮眼前这个浑身狼狈的姑娘跑这么一趟。
林若雪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着语调道:“有劳了。”
听她这样说,那方才的小士兵更加气急败坏地跳将出来:“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再在这里无理取闹,军爷我一会儿摘了你的脑——诶?军师?”
那士兵的话骤然打住,望着远处一道渐渐走近的身影,立即躬身下拜道:“见过军师!”
方才要去通报的小队长看见这人,也急忙低头拱手道:“见过军师,惊扰您了。”
来人显然地位很高,一身灰色衣衫皂青布帽,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精光,小眼眸,三角脸。
但林若雪在远处望着他渐进的身影,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军师在两个士兵前站住了,应该是被吵闹声吸引来的,声音有些不悦,透着难以忽视地威严问道:“少将军正在里面和人商议战事,你们何事吵闹?”
那跳得最高的士兵显然是觉得寻到了立功的机会,声音无比兴奋回话道:“回军师,属下在城外发现一形迹可疑的女子,恐是敌方细作,正要带回来严刑拷打……诶?军师您去哪?”
他话顿住,因为望见刘宁竟然突然朝那村妇走去。
刘宁停在林若雪面前,瞳孔一瞬间放大,半张了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林若雪一圈,最后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万般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小嫂子?”
对她破口大骂的士兵:“……….”
犹豫是否去通报的小队长:“………..”
林若雪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望向那个骂她半天的士兵更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她上前两步走到刘宁面前,朝他微微颔首:
“好久不见了,刘军师。”
刘宁一下子回过神,匆忙惶恐回礼道:“见过嫂子,我不知嫂子要来有失远迎,还望嫂子莫要怪罪!”
林若雪淡淡笑了笑:“自家兄弟莫要客气,我也是突如其来惊扰你了,还请告诉江淮一声,跟他说我来看他了。”
刘宁颔首:“这个自然,嫂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刘宁转身,眼光掠过那两个安静如鸡的士兵时,眉头一跳,想起什么,脸色骤然阴冷下来。
他脚步一转,缓缓走到那个骂得最凶的士兵面前,“你方才说要将将军夫人如何处置?严刑拷打?”
那士兵原本就抖如筛糠,听到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朝着林若雪这边砰砰地磕头,脑袋撞到坚冷砖石上闷闷作响。
“夫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夫人千万莫要跟小人计较!”
砰砰砰怦!那士兵就跟没有痛觉似的,对着林若雪磕个不停。
林若雪没言语,定定地望了将脑袋磕得震天响的士兵,沾水的衣服刺得她肌肤彻骨的冷,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希望眼前之人一直这么磕下去才好…..
可也就一瞬,她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
再不济,也是江淮帐下的将士,是要跟着他赴汤蹈火的英士。
别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若是再告诉刘宁他害自己落水,这人恐怕是活不成了。
她想了想,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趴伏在地的身上,平静道:“无妨,起来吧。”
那士兵的动作顿住,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宽恕了?
“守城辛苦,只是以后做事也莫要这么急躁才好。”
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额上已经破了皮鲜血直流。
他仿若察觉不到,额上的血滴落在他眼里,只深深地望着林若雪半晌,又猛地俯下身去朝她一拜:“小的叫王二,谨遵夫人教诲,日后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若雪默然不语,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被那个小队长扶走了。
而不远处,正在帐中和人商议军事行动的江淮,听过刘宁在附在耳旁的一阵耳语后,骤然间瞳孔缩紧。
他扔下兵书,袖下的五指渐紧收握成拳,望向刘宁的眼底晦暗如潮:
“你再说一次…..谁来了?”
第53章 重逢
“落月河蜿蜒数百里, 八十里开外就有鞑鞑头目鼠聚于此!少将军,咱们的人可趁夜沿河而上,再做渡船偷袭敌军营垒,岂不又多了几成胜算?届时少将军您再……”
“诶?少将军人呢?”
营帐中, 指着地图正急头白脸讲得火热的徐副将话头戛然呛住, 两眼环视着四周, 面上一片茫然。
明明江淮刚才还在这听他说话听得仔细, 不过是刘军师在他旁边悄然耳语了一句, 怎么一抬眼的,人没了?
徐副将挠挠头, 随口问一旁站着奉纸笔的小书办:“诶,你见着少将去哪了吗?”
小书办紧紧抱着怀中纸笔,小心翼翼地摇头道:“刘军师方才低声跟少将军说了句什么,少将军立即扔下兵书就快步走了,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呢…….”
“…….”
走了?
面色还不好?
徐副将闷闷地想,这人真是, 什么要紧事如此急切!仗着官大一声不吭就扔下自己走了,明明自己还虚长他几岁呢!
不过,这小子向来脾气怪得很, 小小年纪整天阴着一张脸, 谁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触了他霉头惹了他了,脸色才这样难看?
罢了,不管什么事自己还是离远点才是,可别溅一身血。于是对着书办一挥手:卷铺盖走人!回去喝茶!
而这边, 少年将领快步走在凛凛的寒风里, 手扶着腰间佩剑,风吹起他玄色的战袍在身后猎猎鼓起。
两道列队而走士兵遇见他均是一愣, 匆忙站定行礼。但他却听不见似的毫不理会,只沉冷着一张俊脸,掠过人流大步向寝帐走去。
直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视野。
大冬天的,她却只披了件薄袍,窄窄的衣带草草勾勒出曼妙的腰线,少女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脚步声。
他在原地站定,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发髻和单薄的衣衫上,握着剑柄的五指渐渐收紧。
年末关头,又是毫无太平可言的战时,一个女子孤身穿过荒郊野岭又渡河来到虞城,之中可能会遇到什么,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江淮站在那里,头脑里轰得一声空白一片,他只觉得一股火腾得一下从头烧到了脚,眸光深处的层层戾气一瞬间尽数翻涌而出,他几乎听见自己牙关深处的脆响,用尽力气握住了剑,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只是下一瞬,他便望见了少女和丁木交谈时自然地侧过脸,露出了那样甜美宁和的一笑。
他几许怔忪。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抹笑,是在她发自内心愉悦时,轻松淡然时,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一笑。
他再熟悉不过,那笑容作不了假。
再看她凌乱的衣衫和发鬓,隐隐察觉到了透在上面的几处水迹,又想起城外的落月河上冰层尚不稳固,当下便看明白了什么,
他眸光微动,一路走来时在眼中凝起的愠怒在看见她笑容的刹那跳动一晌,又在冷风中悄然地化开。紧握剑柄的手指不觉中散开,垂落在身侧。
他望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纤细的人影,睫羽轻颤几下,最终默不作声。
江淮只冷冷地瞧着那道白色的背影。
林若雪正在门口和丁木说话。
丁木原本像平常那样端着盆热水进来收拾床铺,猛地一见门口立了个陌生的人影,远远地他看不太清,但觉得无论身姿还是轮廓,都似乎和日常见的那些粗人糙汉们不太一样…….
他好奇地走近些,这人没察觉到他来,背对着自己,身量不高,但腰肢纤细乌发如瀑,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像是酥玉的节藕,上面套着个翠色莹润的玉镯。
咦?这是谁?
丁木望着这陌生的背影,恍惚一晌,不知为何扣着盆沿的手指竟渐渐地捏紧了。
这……这…..这营帐中竟还有生成这样的人?他怎么之前从没见过…
那人似乎凝神在等什么人,依旧没有注意到自己,丁木怯怯地抽出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那个…..这位壮士….您找少将军有——妈耶——”
林若雪转身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丁木后半句话就立即卡在了嘴里。
他睁圆了眼巴巴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壮士”,手中的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落好远,青色皂帽下的一张小脸立即熟了个通透。
好……好生美丽的姐姐呜呜呜呜……..
丁木小小年纪就跟了刘宁在这军营里伺候,每日里往来的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唯有一个好模样的少将军还整日冷着一张脸,哪里见过林若雪这样的人物,是以一时间水盆滚落了脚边好远都浑然不觉。
林若雪垂眸,见竟是一模样可爱的小童,不觉轻声笑道:“小兄弟,你见到你们家少将军没有?”
丁木:“我我……..”
我我我…….漂亮姐姐竟然跟我说话了呜呜呜呜……怎么声音还这么温柔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你什么?”
“我…….”诶?等等,这声音怎么不太对!?
那声音发出的刹那,丁木只觉得一股冷意本能地从脚底由上而下窜上来。
一道熟悉的冰冷音色从林若雪身后传来,丁木哆哆嗦嗦顺着声线向林若雪身后望去,身子徒然僵住。
我的亲娘姥姥诶……
“我….我去给少将军您铺床。”他对着江淮嘻嘻一笑,赶紧强装镇定地蹲下身捡起盆抱在怀里,悄悄抬眼打量,然而发现少将军的全然没有看自己,视线竟全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这个漂亮姐姐身上。
只是那目光吧…..怎么凉飕飕的?全然不像是平常人见了漂亮姑娘那样的惊喜,反而冷得骇人…..
丁木心中复杂地想,难道是漂亮姐姐也犯错误了吗?
他不禁几分同情地望了尚没能觉察到异常的林若雪,心中十分不义气地道我先溜了姐姐您自求多福吧。然后脚下抹了油一般抱盆就跑,少将军脸色差成那样了都,谁跑得慢谁是大傻子!
林若雪:………见鬼了?
只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又不像是灌了风的那种冷,反而像是有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后颈…..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少年寒潭般的一双眼。
江淮一身玄黑战袍,就站在离她几步远,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阴沉得像是晦暗的冷潮,此时定定地望着她。
林若雪和他对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觉得现在就是面前有一盆沸水,却也能被他这个眼神冻得结了冰。
呵呵,她怎么忘了,生了气的江淮那可是比鬼可怕多了。
先斩后奏,不请自来,真追究起来她的擅作主张可以说是有违军令,更不要说此时的她一身狼狈将自己弄得像只落汤鸡一般,他身居这样的高位,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却先带头做蠢事,好像确实是想不生气都难哈。
江淮那样的眼神下,她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越来越发怵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