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彻底瞒不住了。
马车外人声喧闹,车内却是鸦雀无声,云桑缩在角落像个小鹌鹑,也不敢应答。
她在想江见知道自己一直被哄骗后会是什么反应,愤怒还是愤怒?
毕竟在这样的事上接二连三被人耍弄的滋味可不算好,虽然云桑现在也是愿意和他当一对真夫妻的,然还是怕他愤怒之下回去今夜就将她就地正法了。
云桑骨子里还是比较保守的,希望能和喜欢的人有个正经的婚仪,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最后水到渠成,探索鱼水之欢的神秘快乐。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书册抢了回去,随意翻动着书页,眼睛直勾勾盯着心虚的少女,话语不辨喜怒。
“娘子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夫妻间是如何生小娃娃的,然后瞒着我?”
云桑现在的感知很是矛盾,觉得江见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生气,扑朔迷离的,她只能实话实说。
“不是的,我一开始也不……”
忽然,骏马高昂的嘶鸣声响起,硬生生将云桑软弱无力的话打断,还没等反应过来,马车剧烈震荡,天旋地转。
猝不及防的云桑一头磕在了车壁上,剧痛之下她头脑眩晕,最后一眼看到是江见飞速扑在她身上的一幕。
紧接着她便坠入了无边黑暗。
……
夜色涌动,点点星火璀璨于皇城中,是官员下职后仆从手里的灯笼。
尚书台近日事忙,李承钰匆匆赶过去也没能立即见到傅允,而是心浮气躁地处理了一堆公务。
李承钰是心急,但也不好意思公然将正在与众多大臣议事的宰辅从政事堂拉出去。
这太无礼,不仅耽误政事,还会让人起疑。
不惜将正在议事的宰辅拉出去都要商讨的事,不是顶顶要紧的国事便是极私人的家事,这样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不是故意招人吗?
李承钰想清这些,拿出自己浑身的耐心来等待,顺手将零碎的公务处理掉。
这一等漫长地让李承钰觉得过了一个春秋,政事堂那边终于散会了。
然天色也不早了,眼睛差些的官员纷纷让家仆打起了灯笼,徐徐往皇城外,自家的车驾走去。
傅允就是在出政事堂的时候被守株待兔的李承钰拦住的。
未来的翁婿见面,傅允身为从二品的执事官,内廷宦官都要唤一声上辅,又是李承钰未来的岳丈,李承钰自要礼遇恭敬。
“世子。”
议了一天的政务,傅允面色也有些疲惫,更何况还有心事,本没有闲暇与这位不确定还能不能当女婿的英王世子闲叙。
但对方看起来很有兴致,看见他便阔步上来,神情焦急。
“世子。”
傅允看清李承钰的脸,淡笑着轻唤一声。
“傅公,晚辈有一要事急需向傅公求证,还望傅公勿要隐瞒才是。”
人现在在眼皮子底下可不代表日后都能在眼皮子底下,上官家的仆从也说了,人家是来参加家中公子的婚宴的,婚宴毕,怕是就得离开。
他必须抓紧时间才是。
见李承钰这样严肃的姿态,傅允神
色不变,但心中咯噔一下。
不能怨他敏感多疑,如今他正托着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事不仅是傅家的事,也跟英王府有关,世子匆匆来问,傅允很难不忘那上面想。
勿论心田如何波澜,傅允面上仍旧端方肃穆,看不出端倪来。
未来的翁婿二人并行在皇城的甬道上,因为傅允出来的最晚,身边同僚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正好方便李承钰问话。
看着夜色中和仪君有几分相似的轮廓,李承钰知晓事态紧急,直接开门见山了。
“敢问傅公,仪君此刻真的在蜀地散心吗?”
当年秦家被章懿太子案牵连,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外,举家流放二千里,傅家夫人秦氏正是怀胎二月,胎像不稳的时候,听闻家中巨变之后见了红,差点没保住胎儿。
许是因为时常为父兄担惊受怕,孕期身子不大好,快生时,流放岭南的秦家父子死讯传来,秦夫人悲痛之下提前生产,大出血后亡故。
故此,仪君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也是父亲唯一的孩子。
秦夫人亡故后,傅允并未续弦,除了一个女儿外,他余下的生活便是官场庶务,朝政民生。
后来每一个春日,傅允都会让女儿去蜀地祭祀外祖一家,若是表兄得闲了也会一道去。
李承钰不是第一年知道,因此才会疑惑,按着往年的速度,应该早就归家了,可如今都是七月末了,傅家还没有动静传来。
早前问过,傅公只说仪君逗留蜀地散心,就快归家了。
李承钰是有些心急的,因为他们的婚期定在今年的九月十八,虽说还有大概两个月的时间,但他心里还是不大安稳,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直到如今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不识得他的仪君,李承钰坐不住了。
闻世子果然问道了点子上,傅允心中一紧,然面上还是笑呵呵的淡定模样。
“自然,世子为何发问?”
事到临头,李承钰等来的还是这句老话,他有些气结,一把夺过傅家家仆手里的灯笼,示意他下去。
“我有些话同傅公说,你先退开些。”
这个阵仗,一瞧便不是小事,傅允给了犹豫的家仆一个退下的眼神,严阵以待。
“我今日瞧见仪君了,和一个江湖剑客在一起。”
只短促的一句话,傅允面上的淡然立即褪去,眸光凝滞。
第59章 记忆
秋日的夜晚早没了夏日的和煦, 一阵阵风吹过来,叫人冷得直缩脖子。
两人步履飞快往皇城城门赶去,看模样便是有着十万火急的事。
刚踏出城门, 李承钰便看见冯安和他派出去盯着仪君的仆从在门外一个接一个地转圈圈, 一看便知是遇上了塌天大事。
一看见李承钰出来, 冯安连一旁的傅允都没顾上,立即就哭丧着脸扑到跟前道:“世子不好了, 仪君小姐出事了!”
面色才松动些的傅允立即又沉下了脸,李承钰同样脸色不好。
两匹骏马飞驰在朱雀大街上, 马上的两人耳边都回荡着先前冯安急切的话语。
“午后仪君小姐的车驾出了意外,不仅是车轮被人做了手脚, 竟还有人朝路上撒铁钉,拉车的马儿受惊,车子翻了个底朝天, 仪君小姐也不省人事了!”
李承钰心中气愤不已,他只是离开了那么一会, 便出现这样的事, 早知先将人带回来再找傅公讨说法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懊恼也没用, 李承钰只想着快些找到仪君, 将人带回去好好医治。
冯安说车身碎裂开后人就被那个少年送到医馆去了,妥帖倒是妥帖, 但小小医馆怎能与御医相比?
显然,傅允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让仆从拿着他的鱼符去务本坊悄悄请上官家的大夫了。
这样也不必惊动宫中,医术也能得到保证了。
眼下是要去将人带回来,听说人就已经从医馆出来了, 还昏睡着,被带到了一个叫做长福的小客栈里,二人打听好了方位,策马而去。
夜风呼啸而过,吹得李承钰的颈侧发冷,但他压根注意不到,耳畔还回想着方才一番拉扯过后,傅公娓娓道来的话。
长叹声中透着疲惫与释怀。
“是某钻牛角尖了,告诉世子也无妨,都随世子裁夺,只愿世子听完后能全一全小女的颜面,莫要四散就好。”
“仪君每次上路,每隔时日便会寄回一封信,既是为了将沿途的琐事说与某听,也是为了报平安。”
“后来第二封信没有按时到达,某也以为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毕竟这事以前也不是没有,但后来,一连七八日都没有等来信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到这,清瘦的男人话语声有些低迷,让听着话的李承钰有些心惊肉跳。
“然后呢?”
李承钰当时问得急切,心里阵阵打鼓。
“估摸着那时仪君应该到了江州地界,毕竟年年都是这个路线,某遣人追了上去,最后在江州的一处野山上发现了些端倪。”
“那里还留着碎得七零八落的马车残片,周遭的乱石上隐隐有干涸的血迹,悬崖边上甚至还挂着香云纱的碎片,那是仪君平日最爱穿的衣料了。”
“但那里一具尸身都没有,想来都是被丢在了悬崖下那条湍急的河流中,被冲走了。”
“我不信我的女儿就那么死了,我一直怀抱希望在寻觅,可到如今还是一无所获。”
李承钰犹记得傅公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痛心疾首,如风中残叶。
“傅公勿忧,现在仪君还活着,一切都好。”
只这一句,如春风化雨,扫去了秋日的萧瑟。
……
云桑这一次的梦境尤为冗长,但清晰而明确,再没有什么含糊遮掩了。
她是个生在长安,长在长安的姑娘。
娘亲在生她时血崩而亡,她被爹爹抚养长大,呵护备至。
她有一个妹妹,是二叔家的,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
五岁时,她被选为熙宁公主伴读,进宫与诸多皇亲国戚一起读书,举目四望皆是皇子龙孙,抬头低头尽是勋贵子弟。
那时爹爹不放心自己,每每上下学都要接送自己,尽管政务再多。
爹爹虽不是个奢靡享乐的官员,但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吃穿所用皆是最好,从不会因为自己习性简朴便让她落在长安其他官家千金后面。
长安贵女皆要学习琴棋书画,插花、焚香、点茶这等上流风雅之事,爹爹也没有要求过,只在读书上会时不时教导,因为爹爹说读书不是男子独有的,只是眼下的世道女子读了书也没法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为官治世,但书可明理明智,使人明彻通达。
纵然爹爹由着她性子,她也不会因为自己让爹爹丢了颜面。
身处这样的圈子,时常避免不了这些风雅技艺,若什么都不会,只当个躺平的咸鱼,是会让爹爹被人说嘴,笑话爹爹养出了一个小草包的。
爹爹何其出众的才子,为官上又是赞誉无数,她怎么能扯爹爹的后腿呢。
因而,除了读书上用心外,她在其他方面也没少下功夫,都做得不错。
时长安人喜奏琵琶,她却兴致缺缺,由着喜好选了月琴,倒也学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