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上下扫了一眼这管事,如同一个第一次闯入这等鱼龙混杂地寻人的单纯少年一般,笑语迎道。
云桑是无法回答的,因而这时候扭头看着江见。
“暗香疏影,梅落千机。”
江见只笑着道出了这短短三个字,那管事面色一凛,殷勤的假笑变得肃穆正经。
“小公子是来接单的?”
管事拱手问道,在这嘈杂混乱的大堂内也不自觉压低了些声音。
“自然,快些带路。”
江见干脆利落地应话,云桑能感觉到他有些急切。
管事再不迟疑,交代了赌场内的副手好好照料着,他片刻后回来。
两人跟着管事进了内室,只见管事拨动了机关,床榻移开,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地道。
看起来阴森恐怖,若是云桑一人是万万不敢下去的。
下意识抱住了江见的胳膊,这样就算遇到危险江见便能搭救她一把,云桑心道。
感受到身侧软绵绵贴上来的少女,江见眼眸弯了弯,丝毫不掩饰他的欢喜。
沿着地道石阶一步步走下去,在昏暗的地下穿越过几道石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目的地是一处明亮的石殿,石殿周围有若干小门,眼下正有人不断进出,看起来异常忙碌。
石殿中央是空荡荡的,但上面却显得异常拥挤,因为上面挂着数不清的各色牌子。
有木牌、铜牌、银牌、金牌、玉牌,看的人眼花缭乱。
那些个金玉之物,若是拿回家去也能发财了,但此刻都大剌剌地挂在上头,丝毫不防备人。
云桑细心地发现,这些牌子中金玉牌子远比其他的要少,大概是为了区分什么吧。
石殿上首有一张宽大的长案,此刻正有一人坐在案前,云桑一开始没有发现是因为这人穿着一身黑,貌似还在案上打瞌睡,直到江见同那人打招呼她才注意到。
管事正恭敬立于一旁,等候着将人再领出去。
“罗堂主,竟是你被遣到了江州?”
江见明显是识得案上的男子,语气熟稔中带着些惊奇。
案上打瞌睡的人立即被惊醒,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见了不远处的江见,还有江见身边的漂亮少女。
原本迷糊的人瞬间来了精神,饶有兴趣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也没有急着答江见的话,先围着两人转了一圈,惊奇问道:“你竟带了个小姑娘,她是你什么人?”
其实罗堂主并不是没有看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只不过是有些不敢相信,想亲耳听江见说。
对于罗堂主这般直勾勾的打量,虽然里面没有藏着什么恶心的心思,但江见还是不大乐意,将一脸茫然的云桑往身边带了带,神情骄傲道:“自然是我娘子,要不然还能是什么人。”
罗堂主闻言,又看了一眼模样漂亮但懵懂单纯的少女,挑了挑眉,心中好奇,多嘴问了句:“你这娘子哪来的,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不会是你小子骗来的吧?”
罗英看人很准,江见身边这个姑娘一打眼瞧着便不是出身寻常的,肌骨丰盈,肤白貌美,周身的气度更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倒像是长安那些高门大户浸润出来的娇贵女儿。
江见竟成功讨了这样的姑娘做娘子,罗英理智上觉得是不大合理的。
当然并非贬损江见这个人,按他们江湖的标准来看,这小子绝对是个有出息的后生,但若是放在贵人眼中,他们不过是些草莽罢了,哪里配得上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女儿。
然观这小姑娘乖巧安静的自愿姿态,罗英便怀疑人是这小子用花言巧语勾来的,毕竟江见这后生嘴皮子上一向伶俐,更重要的是他生了一张好脸,迷惑一个单纯的深闺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让江见听了很是不悦,他立即板起了脸,两眼仿佛放起了刀子。
“别胡说八道,才不是骗来的,我娘子是我捡来的!”
听这话,罗英更惊奇了,这样的姑娘还能随随便便捡着,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看出了罗英眼中的疑惑,云桑此刻站了出来徐徐道:“是这样,我大概是遭了难,记不起过往了,是江见救了我。”
听到云桑平和且没有怨言的话语,罗英不再诨说,只又将目光转向了江见,说起了风凉话。
“丢了记忆啊,那若是日后人家姑娘想起了一切,是不是你娘子就不一定喽~”
罗英也知自己这张嘴不大好,甚至因为这张破嘴被千机阁不少师兄揍过,但山难移性难改,他还是会时不时说些欠扁的话来。
忽地,一道清悦剑鸣响起,银光闪了一下眼睛,云桑就看见一向好脾气的江见不由分说拔出了霜叶剑,直指那说了风凉话的罗堂主,脸色发臭。
“我娘子才不会抛弃我!”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将这话往外蹦,甚至还扭过头来询问愣怔的云桑。
“娘子你说对吧?”
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幽深寂静,虽然未带着石破天惊的声响,但却让被注视着的云桑心里一阵阵发毛。
“呃…对。”
面对江见这副要将人捅成筛子的凶恶架势,连那位罗堂主都惊叫着连连后退,大呼小叫的模样,云桑自然也不会跟江见抬杠。
她讪笑着应道,心里其实虚得打鼓。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恢复记忆后会是什么光景,后续同江见又会是什么模样,毕竟未来是不可预测的,而且还是她一无所知的未来。
但此时此景,她自是挑着江见爱听的话来说,让人沉稳些。
原本还情绪不稳定的江见,在听到云桑肯定的应答后,仿佛服了颗定心丸,当即一改先前的臭脸,忽地扬起灿笑来。
“看吧,我娘子都说了,你少咒我!”
罗英自听见江见拔剑的那一瞬,便机敏地往后躲,挥动的手丝毫不敢沾上那把细长的雪剑。
开玩笑,江见这小子这把剑可利着呢,他可不能被戳着。
当初这小子虽说是从他这里赚钱,但终究是救了他一命,他是亲眼见过这个笑面虎一样的漂亮少年是如何凶残地凭借一柄同主人一样赏心悦目的剑将追杀他的那些一流杀手斩杀殆尽的。
见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就惹毛了江见,罗英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嘴贱,再不敢拿那个小姑娘来挑事了。
“哎哎哎,我只是开个玩笑,不抛弃不抛弃,江见你先把剑放下!”
面对吱哇乱叫的罗堂主,江见冷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身畔又乖又软的少女,心里的火气才消了下去。
罗英见人稳了下来,也恢复成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回答起了先前江见一进来的话。
“阁主说江州这边收成不大好,偏偏我又是个会经营的,自打这个前堂主人没了,阁主就让我过来暂领一段时间,我便过来了。”
“这次还是老规矩,要千机阁最贵的那一单?”
虽熟悉江见的习惯,罗英仍是确定地问了句,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自然。”
说话的同时,江见目光放在了被吊在上空的玉牌上,双眸瞄准了位置比其他玉牌稍高的那一个,就要去取下。
“先别急。”
关键时刻,罗英出声阻止了他,斟酌着开口道:“这单有些特别,早有人要接了,只是因为它不同于往常,所以玉牌一直留在此处。”
一听最贵的单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见眉头便是一拧,笑容也瞬间消失了。
“早知便动作快些了,这下亏大了!”
江见气闷极了,闷闷不乐叹了一句,神色也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就好似一个没有争到心爱玩具的孩童。
云桑是个体贴的姑娘,瞧着江见那副蔫了吧唧的可怜模样,心软地想宽慰两句,罗堂主卖完了关子,话锋一转。
“但也不是不能接。”
第24章 郡守
反应过来被罗堂主卖关子戏弄了一番, 云桑看见江见明晃晃朝罗堂主翻了个白眼。
“不卖关子会死一样。”
很明显,江见被罗堂主那一下整得有些火气,嘴巴上也十分不客气。
两人关系应当不错, 云桑也没见这位罗堂主动怒, 反而笑眯眯跟江见说起了原因。
“此次酬金最高的单子来自于蔡郡郡守, 酬金五千两。”
酬金一出来,江见似乎又笑了, 云桑撇了撇嘴,默默腹诽了句财迷。
“不过这事多少有些诡异, 竞争也大,看你的意思了。”
罗英慢悠悠地将单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江见倒是面不改色,云桑听得直皱眉。
两人走出赌场的时候,云桑还在想着那桩诡异的喜丧案。
云桑刚进城那日撞见的便正好是第二桩, 隐约记得在客栈里那伙计也说过什么元月也出过一次,正是因为蔡郡里接二连三出现新人新婚夜暴毙的案子, 即将嫁女的郡太守坐不住了。
喜丧案诡异之处在于, 案发现场的新房,明明没有一丝乱象, 但一对新人却诡异地死去了, 尸身上也没有一丝伤痕,死者甚至还是面带微笑没了气息的。
蔡郡私下里都在传是冤魂索命, 因为两次诡案中都有人说曾看到了红衣女鬼出现在新房附近。
甚至还有人说是三年前孙家女的冤魂在作祟,怨气滔天化为厉鬼,报复蔡郡的每一对新人。
蔡郡太守家仅有一女,年芳十七,身娇体弱, 疼如眼珠子一般,眼看着就要成婚,颜太守越想越怕,不惜一掷千金向千机阁这等江湖组织寻求帮助,希望寻个绝世高手来护佑女儿出嫁,再趁机将凶手擒获,还蔡郡一片清宁。
至于竞争大,则也是此番颜太守自己的考量。
他怎么知道第一个接了单的人便是最有能耐的,此次若失手,不仅自己的千金会死于非命,更是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继续为祸蔡郡。
他好歹是一郡长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歹人祸害他治下郡城。
因而他与千机阁那个分堂主留下的要求便是,想接下此单的侠士尽管持竹牌前往郡守府,由他亲自点选出最出众的那一个。
“江见。”
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出神完毕的云桑转头轻唤了一声,正咔嚓咔嚓咬着脆桃,听到云桑喊他,江见立即囫囵咽下了嘴里的桃肉,欢快应声道:“我在,娘子唤我何事?”
被江见那双灿灿星眸注视着,云桑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垂眼眸道:“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这是人千百年来始终在争论探讨的问题,有些信,有些却嗤之以鼻。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云桑脑海里深刻的道理,但蔡郡这诡异的一幕却让她难以判断。
这样诡异的法子,人又如何能做到呢?
“自然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