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靖摇摇头,“不曾。”
“有下落了?”
“也不曾有。”
“这样啊,”元俭面上似是露出惋惜,“世间变数甚多,无论是何结局,都是一番造化。或许那孩子已有归宿,老秦侯不必太过伤怀。”
“谢陛下体恤。”
“既是如此,朕这里有一人选,不知两位卿家意下如何。”
秦淮舟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
连带着右眼皮也跳了两下。
秦靖已经恭敬问道,“不知陛下说的是……?”
“秦卿对她应该是很熟悉的。”元俭又卖了个关子。
秦淮舟闻言,抬头看向元俭,心中飞快的回想着,自己和晋阳公主究竟有没有过交集。
好像是……
没有。
晋阳公主在深宫,即便出游,也自有女官或是京中贵女等随同。
他一个男子,怎会不经传召,贸然去随公主的驾……
不被当成登徒子打出去才怪。
但除了晋阳公主,皇帝还能搬出谁来,才能解了先皇当年的遗憾?
“乌衣巷里有一位探事指挥使,姓苏,与秦卿年纪相仿,能力亦是旗鼓相当,老秦侯游方在外,想来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这位苏探事的大名吧。”
秦靖是怎么应答的,秦淮舟已经听不到了。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陛下这是在给他和苏露青?赐婚?
赐婚??
赐婚?!!
怎么可能!!!
这时候再回想起白日里见到她的情形,她当时说的那些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全对上了。
难怪她说,比起欣然接受,他一定会想拒绝。
原来她比他知道的更早,甚至知道自己无法抗旨,专门来提醒他,让他来抗旨。
秦淮舟不断的压住情绪,让自己放缓呼吸,深深吸气,平复心绪。
上首的君臣三人已经就此事谈的和谐融洽。
等他回神的时候,正听到他父亲点头说,“那天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兆头也好,既然是桩天定的姻缘,那便趁热打铁,好事成双,一并办了吧。”
秦淮舟握住杯盏的手背鼓出几条筋,眸中神色渐暗。
这桩婚事,她拒不掉,以为他就能拒掉么?
“秦卿意下如何?”忽然听到元俭问他。
秦淮舟飞快调整好神色,起身,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陛下所赐,臣,喜不自胜。”
……
消息送到乌衣巷这边,苏露青徒手捏碎一只杯子。
“喀嚓”一声,被静室放大的格外明显。
前来传旨的是孟殊身边的大女官,凌然。
听到碎响声音以后,凌然关切的往她手上看一眼,继续淡定的说着还未说完的话,
“……陛下已赐下布政坊宅邸,特令内侍省前去布置,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这两日会有尚衣局的女官来为苏探事量身裁衣,置办头面等物。”
苏露青丝毫没在意被碎瓷割伤的手,只重复道,“婚期?”
凌然直接将旨意重复一遍,然后补了一句,“恭喜苏探事。”
应该是节哀才对吧。
苏露青面无表情的想。
凌然的话就像一把一把小锥子,争先恐后往她身上扎,“苏探事这边的东西,皇后殿下已吩咐我等,前来替苏探事收拾好,送到布政坊新宅邸去。皇后殿下还说,今天太晚了,谢恩的话,明日再说就好。”
“敢问凌女官,那边的宫宴,可散了?”苏露青忽然问。
凌然点点头,“我出来时,那边已近尾声。”
末了又补一句,“他们会从右上閤门出宫离开。”
苏露青在心中默了下宫门位置,“多谢凌女官相告。”
凌然一走,她就从乌衣巷出来,守在通明门附近。
过不多时,纳义门处晃过一片灯火,跟着有脚步声传来。
宫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秦淮舟父子缓缓从门内步出。
在即将走到永安门处时,秦淮舟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弹在他衣袖处,灯影里依稀跳出一颗珠子,很快又消失不见。
前面的宫人同样注意到异样,停下问道,“秦侯?可有什么吩咐?”
秦淮舟顿了顿,“不慎掉了东西,留一盏灯给我,你们先送老侯爷出宫。”
秦靖在前面听到这话,回头看过来一眼,似有了然,然后就将宫人全部带走,只留了一盏灯给他。
秦淮舟提着灯,假意照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慢慢的往通明门的方向走去。
果然,黑暗中传来冷冷一声,“你不拒绝?”
秦淮舟在原地站定,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将灯笼往那边探去。
暖黄光影在地上扩出一片圆月,照亮不远处一幅衣摆。
暗影里的人,乌衣皂靴,只有眉眼浸润在冬夜冷月下,比刚刚吹过的那缕寒风还要更寒更冷,含着月光剜来极复杂的一眼,他却看懂了。
跟着回道,“天家旨意,若能拒绝,你应该更早就能拒绝吧?”
苏露青迈出暗影,逼近他,却又压住声音,“你不是一直在寻人吗?你不是一直等着,寻到人以后,给人家一个名分吗?这么好的理由,在御前为何不明说?”
她如今与他站着的距离极近,近到隐约闻出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她仰头,盯住那双同样浸满月色的眼睛,语气里满是不解,“我提醒过你的,我明明提醒过你的。”
月色化在他眼里,又沉进深不见底的地方,睫羽在夜风下轻颤,月色与灯火的光都辉映在其间,她看到这双冷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空濛,随后渗出自嘲。
随即听到他说,“没有音讯的事,搪塞过一时,搪塞不过一世。”
“那你就甘心?”
“为何不甘心?”
“秦淮舟,”她忽然笑了下,“你可要想好,一旦和我成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哪天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你再想做什么,也都晚了。”
“我知道。”秦淮舟退开一步,仍将灯笼照向她的方向。
“也不后悔?”
“不悔。”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什么结果,他都欣然接受。
苏露青探究地看他半晌,没看出什么异样,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秦淮舟毫不掩饰的皱眉。
这种事,还能恭喜得出来?
苏露青玩味看着他,“恭喜你,从今往后,攀上乌衣巷这根高枝。”
第26章 第26章
赐婚旨意下来之后,苏露青进宫谢恩,跟着就开始在女官凌然和内侍省的协助下,搬进布政坊内御赐新宅邸。
新宅邸在布政坊南端,左临阆国公府邸。
苏露青在一众内侍省宫人的簇拥下,站在宅邸大门前,仰头看大门门楣。
内侍省管事太监连忙在她身边道,“苏探事,这宅邸先前空置过一段时日,如今虽简单打扫过,但很多地方都还需要重新修缮,譬如这大门,也是需要重新粉刷,挂上匾额的。”
苏露青点点头,她倒不是因为眼前这门庭寥落而止步。
不过在进府之前,还是随口问了一声,“匾额要如何题写?”
“呃……”
听到这个问题,本来还巧舌如簧的内侍省管事太监,一下子卡了壳。
对啊,光顾着赶时间整修宅邸,倒是忘了这最重要的。
门上总得写点儿什么,才能凸显宅邸主人身份,就像隔壁写的是阆国府,再往前是尚书第、彭城公主府……
那这座宅邸,应该题什么?
啊呀,大意了,回头还得重新请示一遍宫里。
东西虽搬进了新府邸,但内侍省这边全部收拾一番也需要时日,苏露青依然还是宿在乌衣巷她自己的书房里。
一回来就看到梁眠仿佛不认识她了似的,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的“苏探事”长“苏探事”短,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
当梁眠第七次提到,“……今年腊梅开的真好啊,我家坊邻院子里刚好就种了一棵,他剪了一大捧腊梅,给左邻右舍全送了个遍,送到我这儿时,还说看我家整日里空落落的,干脆把剩下的一把腊梅全送给我了——”
苏露青拎起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人整个转了一圈,让他背过身去,“没有要说的了就去干活,牢里的人都审完了?口供都齐了?你要是那么喜欢腊梅,我直接送你一棵,你也种到家里去。”
梁眠见状,终于鼓足勇气,“苏探事,就是那个……宫里赐婚那个事儿,真的是……真的吗?”
宫中赐婚旨意一出,朝里上上下下都很震惊。
尤其是乌衣巷里梁眠他们,跟着苏露青办事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有多么的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