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眸,盯着熟悉有些陌生的床帐,任兰嘉恍惚呢喃:“母亲……父亲……夫君!”
每唤一人都让任兰嘉的意识清醒一分,唤完夫君,她便彻底清醒。
原来只是梦啊,梦里有母亲,有父亲,有他,还有让哥儿。梦里的日子太美好了,就如同她一直想要的那般。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想要个家,想有一个能爱她的人罢了。
梦中的美好犹在,任兰嘉摸了摸床榻,冰冷一片。
外面大雨倾盆,任兰嘉分不清如今何时何辰,也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但她记得自己晕倒前让观海送曾老进宫了,如今明丰帝的毒应该解了,他也应该在宫里吧。
如今安王死了,她母亲的仇也算报了,小皇帝的毒也解了。没有拖累,她终于可以安心带着让哥儿去益州了。
任兰嘉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轻巧脚步声后,床帐被掀开,然后任兰嘉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慧心。
“王妃,您醒啦?”
任兰嘉眨眨眼:“你何时回来的?”
慧心:“昨夜到的。回来就听说您晕倒了,吓了奴婢一跳。”
任兰嘉撑起身子:“我昏睡多久了。”
慧心上前搀扶她:“您睡了一夜。曾老说您没事,只是心绪过重,骤然松了心绪气机有些乱。休养几日就无事了。”
听到慧心的话,任兰嘉笑笑。
放在心中积压了五年的执念,骤然散去,气机逆乱也正常。
任兰嘉掀开被子:“他呢?去宫里了?”
慧心扶着任兰嘉坐在床榻边上,欲言又止。任兰嘉看慧心欲言又止的直觉奇怪:“发生何事了?”
慧心:“昨夜宫中出事了,半夜禁军来叫走了王爷。观海也让奴婢在您醒后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说有要事要报。”
任兰嘉皱皱眉:“那怎么不叫醒我呢。”
慧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任兰嘉也没有为难她:“让观海过来吧。”
外头风雨交加,慧心打开门后雨水随风贯入,很快门又被阖上,把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屋里,任兰嘉独自坐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风雨她心底腾起隐隐不安。刚让观海把曾老送进宫,宫里就出事了。难不成曾老没有把明丰帝救回来?
虽然临近半月,但曾老既然说有半月,就不应该会出岔子的。
任兰嘉心中闪过诸多猜思,直到观海进门。
任兰嘉披了件素净的外衫,连头发都未拢,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观海。而观海也是一言未发,将那封显得有些褶皱的信递给了她。
任兰嘉满脸狐疑接过,但待她看到信的开端便就变了脸色。
信的开端写道:
【嘉儿妹妹,我这一世不短不长。但最难以忘怀的便是在长公主府的那几年……】
任兰嘉板着脸,抿着嘴一字字仔仔细细看着信,越看到信的后头,任兰嘉的面色越复杂,直到她看完最后一字,她拿着信,一脸恍惚。
观海看完信,第一直觉便是赵泰德好算计。
任兰嘉看完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视为仇人,记恨了多年的表哥,居然以为她好的名义做了那么多。
自她下山,和陈朝成婚,他的谋划就开始了。
先是她避暑出京,明丰帝中毒。那毒便是他让人下的,
只是没想到她遇刺,她身侧又有一个曾老能解毒。
而随后太尉府三房的失火,她本以为是陈朝派人做的,没想到是他让人做的。按他信中所言,想杀她,这不可原谅。也正因为太尉府想杀她,他彻底撕破脸太尉府的联盟,他让观海知道了孙家女郎的所在,把太尉府透给了她。还让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发觉的,从而报了太尉府的仇。
后来,他又见到了观南,察觉到了观南对她的心思,他觉得好笑之余,也想见一见她。所以他借着观南的手自己送上了门。
再后来等她生了让哥儿,他知道他定好的计划彻底可以实施了。他制造了青州之乱,造出了安王在青州的假象,引开了陈朝,也引开了她。
他想要趁她不在京,杀了明丰帝,让明丰帝死在与他们夫妇不在京之时也让让哥儿好上位。只是没成想,他们察觉到了一切。
他们夫妇上京,他也很快改变了计谋,同时又觉着这是个试探陈朝的好时机,他甚至把自己和安王的命都算在了里面。奉先殿挟持明丰帝,奉先殿失火,僧人入宫,明丰帝中毒,她失踪,黔州巫医……他一心赴死,也借着观南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甚至,他还留下了人。做好了陈朝选择他们母子,明丰帝会解毒的准备。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让明丰帝活着,从始至终,他都想推让哥儿上位。
因为他说,这是他欠她母亲的,也欠他的。
他要把她母亲用命护下的皇位留给让哥儿,也要给她留一个心无旁骛心中只有他们母子的好夫君。
至于后顾之忧,不管是观南还是宫中的章丘,他都会给她解决掉……没人会知道她曾经给明丰帝下过毒。
任兰嘉渐渐回神,看着观海。
“观南……”
观海垂眸:“昨夜观心带人到时,他已经是强弓之末了。我让齐与给了他一个痛快……”
相伴十七年的人,在最后的一段时日,消磨尽了任兰嘉对他最后的情谊。可在看了赵泰德的信后,任兰嘉突然觉着他有些可怜。
他那么聪敏,怎么就被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任兰嘉思绪散了一会就重聚。她看向观海,神色变得严肃:“宫里如今什么消息?”
观海摇头:“宫门戒严,消息一个都没有送出来。昨夜,王爷进宫后不久,曾老又被接进了宫。”
任兰嘉:“又?曾老没留在宫里吗?”
观海摇头:“昨日王爷让曾老穿着太医服入的宫,他似乎不想让太后知道小皇帝的毒是曾老解的。解了毒曾老就被立即送出了宫,行踪很隐蔽。”
解不解毒的,已经不重要了。任兰嘉突然觉着有些疲惫。
“我压根不想让让哥儿坐上那位置,他们为何都要自以为是。”
任兰嘉知道让哥儿的存在对于小皇帝是个威胁,但小皇帝毕竟是她母亲救的。她不想她母亲的命白白没了,她也做好了准备,给小皇帝体内下了毒。
小皇帝体内的毒,除了毒引,还得定期喂药。否则就会暴毙身亡。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带让哥儿在益州过土皇帝的清闲日子,小皇帝做好他该做的事。相隔千里,如果他还对她的让哥儿生了疑虑,哪怕只有一丝,她就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诸事皆了,眼看就可以去益州了,她却被困住了。不仅她困住了。往后让哥儿还要被困在那重重宫墙中。
她自幼就不喜欢那座皇城,她也不希望让哥儿的一生都困在那里面。
千百年来,多少人舍尽一切想要坐上的位置,任兰嘉却根本不想要。
任兰嘉面上露出烦躁,观海适时开口:
“宫里还不知是何情形,况且,小世子也许喜欢那宝座呢。”
任兰嘉想到了自己儿子在屋内根本坐不住的德性,颇为头疼揉了揉眉心。
头疼归头疼,任兰嘉还是道:“让齐与把人都调到城外。”
这位置让哥儿可以不喜欢不要,但是她不容别人质疑她儿子不配。
而皇权交替,再平和也都是会见点血的。
任兰嘉头疼烦躁之余,也开始冷静谋划,至于生死不明的明丰帝,她没放在心上,也全然不在意。至于她那心也许都已碎成八瓣的夫君,也被她抛之脑后。
观海:“昨夜便让观心去给齐与传话了,明日应该都可以到了。昨夜我还让人去任府给老太爷传了话,老太爷也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在任兰嘉失踪之时,观海就未雨绸缪主动和任和郎联系上了。
身侧有观海在,任兰嘉不知省了多少心,
任兰嘉垂眸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信,深深叹口气:“若外祖父没有把皇位传给大舅舅,或者大舅舅在看清先帝的懦弱无能后主动让位,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先帝虽然也是任兰嘉的表哥,但说实话,任兰嘉从未喜欢过先帝,从她母亲和父亲的偶尔三言两语中,她也知道自己那位表哥的无能。平日里懦弱被世家紧紧拿捏也就罢了,偏偏在后宫立妃一事上异常坚决,拒绝了孙家女郎的入宫,使得孙太尉转头和安王勾结在了一起。
那时任兰嘉还不算晓事,如今想来,先帝拒绝孙家女郎入宫,何尝没有太后的意思。虽不知太后和先帝感情如何,但这么多年只有明丰帝一个皇子出身,连个公主都没有,可见太后的手段。
可何必如此呢,先帝血脉凋零,更让安王他们肆无忌惮,起了反心。
当年安王叛乱如果成功,即便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得位不正,但因为他那一支是仅存的皇室继承,还是得恭恭敬敬迎他们上位。
往事种种,虽算不清这因是从何而死,但每个人却都自食了苦果。
而任兰嘉从始至终都是被迫被卷入这一场因果。
任兰嘉叹完气后,把信纸递给了观海。
“烧了吧”
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蹿起火苗,火苗正旺之时,门被推开,风灌入,扬起一片灰烬。
任兰嘉侧头,只见慧心抱着让哥儿走了进来。
“王妃,小世子闹着要寻您。”
让哥儿的眼神被观海手中燃烧着的信吸引,任兰嘉下了榻,走到让哥儿面前挡住了让哥儿的视线。
“想母亲了吗?”
***
皇城里,也到了众臣上衙的时候,这些时日早朝取消了,众臣着实悠闲了一段时日,悠闲过后,他们也开始心慌。都半月没见到明丰帝了,连摄政王都少见,青州之乱明明已定,上京城戒备却丝毫不见减弱,内阁一众老臣想着找摄政王问问具体是何情况,与此同时他们也想见明丰帝一面。
禁军来报时,陈朝正站在一处偏殿内,殿内躺着的是重伤未醒的魏棕。
照禁军首领所说,昨夜刺杀发生前,魏棕已经下值打算回府陪夫人了。下值时他还和禁军首领打趣,说他夫人有孕在身,他却时常不陪在身侧,再不回府他就要进不了门了。
打趣之后,魏棕就离去了。可他刚离开,奉先殿就起了火。魏棕匆匆折回,正好遇到那些僧人被大火从奉先殿内逼出。
千牛卫救火,魏棕带人安置那些僧人。一路上一众僧人都安安静静,直到路过紫宸殿那些僧人突然暴起,魏棕虽反应及时,但还是被把剑藏在身后的僧人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一剑。
刺他的那剑和刺明丰帝的一样,直插心口,但魏棕运气似乎好些,曾老说他许还能活下来。
阴雨环绕之下,整座紫宸殿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陈朝整个人也沉沉的,面色黯淡。
禁军来报说一众内阁老臣要见他后,他沉着脸回:“让他们滚!”
得到回答的禁军愣住了,这他怎么敢回?传话禁军虽忐忑又不敢问,只能出门去找了禁军首领。
传话本该是内侍的事,那些内侍虽无根,但比谁都机灵,一张嘴也极为能说会道,只是紫宸殿内的内侍都已经死了,大太监章丘也死了。
禁军首领无法,只能自己去传话。他当然不会原番转述陈朝的话,他只说王爷不得空。
紫宸殿如今被禁军把守,昨夜奉先殿虽起火,但火势也早已浇灭,所以一众老臣也没什么都没发现。陈朝不见他们,他们又不能强闯,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甩袖子离开。
而禁军首领口中不得空的陈朝,看完魏棕就从偏殿出来去了紫宸殿寝殿中。他看着明丰帝发怔。这一怔就是一日,不吃不喝也不动,甚至宫女来报说太后醒了他也未动。
太后醒了,陈朝不敢见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