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行之处虽非公主府,常芸也是狂妄至极,许是知晓大人刚出了府门,便更是目中无人。
盏内清茶被饮了空,旁侧女婢立马将其斟上,唯恐公主降罪下来,如何丢的性命都一无所知。
“公主来得不巧,楚大人不在府上。”
柔婉之声轻扬传来,常芸循声瞥望,望此清丽映入眼帘,恨恶之绪油然升起。
顺势端身而立,公主俯望着几节石阶上的姝影,傲然睥睨着:“本宫未说来寻的非得是楚大人。今日偏是趁大人不在,本宫来找王妃讨要个说法。”
“当初本宫听信你那馋言,自以为遇见了一个明事理的王妃。”扬声道起她的承诺之言,常芸嫌恶更甚,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淌出的恨意颇深,似欲将她剥皮泄愤。
“岂料你是将本宫愚弄戏耍,一边与本宫道着和大人互不生情,一边又耍着心计,不知羞耻地缠着大人!”
那承诺她的确是有言,可她曾说的句句诚心,对大人无情无念,至今也未相悖。
反倒是公主诬告在先,从中耍得小人伎俩。
温玉仪一笑置之,镇静地问着:“公主从何得知,是我纠缠着楚大人不放?”
言外之意竟是楚大人纠缠不休……
四周府侍皆屏息凝神,惊吓得纷纷俯首不语。
垂落华裳旁的双手狠狠地握紧,常芸回忆起马厩茅屋内望见的裙角,愤恨充盈全身:“昨日是本宫的生辰,楚大人从不会忘却……”
“可本宫等了整整一日,也未等到大人的恭贺之礼……”
“本宫还觉得奇怪,一作打探才知,昨夜王妃留宿寝殿,与大人缠绵床笫……”咬牙切齿般道完这几字,公主面色僵硬,眼中满是仇怨。
她镇定地听完,婉笑一声,随之悠缓开口:“公主可问问王府的任意一人,昨晚是大人之意,并非是我有意为之。”
闻言,亭台周遭之人更吸一口凉气。
王妃虽是如实而告,可说与公主听,诚然是在诛心。
这下被彻底激怒了,常芸愤然一举身旁玉盏,猛地将茶水泼向前,破口大骂。
“别以为我不知,你是有意蛊诱他,处心积虑地想上他的床榻。好一个卑贱的狐媚胚子!”
好在二人隔得远,茶水泼洒落地,只溅至裙摆边,素裳上沾了两滴茶渍。
“公主!”所闻的话语实在难以入耳,剪雪不觉高唤,又忽感失尽了礼数,闷声嘀咕道,“公主不可这么说我家主子……”
“莫非本宫说得有假?”
常芸愤然反问,勃然大怒地一甩衣袖,抬手便直指这抹娇婉之色:“温宰相虽顶着宰相之名,其地位在朝堂之上已岌岌可危,连立足都不成法……”
“你这般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本宫见得多了,根本不配入这王府,兴许你早已在外头有了偷腥之人!”
所有的不堪之言皆被说了尽,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温玉仪不解,她仅是听从夫君之命,仅是想得上一份安乐。都是你情我愿的,公主不去问大人,怎么偏偏恨恶起她来……
心底堪称平静,她端庄地立至亭台外,不疾不徐地道着理:“我与大人正经拜过堂,他是我夫君,我和夫君同房话缱绻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几时需要向常芸公主传报?”
“公主不如去他处寻趣作乐,总是揪着楚大人的家事不肯放手,总有一日会被传出笑话。”
她将“家事”一词言说得微重,直叫亭中艳姿道不出话来。
“你!”殊不知这温家长女竟如是伶牙俐齿,常芸耻笑着问向几位身侧女婢,怒喝道,“你们都听见了吗?这女子搬弄是非,妖言惑众!”
“本宫这就替大人教训你这轻浮下贱之女。”公主怒不可遏,朝贴身侍婢下起命令。
“翠微,给温姑娘掌掴二十!”
那侍女高视阔步地走下石阶,仗着公主的威仪,扬手狠然挥下。
然手掌挥落之际,手腕已被女子使劲地握住,下一刻便被霍然甩开。
温玉仪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道着,言语却透了丝许冷意:“公主可曾学过礼法?纵使是当朝公主,也无权对王妃掌掴。况且此地乃是摄政王府,还容不得公主训教。”
“你!”
公主大发雷霆,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几近失仪得欲将此女千刀万剐。
既然已说到这境地,她也不必再藏着话,杏眸一凝,索性道了开:“都说了此乃家事,赏罚就该由楚大人做主。公主一个外人在王府撒野,谁人见了,都会觉得此举太过丢人现眼。”
不想这嫁入王府的温宰相之女竟能方寸不乱,平心定气地争着辩,常芸戟指怒目,已然气涌如山:“竟说本宫丢人,你从何人那借来的胆!”
“自然是楚大人。”
“公主可细想一番,这些年能在宫中骄横跋扈,究竟仗的是谁的偏宠……”温玉仪缓声再道,当今圣上在大人面前摧眉折腰的模样仍徘徊在心,失此恩宠,公主便是徒有其位,实则无权无势罢了。
“倘若失了这份专宠,常芸公主这一名,有谁听了还会畏怯三分。”
“摄政王府是公主唯一的依靠,多番将此地闹得鸡犬不宁,于公主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轻言着其中的利弊,她温和地回语,双眸微泛起冷色:“公主若非要撕破脸皮,往后之日只会难上加难。”
常芸哪听得明白,只笃定是她将大人勾诱,疾言厉色地高喝道:“你想让本宫收手,再向楚大人告上一状?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本宫与你之间,大人自会偏袒着本宫!”
与楚大人两情相悦,受他偏护毋庸置疑,公主只感此话言之凿凿,这女子太是自不量力。
如此肆意在王府中吵闹,她身为王妃,又怎可任由着外人瞎闹,倘若楚大人听闻此事,许是会苛责她一番。
此怒言确有几分可信,在她与公主中,那位大人只怕是选公主偏袒,反而会道她的不是。
大人刚离了府邸,她就惹出这样的祸端来,定又要惹了他不悦。
万般皆是错,他那心思猜测不得,她不如顺着心意而为。
不论他是袒护亦或是责怪,公主不请自入,还恶语伤人,坏了府规,她理应立威。
第36章
故作敬重地行上一拜,温玉仪转身欲离,沉稳地敛下黛眉:“我已言之意尽,公主若不信,可继续闹腾。”
“来人!给本宫拦下,继续掌掴!”
常芸冲冠眦裂,见不惯她总端着心平气和之态,已思不得其他,一心只想出尽这口气。
但这一回,是真
的令常芸追悔莫及。
听命的侍婢还未掌下,忽望一道凛冽逼人的冷寂身影直径走来,瞬间双腿一软,哆嗦着跪地不起。
“常芸!”
所踏之处的花木皆凛凛颤动,楚扶晏冷目相望,透着的凉意似冰寒到了极点:“本王何时准你对王妃指手画脚?”
瞧见此景,温玉仪也感诧异,才刚出府未过多久,大人如何会折回府中……
望他这阴冷容色,像是极为怒恼,她赶忙恭逊地退于一侧,为大人让出道来。
石阶下的人影蓦然换成了这道清绝之色,常芸惊魂未定,不曾想会见着这始料不及的光景。
“扶晏哥哥……”公主低唤一声,却见他眸底似有阴寒之息翻涌,便知今日这一举是真将他惹了恼。
如那温婉女子所言,楚大人的怒意已难消。
四顾着几名垂目不语的随从,常芸再指退至在旁的娇影,语调转轻了些:“她方才说了多过分的话,在场之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没安好心,扶晏哥哥可莫被她的巧言令色蒙骗了……”
“够了!此前本王就是太纵着你,才令你变得这般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他冷然而笑,曾经凝望这娇俏公主时唯有的柔和似缓慢褪去,剩下的只有深不可测的寒凉。
“先前早已再三言劝,你偏是不听……”语声渐缓,楚扶晏眸光微凛,斟字酌句般道着。
“无理取闹者,本王最是厌恶。”
闻言,常芸顿时一颤,千丝万缕的愁绪化为畏怯遍布百骸。
恍然行下亭阶,欲扯大人袍袖,那娇艳身姿的双手却迟迟未动。
“厌恶……”唇边颤动地挤出二字,常芸难以置信,凤眸中泪光盈盈,“扶晏哥哥怎会厌恶芸儿?”
然而立马便想到了什么,公主气急败坏,憎恨地一望那柔婉皎姿:“是她……是她说了芸儿的恶言恶语,扶晏哥哥,她所言绝不可轻信!”
闻声不觉偷望向身旁的清癯男子,瞧他无动于衷,面色森冷,也未正眼朝她回望,温玉仪微感好奇,不明大人究竟是何作想。
忽有府婢悄步行来,她抬目看去,来者是夏蝉。
女婢谨慎上前,掩唇至她的耳畔,道的是奉楚大人之意,告知她离了这庭院暂且一避。
想来是她打搅了这亭台水榭间的情丝缱绻,了然般一颔首,她不闻不问,从容行出府邸。
楚扶晏目光落得冷,未顾及公主疯了似的高喊,冷声又回:“本王已为公主择好了驸马,公主何不去与驸马促膝长谈,增进彼此的同心之意?”
“婚旨已下,此时应送到公主府了。”
话语淡漠而落,在寂静亭台前掀起万丈波澜,他未有丝毫留念,道完此话便向着府外追去。
乍听此噩耗,常芸陡然瞪大了眼,绝望之感铺天盖地般涌来。
清泪浸透了眼眶,公主手忙脚乱地攥上男子衣袂,嗓音颤抖不止:“扶晏哥哥在说气话……芸儿不嫁!芸儿不要驸马!芸儿欲嫁之人,扶晏哥哥不知晓吗……”
衣袂被重重扯了回,他未言一词,眸色若明若暗,步履未作停歇。
“扶晏哥哥别走!”身子几乎不得支撑,公主慌忙奔前,又踉跄地跌落而下,伸手紧攥着袍角,污泥染了一身,“芸儿知过……芸儿只是不想扶晏哥哥被奸人所害,才情急之下冲撞了王妃……”
“拿开。”楚扶晏肃声回应,似已没了耐性。
“芸儿不松手……除非扶晏哥哥不走……”
常芸却执意未放,将袍角死死攥于掌中,如同紧握着最后一丝希冀。
可大人仍是大步行前,纵使卑微至此,也未将他留住。
满目清泪划过姣好面庞,公主伏倒在地,眼睁睁见他远去,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时逢午时未过,清风拂过垂杨芳草,上京城街市深处的长巷人群熙攘。
然有几处巷道格外清寂,隐约茶香从两旁肆铺飘散环绕。
方才所听的那几语争执,倒令她想起曾和楼栩言道出的决然,道得决绝,却落得两败俱伤,百孔千疮,过不去的依旧是自己。
温玉仪只身走于巷陌,不经意一瞥,竟觉不远处的茶馆甚是熟悉。
而后一想,原是曾与楼栩待过的清乐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