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两声,视线一直落在前面,“我怎么会认识。”
“……既然已经结案,那你那个时候一直紧咬他长随身份不放,又是为什么?”
说这话时,秦淮舟再次转头看向她,目光里带出一丝探究,又很快被掩饰掉,轻易不会察觉。
当时玄都观内上下都被控制住,她专门支开看守,去追问静秀,那种神色与平日里对人犯紧追不放完全不同。
“什么为什么,”苏露青明显对这种已经过去了的事表现不耐,“他的罪名是大理寺最终判处的,你是大理卿,你会不知道?据我所知,裴家上下男丁皆被斩首,我从中追问,不过是好奇而已,他若真是亲从长随,那便如他所说,是漏网之鱼。当时那些口供,你难道没看?”
说话间已经到了兵马司门前,她向旁边让出路来,“栾将军,你该进去了。”
看着秦淮舟的身影消失在兵马司大门之后,她牵着马等在门外,回想方才这场突兀的对话,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
玄都观用意不明,她当时让人去搜查时,特意没有去搜禁地,因而此案只牵涉到一个“裴相旧仆忠心为主”的行刺案,没有再牵出其它。
秦淮舟能这么旧事重提,恐怕也已查到玄都观的秘密,想趁着她在绛州麻烦缠身无暇他顾时,刺探她的口风。
当真狡猾。
秦淮舟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不知除了以“栾定钦”的身份报道以后,还商议了些什么。
她等在外面,也没闲着,观察城中动向。
昨日前去分司时,她留意过周围,兵马司与这处分司距离不远,从这里能看出一些分司的布。
周胜那些人应该还在搜寻她的踪迹,不过因为司中的人手的确不够,分司这一带的布防明显松懈一些。
如果她不是重伤,倒是可以试试潜回去,拿回她的东西。
正想着,忽见秦淮舟从里面出来,兵马司的人恭敬送他出来,还专门差了两人来替他引路。
见到她,便熟稔的道,“这位小兄弟便是栾司马的亲随吧,后面的事都已安排好,绛州大营那边也已派人提前去打过招呼,栾司马慢行。”
秦淮舟同那人点点头,苏露青也从来人手中接过马匹,与他们一道出城,行往绛州大营。
苏露青看着在前面引路的两人,催马趋近秦淮舟,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栾定钦身边没有亲兵?”
“的确。”
“那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秦淮舟自然的道,“虽然没有亲兵,但办事时,总有个随行的亲随。”
“亲随,”她重复了一声,“你倒是会安排。”
恐怕这亲随的身份是他早就打算好的。
他在绛州不会一直顶替栾定钦,等日后栾定钦恢复身份,他若还想借其身份行事,便需要再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亲随灵活,正合适。
果然,在快到绛州大营的时候,秦淮舟给她使了个眼色,用前面的人也能听到的音量,对她说,“去办吧。”
她径直勒住马蹄,当着兵马司那两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调转方向,独自离开。
……
重新乔装过后,苏露青辨了辨方向,打马来到绛州府衙。
衙差看到她亮出的乌衣巷腰牌,连忙到里面通禀,不多时,里面又迎出来一人。
引着她向内的同时,跟着自报家门,“在下薛铭,是绛州参军事,邹刺史正在里面议事,着我先请苏提点入内暂歇,待议完事,邹刺史再来相见。”
“邹刺史既有公务在身,不必着急,本使此来,是奉命调查陈御史的事,事出紧急,邹刺史脱不开身,薛参军来说也是一样。”
“这……”
薛铭笑了一下,引着她到后面一处厅堂,这才接着说道,“陈御史一事太过重要,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虽一直跟在邹刺史身边,但对陈御史的事并不算清楚,恐怕会错漏什么,还请苏提点稍待,等邹刺史前来,再主持此事。”
苏露青见状,没有太勉强,只在薛铭的陪同下,喝了盏茶,随口聊了几句绛州见闻。
等气氛松懈下来,苏露青重新问道,“陈御史遇害的事传回京中,陛下与皇后殿下皆为震惊,我看过急递内容,其中并未说明陈御史是如何遇害,薛参军可知,陈御史是死于什么伤?”
薛铭又笑了笑,“啊……是,事出突然,我等也是一时失了主意,只想着先立即把此事上报宫中,文书里仓促之处,还请苏提点见谅。”
说了和没说一样,苏露青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间隙,打量薛铭。
绛州的参军事,是刺史的属官,平时跟随刺史出入行事,偶尔也可代替刺史发号指令,这样的人见惯了各种场面,无论遇到任何棘手之事,都能圆滑处理。
提起其它事时都还正常,但只要提到陈戬之死,他虽然知无不言,但从没有一句是正面回答。
虽然竭力掩饰,也尽量搪塞,但骗不过苏露青的眼睛。
他在紧张。
她说着话,忽然起身,“从出事到现在,已然过去了许多功夫,恐怕伤处看上去也不如初时明显,不知陈御史的尸身停放在何处?左右不过是要等邹刺史来,不如先带我去看看尸身。”
薛铭连忙也跟着起身,“苏提点说的正是,只是……过了这么多日,如今要去验尸,还是得多做些准备,不如这样,苏提点再多等一等,我这就着人去安排。”
这时候,外面又有衙差进来传信,这次看表情,似是多有为难。
薛铭不悦,“怎么回事?没看到苏提点在这里?”
又有些歉意的对苏露青道,“恐怕是前面又多了什么事,苏提点稍待,下官先去处理。”
得到苏露青首肯,薛铭立即将衙差带到远处,“快说。”
衙差面露纠结,“薛参军,绛州大营又来人了,还是为了……那件事。”
薛铭一个头两个大,“绛州大营怎么什么事儿都爱来掺和一脚,一群粗野武夫,能查什么案子?”
“这次不一样,”衙差摇摇头,“那边来了位新上任的行军司马,姓栾,还带着手谕,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协助绛州府衙,一起查明陈御史的事。”
第55章 第55章
看到来的是秦淮舟以后,苏露青并没有多少惊讶。
当然,当着薛铭的面,她还是做出一副抵触的模样,“这位是?”
“……啊,苏提点,这位是绛州大营新到任的行军司马,栾司马。”
薛铭将来人同样也引到厅堂之后,不着痕迹地观察一番两人碰面后的反应。
见京里来的这位苏提点看到栾司马的存在,诧异之后立即带上察觉原委的抵触戒备,料想这位并不希望有人插手差事,大概之后的协查,也不会太配合;
至于栾司马的反应,和他想的也没多大出入。
毕竟是武将,拿到指令就只想着做事,别的一概不管,痛快归痛快,对里面的弯弯绕绕应该也不愿理会,怕是真正上手调查时,也会嫌那位苏提点碍事儿。
他们不对付,对绛州府衙来说就是好事。
想到这里,薛铭重新将两人让到座上,再继续对着秦淮舟介绍一番苏露青的身份。
最后朝着上方恭敬的拱了拱手,“两位府君都是深受陛下重视的能臣,如今同来绛州府衙,是绛州之幸,我等定会全力配合,将此事顺利查清。”
几人再次客套寒暄一番,薛铭看了看天色,面露歉意,“苏提点,栾司马,如今天色已然不早,邹刺史那边,恐怕还要耗些时辰,下榻之处都已收拾完毕,二位不如先到屋内稍作歇息?”
苏露青也向外看了看天色,从她进入绛州府衙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而邹凯始终没有露面,也不知究竟在商议什么事。
秦淮舟先她一步提出这个问题,想着薛铭道,“不知邹刺史在议的是什么事?若有需要,绛州大营可以相助一二。”
薛铭连忙回道,“不是什么难事,不必劳烦绛州大营出手。”
“既然不是难事,”秦淮舟不依不饶,将武将的不可一世进行到底,“那邹刺史为何还会议了这么长时间?看这样子,在我来之前,这位苏提点似乎也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难不成邹刺史根本就是有意避开我等,不愿与我等交谈?”
薛铭连忙起身安抚,“栾司马误会了,陈御史一事,事关重大,又是突发在绛州地界,绛州上下为之惊愕,一心想尽快找出凶徒,给朝廷一个交代;邹刺史对此事极为重视,听闻朝中派了两位府君前来协查,喜不自胜,整日都在盼着二位到来。只不过……”
他带着歉意的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实在是意外,虽不是难事,人选却难定,还望两位府君多担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人只好先跟随衙差去了安排给他们的客房。
等人都走了,薛铭也匆匆离开厅堂,往后面刺史的书房走去。
跟在他身边的衙差面露担忧,“薛参军,要不要多安排些人,守在院子四周?”
“不用,人多了他们该起疑心了,”薛铭不再像刚刚那般从容镇定,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人还没弄来么?”
“本来该今日弄来的,谁知那二位来的这么快,怕被他们发现,就耽搁下来了。”
薛铭暗骂了一声,“也真是的,城门口都打过了招呼,一旦发现他们的行迹,立即来报,如今人都上门了,城门那边竟还连个信儿都没有!要不是邹刺史有先见之明,怕是今天整个府衙上上下下全得玩儿完!”
衙差连忙说道,“恐怕这两个人都是乔装改扮来的,他们若要秘密进城,的确很难发现。”
“行了,院子那边你先盯好,诶,他们两个的屋子,是挨着的吧?”
“都按薛参军你的意思,安排了最近的两间屋子。”
薛铭点点头,“嗯,那两个人不对付,放得远了,恐怕会给他们互相瞒着对方单独行动的机会。”
衙差跟着说道,“眼下且让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有个牵制,不敢轻举妄动,这么一来,留给咱们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说话间,就到了三堂邹凯的书房。
书房内只有邹凯一个人,见薛铭来了,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跟着就问,“绛州大营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怎么会给那边发一道协查旨意?”
薛铭立即回道,“恐怕是绛州大营那边往长安递了奏疏,来的这位是从边关调来的行军司马,姓栾,叫栾定钦,他带来了圣上手谕,有明确命令前来调查陈戬之死。我想,皇帝大概是想在绛州来一场‘三司会审’,陈戬毕竟是京里派来的监察御史,人在绛州出了事,京里一定会有反应。”
“来一个乌衣巷的,就已经让人头疼了,绛州大营那边之前就对咱们步步紧逼,态度咄咄逼人得很,如今有了这道手谕,更能名正言顺的插手此事。”
邹凯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忽然想起来,问,“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弄来了吗?”
“府君莫急,已经在路上了。”
“我能不急吗,到这个节骨眼儿,怎么还能出岔子?”
薛铭起身上前,走到邹凯身边,“不过也是因祸得福,来的这两位,乌衣巷的什么立场,自不用说;
那个行军司马,虽说看起来是绛州大营的,但他可是栾国公的孙子,心气儿高着呢,又有皇帝的亲笔手谕,未必会全然听命于那边。
而且,他们这种世家门庭出来的,对乌衣巷那个腌臜地儿颇有微词,不齿和他们同席,就算京里把他们捏到一处,和咱们来个什么‘三司会审’,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邹凯一甩袖子,“总之,东西都先准备好,这两个人既然不是一条心,就不怕他们发现什么端倪,先把案子结了,人都送走,咱们才能喘上一口气。”
薛铭跟着拱拱手,“全听府君的。”
……
绛州府衙安排的下榻处就在三堂里的西院。
苏露青跟着引路的衙差走进院内,抬头看到秦淮舟也正被引着走进来,步子不由得一顿。
“苏提点?”引路的衙差见状,停下来询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