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军报,除了姨夫阵亡外,徐弘的大哥也身负重伤。军医束手无策,徐弘便想着问你借观心一用。”
陈朝也知道这要求有些突兀,毕竟观海已经不在她身侧了,观心再一走她身侧就无自己人了。但事关一条人命,还是徐家长子,徐弘的大哥。陈朝只能替徐弘一问。
本以为她会犹豫甚至拒绝,没想到任兰嘉当即点了头:“曾老已经随着观海他们在来的路上了。我让人先送行曾老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观心,就让她去吧。”
青州战事未起,但凉州却已不容乐观。
任兰嘉没有出去见徐弘,而是让陈朝转告了他。她只见了观心。
观心显然已经知道了任兰嘉召她是为什么。
“郡主,我不能留你独自在这。”
任兰嘉:“不必担忧我,过几日观海他们就会到。我这次不是赶你,是派你去救人。我还会再派人送些药材运往凉州。待凉州事了,你再回来。”
观心立着未动,任兰嘉知道她在倔强什么:“去吧。我在这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早些去,也早些回。”
观心知道再僵持下去,她主子只怕得发火了。她也知道,这凉州她得去。
观心抿了抿唇:“是!”
观心应完转身就打算走,在观心即将出帐时,任兰嘉心头一动叫住了她。
“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前提。该带的人都带上。”
观心没有回头,只是又道了一声:“是!”
观心出帐,陈朝再次进帐,再进帐的陈朝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没有了方才的黯然。而此时帐外又传来了徐弘的声音。
“徐弘谢过王妃。王妃今日之恩,徐弘谨记于心。也请王妃放心,我会以性命来护卫观心周全。”
任兰嘉没有出声回应,不一会就传来了徐弘集结人马的声音。
嘈杂声中任兰嘉看向陈朝:“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朝:“凉州军中出现了叛徒,泄露了军情。徐弘大哥带着几千士兵被围困。姨夫得到消息去增援,刚救下徐弘大哥,就被淬了毒的冷箭所伤。还未回到凉州,人便没了。”
陈朝看似淡淡寥寥数语,但其中的不甘和悔恨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当初已经彻查过凉州军,却没想到依旧有漏网之鱼。
凉州战事起之时,他的精力都在了青州。他也自信以为,凉州那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这许多年,那叛徒都未露过面。可偏偏在这时候冒了头,想也知道,和安王脱不了干系。
内乱归内乱。勾结外敌又是另一码事了。
陈朝的眸光如寒冰,他身侧的任兰嘉也沉默了。任兰嘉不知陈朝心中的悔恨,她只是想到了叶芙蓉。
那个没心没肺脑子缺根筋的明媚女郎,失了母亲后如今又失去了父亲。虽然任兰嘉也觉着叶芙蓉很不着调,但那样的性子,必然是长辈惯出来的。叶芙蓉能有恃无恐偷了族谱和牌位上京,就可见她父亲平日里有多娇惯她。
任兰嘉至今都未能放下双亲的离去,也不知道叶芙蓉如今该有多崩溃。
任兰嘉伸手,这许久日子以来头一回主动牵住了陈朝。
“要不要派人将芙蓉接进京。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凉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她父亲的后事。”
任兰嘉语调温和,陈朝回握住她。
“我已经让青云转道去凉州了。凉州老宅中老仆皆在,徐家也会帮衬一二的。”
任兰嘉点头:“母亲呢?如今凉州危险,她不会贸然回凉州吧。”
陈朝至今没告诉任兰嘉,上京城混乱那夜,陈国夫人和任老太太都以为任兰嘉和让哥儿一同失踪了,两人双双急到病倒。即使后头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两人
也都还在病榻上喝着药。至于凉州的消息,陈朝相信,太后自有分寸,应该不会在这时选择告诉陈国夫人。
但任兰嘉能在此时能想到叶芙蓉也能想到陈国夫人,说明心中也还是在意她们的。陈朝抚了抚任兰嘉的头。
“母亲那,阿姐照料着。阿姐不会让母亲回凉州的。”
除了方才的稍稍失控,陈朝没有在任兰嘉面前再泄露心中情绪。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任兰嘉没有动,出了这样的事,她哪还有心思入睡。
“观心走了,那她的大帐……”
陈朝:“派人守着了。明面上是士兵,暗地里暗卫蹲守着。”
陈朝话音落下,也没有再给任兰嘉发问的机会,抱起她就往大榻走去。
坐到榻上,陈朝动作熟练,解开任兰嘉的外衫,褪去她的衣衫然后将她塞进了被子里。
“睡吧,你自己还有伤。得好好歇息调养身子。”
任兰嘉是外伤,也不是什么内伤,靠休息来调养也养不好伤。但陈朝坚持,将她塞进被窝后,又熄灭了帐内的烛火,只留下微弱一盏亮着。
顶着微弱烛火,陈朝也褪去外袍上了榻,然后将任兰嘉拥在怀里。“睡吧,我陪着你。”
任兰嘉本身不困,可窝在他的怀里,被他轻轻拍抚着,任兰嘉渐渐的真涌上了困意。
陈朝哄睡了她,待她睡沉后才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抽出手后,他轻手轻脚下了榻。
小小一张榻,有人挤着睡和无人挤着,睡眠体验感差真的挺大。所以在陈朝抽身下榻时,陡然得了大空间的任兰嘉就觉着不适应从而有些苏醒的苗头。
又过一会,任兰嘉习惯性伸手去摸,没有摸到健壮的胸膛,只有冷冰冰硬邦邦的榻板时,任兰嘉终于睁开了眼。
帐中,微弱烛火依旧。榻旁,他们二人褪下的衣衫还在,而本该在榻上的人,此时穿着一身中衣坐在桌前垂眸沉思。
他的身躯依旧精壮,但一向挺拔的背脊此时微微有些佝偻,烛火下,任兰嘉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丝颓丧的意味。
任兰嘉从未见过陈朝这副模样。
七年前,破宫门救她的陈朝意气风发。两年前,娶她的陈朝,稳重淡然。成婚后,陈朝在她面前展现了许多模样,但唯独没有今夜这样的模样。
任兰嘉掀开被子,下榻缓步朝着陈朝走去。而本该极有警觉的陈朝,在任兰嘉走到他面前时才恍然回神。
看着任兰嘉穿着单薄中衣站在他眼前,陈朝蹙眉:“怎么下榻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夜深露重,一会着凉了,我陪你回榻吧。”
陈朝说着就要起身,任兰嘉却按住他的肩头将他摁在了凳子上。陈朝大刀阔斧坐在凳子上,双腿自然分开。任兰嘉站到他腿间,贴近他。
任兰嘉站着,陈朝坐着,陈朝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任兰嘉捧着陈朝仰起的头,抚了抚他的脸颊。
“凉州之事,不是你的错。”
陈朝眉眼轻轻一颤,将头贴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些年,我看似做了许多,但其实我谁也没护住。没护住子山,没护住让哥儿,也没护住你。”
任兰嘉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深深的自责,也不知是不是深夜本就容易多思多愁,任兰嘉此时情绪也起了波动。
“谁说你谁也不曾护住。若不是你,皇嫂和子山早就被那些世家老臣剥皮拆骨成了傀儡了。至于我,你后背那处箭伤犹在,又怎么没护住我。倒是让哥儿,你也不是没护住他,只是你偏心。偏心子山,心里没有让哥儿。”
陈朝知道,在自己夫人心中,那些结一直未消。陈朝把头埋进她怀里嗡声道:
“我不曾偏心,我只是这些年习惯分析各种事情的利弊得失,然后来划分轻重缓急。让哥儿发热和子山昏迷之间,我知道府里有曾老,才会选择子山。当年叛乱之夜,子山被吓到嚎啕大哭,我也没有走向他,我走向了昏迷的你。若这样也算是偏心的话,七年前,我就已经偏心你了。”
任兰嘉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搬出七年前叛乱之夜的事来论证。他一番话下来说的似乎也没错,但任兰嘉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得劲。
任兰嘉默默鼓了气,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肢。
“与你说笑的。我知道,是我错了。可你也不曾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所求不多,只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往后我定然事事以你们母子为先。即便是阿姐和子山,也得靠后排。当然,在你们母子之间,也得有个顺序。你先让哥儿后,这样可好?”
方才还有些颓丧的人,脸一转,就开始和她讨价还价。任兰嘉还愣神呢,男人已经压下她的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就这么说定了。夜深露重,上榻睡吧。我也困了。”
任兰嘉本想宽慰他一二,可到了最后怎么就莫名给他一个机会了呢。任兰嘉刚想继续掰扯,陈朝却已经姿态强硬,不容拒绝抱着她就上了榻。
任兰嘉再一次被人禁锢在榻上,本想在论几句,可抱着她的陈朝露出疲惫之色。
“睡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任兰嘉瞪着眼,身侧的陈朝却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他呼吸绵长,身躯也放松下来。而在陈朝有序的呼吸声中,任兰嘉也放空思绪缓缓入睡。
任兰嘉入睡后,本以为睡沉的陈朝却缓缓睁开了眼。睁眼后,陈朝的呼吸节奏未变,眼眸却渐渐变得幽深。
他今日心绪不宁,险些在她面前失了态。好在,他及时移开了话题。
*
再次入睡后,任兰嘉再醒来时已是天明,榻上照旧只她一人,陈朝已经不知了去向。今日,军营中似乎也极为沉寂,按着日光照耀的程度,应该正是军中操练的时辰,前两日那操练声可以穿透整个军营。今日却安安静静。
“莫桑!”
任兰嘉唤了一声,一直守在帐外的莫桑进来了。
“今日军营中怎这么安静,发生了何事?”
莫桑:“今日操练取消了,高将军领着众将士在练武场上为逝去的凉州将士默哀呢。”
任兰嘉一愣:“一会替我也寻些笔墨纸砚来。”
莫桑听闻过自己女主子礼佛抄录佛经的事的,眼下见任兰嘉要笔墨纸砚,还以为她是打算抄录佛经。
但其实,任兰嘉要笔墨纸砚也只是想要给归云寺写几封信罢了。
任兰嘉信奉神佛,在这军营中抄录往生佛经,太不吉利了。所以她虽有心但也只能请归云寺的大师们代劳了。
练武场哀悼,陈朝并没有参加。他骑马到了一处地势颇高的山坡上,面对着凉州方向,散了三壶酒。
散完酒,陈朝又静静立了许久。直到日头渐高,陈朝才终于挪了身子。
徐弘赶回凉州了,幽州军还压在棣州边境。如今幽州军少了徐弘坐阵指挥,一切谋划还得重新商议。
而陈朝回到军营时,昨日兴冲冲出发的开拔大军也派回了人。
见到回来传话的士兵面色恹恹的,陈朝和高行止就猜出了效果不如预期。
士兵丧着脸:“劝降了一日,王副将甚至寻到了不少青州军士兵的家眷哭阵,但那青州军,这么久,愣是无人动一下。别说动了,就连议论声都没有。将军,王爷,这青州军是铁了心要反啊,不然怎会如此上下一心,丝毫不为所动啊。”
陈朝和高行止对视了一眼,高行止:
“知道了,传令回去,所有人原地搭营修整。做好巡防,可千万不能让人抄了老家。”
士兵领命退下,陈朝和高行止坐在帐中,脸色是一样复杂。
陈朝:“八万青州军,皆无人动。吴其光治兵能有这样的手段?”
高行止嗤笑一声:“只怕他耍聪明,如今守在外围的和城墙上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士兵,只怕被安置在了内城里,别说降了,只怕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高行止的话不无道理,但陈朝需要验证。
“青州城里的消息何时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