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些都只是表象,我赌,我和你真正在查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句话,一起涌进他心头。
秦淮舟听她毫不避讳说出这话,思索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语气轻松,“至于赌注么,不如就拿这场婚事。”
“什么婚事?”他不自觉皱起眉。
苏露青点了点他,又反手点了一下自己,“天家赐婚——”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淮舟打断。
他声音比平时要沉上些许,又不全然是郑重,“天家赐婚,岂是儿戏?苏都知以此为赌注,太过草率。”
第76章 第76章
这次不欢而散,不是因为案子。
苏露青站在原地,看前面已经快要远得看不见的身影,叹出一口气。
她话还没说完呢,这人走这么快,这就不算失礼了?
不过在阆国府门前,她再次看到秦淮舟的身影。
长身玉立在斜*阳余晖下,如蟾宫丹桂,衬得一身浮玉皎皎。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对上,远处的人却倏地收回目光。
不过举止上骗不了人,他仍是静立在原地,一看就是在等人。
她走上前,瞟去一眼,“不是都走了?怎么不进去?”
身侧的人默了一下,没有跟着开口回答。
她了然,偏偏拆穿,“等我呀?”
身边的呼吸声稍重一些,“……请帖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秦侯还真是严谨。”
阆国府的管事候在门前,见到两人前来,立即上前迎接。
客套一番,便有仆从上前,为二人引路,往筵席处去。
因着今日是阆国公寿诞,府中的热闹一整日都没有停过,到这时候正宴开始,众人纷纷入席。
苏露青往席中去时,习惯性将周围看了一遍,前来赴宴的俱是朝中的熟悉面孔,看众人的殷勤程度,想是对这位上柱国兼太常寺卿的宁公,十分亲近。
此时主位上还空着,另一侧挨着主位的坐席上,则坐着一名身穿道袍头戴逍遥巾的青年。
似是注意到他们这边,那青年抬眼看过来,微微颔首。
这边两人点头示意,在仆从的侍奉下落座。
苏露青听着周遭随意的交谈声,借着整理披帛的动作,开口道,“元融身边的位置还空着,看来今日泰王也会来。”
“嗯,宁公毕竟是泰王的外祖父,这样的日子,泰王自然要出面庆贺。”
想到元日时候玄都观的那场爆炸,泰王和老秦侯一同挺身护在帝后之前,却也因此重伤,至今一直在府中休养的事。
她点点头,说,“泰王若露面,想来他的身体已恢复如常,宫中也能因此放心了。”
秦淮舟从刚刚开始,一直话音平淡,“听闻泰王虽一直在府中休养,但编撰医书一事并未停歇,已然整理出了民间失传药方的第一册 。全书若成,便是泽披天下,如今已有不少医者自发为泰王收集良方,道观修行之人也在研制丹药,佐证这些方子。”
“这么说,这些事也都是泰王世子在出面处理?”
说着话,她看到有人往元融那边去,两人相谈甚欢,似是顷刻间达成了什么共识。
“嗯,编撰医书所耗成本过大,泰王又婉拒了陛下让户部拨银给他的想法,这些与他一同做事的,大半都是自发前来,分文不取,也有人觉得这是攀附关系的好时机,提出捐一份功德,助成此事。”
秦淮舟同样也看到了元融那边的情形,顺势说道,“便如此刻。”
果然,元融朝那人打了个稽首,那人同样诚惶诚恐的回礼,然后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苏露青仔细看了看那人,忽然又道,“捐功德那位,像是卫尉少卿。”
“卫尉少卿冯贞。”秦淮舟刚说了一句,忽听席上安静下来,转头正见阆国公宁苡奉在几人的搀扶下,坐到主位。
话题因此暂时中止。
苏露青将这个名字和刚才看到那人对上号,也跟着众人一道看向宁苡奉那边。
这位老国公已年过古稀,如今虽不算精神矍铄,但也依稀能看出些当年领兵时候的影子。
搀扶着宁苡奉,小心扶着他落座的,是位身着道袍头戴庄子巾的人,看举止一派方外之人的逍遥模样,正是泰王元信。
宁苡奉和元信一入席,席间立时又是一片祝贺恭维声,等酒过三巡,戏台上的表演也热络起来,众人也都放下顾忌,自然的与身边人闲谈起来。
苏露青本打算给自己再倒一杯酒,身后的侍从见状,立即上前,正要拿起酒壶,但旁边已经伸来一只手,拿起酒壶,同时对那侍从道,
“这里不用你,先退下吧。”
侍从领命,重新退到后面。
苏露青看着杯中被逐渐倒满的酒,略显诧异的挑眉问道,“大理卿这是何意?有事相求?”
复又笑道,“若只是倒一杯酒,可不容易。”
“有事请教,如此可算相求?”
秦淮舟倒过一杯酒,将酒壶放至一旁,目光随意落向临时搭起的台子上。
伶人正在台上表演杂耍,于细竿架起的悬空索上,翻飞出各种兼具美与灵活的舞姿,顷刻便吸引众人的目光。
于是在一众醉心宴饮的宾客里面,他们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露青也看向伶人那边,面上是沉浸于伶人表演的新奇,口中说道,“那就要听听,你请教的是什么了。”
“靳贤一案的卷宗,大理寺已按规矩摘录一份,送入乌衣巷。此案既是三司协作,无论查到任何线索,都该汇于一处,由三司长官共同审理。”
“嗯?你想说什么?”她转头看他一眼。
“王逢可是还在开明坊?”
听上去毫无关联的两句话,她略一思忖,明白了。
倒满酒的杯子被她拿开,她叹出一声,“果然,大理卿亲自倒的酒,还真是喝不得呀。”
这时候伶人在打铁花,火树银花于高空坠落,夜幕也被染亮半边,与席间灯影糅在一处,映的人面俱是半明半暗。
“既不是有事请教,也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有事查问,对吧?”
铁花消散,如银河凋零,地上几朵残喘的花映在秦淮舟眼里,又随着他睫羽的眨动,完全消失。
在下一轮铁花扬起的时候,他才开口道,“开明坊和嘉会坊的情况,你应该也查到了,从文牒来,上面也没有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名字,可见所有人都是流民,当初那场婚事,更像是做给外人看的。”
“所以呢?”她没表态,只问。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那块田上,因为田产主人换了,坊里的人发现我们不是过去所熟悉的那群人,为免走漏风声,他们故意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
“既然如此,我也有事请教。”
她说着,将那杯斟满酒的酒杯放到他手边,“那块田,你究竟是从何人手中买来的?”
秦淮舟去拿酒杯的动作一顿。
他放弃了,摇头浅叹道,“看来苏都知也并非请教。”
“既然都不是请教,不如还按老规矩?”
秦淮舟反应极大,“不赌。”
“大理卿误会了,就算要赌,赌的也不是这个,”她看着那只孤零零摆在食案上的酒杯,“方才问的这两件事,互相交换,如何?”
“没有其他条件?”
“要条件?也不是不行。”
“不必,”秦淮舟干脆地道,“就这样,交换。”
达成一致,苏露青转而拿起那只酒杯,朝他示意一下。
秦淮舟见状举杯,与她相碰,算是成交。
正这时,外面有侍从进来,面上满是喜色,先向管事交代一番,管事走到宁苡奉身边,恭敬道,“国公,陛下的仪仗到了。”
臣子寿宴,若有天子仪仗加持,预示着无上的荣耀。
宁苡奉大喜过望,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起身相迎。
其余人也都起身,恭敬迎候天子仪仗。
来的是元康健,传过天子口谕,元康健向后一摆手,手捧佳肴的宫人依次上前。
宫中赐下十二道菜,等宁苡奉领旨谢恩,元康健便准备告辞离开。
正在这时,忽有一簇流火自天边划落,速度飞快。
苏露青神色一凝,盯住流火降落的方向。
起先众人以为这是之前看过的打铁花,并未太多关注,然而当那簇流火准确无误的落在倚仗的华盖上后,就见华盖忽地腾起一片火光,负责举华盖的宫人似是被火烫到,手一松,华盖也跟着倒下来。
“快!救火!”宁苡奉也吃了一惊,连忙指挥府中众人。
变故几乎只在一瞬间,冲起的火光随着华盖倒落,也很快熄灭,地上只剩下一块烧红的东西,不知是华盖的余烬,还是别的什么。
苏露青飞身跃向仪仗处,查看华盖处的东西。
那名原本拿着华盖的宫人,此时正抖着身子跪在一旁,元康健走到他身前,刚呵斥一声,“怎么回事?”
便听到苏露青说,“西南方向。”
元康健心中一惊,他瞪了那宫人一眼,走向苏露青,同样也看到了燃烧的华盖下,掉落的那样东西,“苏都知,你说西南什么?”
“这块流火飞石,是从西南方向飞来,烦请公公迟些回宫,等我调些人来。”
她来阆国府是赴宴,身边并没有带乌衣巷的亲事官,元康健虽然带了宫人前来,但这些宫人平素做的都是日常事,只够控制住场面。
听她这么说,元康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即道,“苏都知放心,陛下仪仗无故被毁,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即刻查清。”
宁苡奉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很快恢复如常,着人来找元康健说话,同时命府中家丁把守四周,严查周围异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