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茶不思饭不想地观书,大人定是在理政,方才言语的府婢笃然而答,随后叹落一息:“我猜测,大人是在朝堂之上遇了些棘手之事,眼下定困扰着,我等是绝不可打搅。”
“你们都猜错了!”
一侧的奴才深知实情,赶忙挨近了小声道:“大人看的,那是春宫图。”
话语一出,围聚的几人陷入无言里。
要知楚大人平素翻的皆是高深莫测的书册典籍,其中的学问常人不甚了然,又怎会……又怎会独自关于屋内看戏秘图。
沉默须臾,婢女将信将疑,急忙让其打住:“大人何时会去看那污秽之物,你莫胡言乱语,小心掉了脑袋!”
在旁的丫头赞同地颔首,跟着附和道:“就是,大人平日翻阅的书卷都是精挑细选的,极为讲究,哪会有闲心去瞧那等羞臊不堪的画册。”
“你如此败坏大人的名声,到底用意何在?”那丫头寻思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气愤,想为楚大人道上几言。
“是真的,我从不骗人,大人当真看的是春宫图!”见无人相信,本是窃窃私语的奴才被逼急了,不自觉地抬高了语调,高喝一声,“我若道了假话,便遭天打雷劈!”
正于此刻,恰巧有两三名府卫走过,将此话听得一清二楚,明面上不语,私下却悄然传来。
于是,楚大人偷看春宫图,还不让随从打扰一事便传了遍。
全府的下人颇感诧异,不觉向那静待屋中的肃影投去异样目光。
甚至还有传言说,楚大人瞧着像个正人君子,其实私底下风流着,如此举止是想要去逛青楼。
闯祸的奴才焦急万般,怕此事越闹越大,唯恐大人知晓后责罚,前思后想,又高喊着添了一句。
“你们这都瞧不出,楚大人埋头看春宫图,是因为……是因为想念王妃娘娘了!”
好了,这下整个王府都心知肚明,楚大人是思念成疾,怀念王妃了。
岁暮天寒,几日后的晟陵云迷雾锁,天色阴沉,寒露沾满了草木,似有风雪将要来临。
街巷一角的云间香坊格外静谧,于寂冷之下透着恬静与安闲。
然一阵跫音急促地落于坊外巷道,随之轻响至院中长廊上。
赫连岐急切地敲响了雅间房门,未闻听有人前来开门,火烧火燎地一展折扇,又匆忙叩起门扉。
直至从雅房中行出那抹娇柔婉色,他才松了松气,走入房内,饮了饮膳桌上还热乎的清茶。
“美人儿,方才我接到君命,我朝君王召我明早入宫,心绪一下子便无法安定,尽思索着是为何事召见。”
沉静听其所言,温玉仪忽地灿笑,还以为是何事惊慌成这样,原是赫连公子担忧受陛下责罚:“公子达成两国交好之势,是该受封赏了,不必担惊受恐。”
“此言当真可信?”赫连岐双目微亮,闻此话忽就沉心而下,适才的忐忑逐渐平息。
望面前公子霍然一拍胸脯,她抬袖掩上丹唇,劝他放上一百个心:“公子今夜大可安然入眠,明日一早便会有定数。”
缔盟一事顺利谈和,晟陵君王忽而召见,这使臣又刚从万晋归来,若非为封赏,她的确是想不出为何事而召。
赫连岐为难地瞥了一眼,想着迟了时日折返回京城,倘若被追问,总不得说是为美色而赴汤蹈火。
“可我晚回了一些天日,若被问起,该如何作答?”
“万晋接客热情,公子盛情难却,就多留了二日,让随侍先带着盟书回了凌晟。这一来未拒万晋待客之礼,二来不误缔盟之约。”她莞尔一笑,缓缓说出几言,似于顷刻间已为他找好了说辞。
闻言忙从旁执上一支墨笔,在纸上草草地书写,赫连岐蓦地抬眸,有些忘却般羞愧道:“美人再说一遍,这话我得记一记。”
于是依他所愿,她再度缓声相告,又思忖起帝王许会疑惑之处,替这慌张无措的香坊公子一一想好了对策。
赫连岐听着愣了神,觉这位温家闺秀果真是较寻常之人要聪颖一些,让她在此辅佐着打点香坊,真是极佳之法。
主子与赫连公子在房内商议着极其严肃之事,剪雪踏入雅间欲作禀报,就瞧见公子正垂眸凝神而记,主子则坐在旁侧全神贯注地思索。
丫头欲言又止,敲了敲门边梁木,轻声道:“主子,方才张家公子前来寻见,邀
主子明日去梅园赏梅。”
“还有李氏布庄的李公子,给主子送来了请柬,诚邀主子前去三日后的暖寒宴。”
在书案放下一封信函,剪雪偷瞥向赫连岐,轻咳了几嗓。
怎么才来了半月不到,美人儿就无意勾得了城中男子的心魂,赫连岐愁容满面,目光落于那暖寒宴的请柬上,闷气油然生起。
“不去不去,美人是小爷我带来的人,”赫连岐挥袖将那信函取过一瞧,又烦闷地递于她眼前,“他们怎么不去打听打听云间香坊的名声,竟敢来抢本少爷看中的姑娘!”
剪雪得意地仰眸,欲为主子再多美言几语,心觉公子能挽留下主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主子貌美如玉,才情过人,自是受诸多公子青睐!”
“我都知晓了,可来这里还未过上几月,我想先熟悉熟悉香坊,就不出门了。”每回听此二人左一言,右一语的,温玉仪便感头疼不已。
她揉了揉眉心,满不在乎地走出寝房,连信函也不曾收下。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她应了赫连岐所求,打理起了这整间香坊,习得香道中的玄妙之处。
昔日所见的迷香是香坊中人配制香料时偶然所得,之后便成了这云间香坊的独门秘方,从不外传。
而作为打点香坊的报酬,赫连岐欣然应允,将此秘方告知了她。
时日如飞,岁月安然,自她留心习起了制香之道,日月朝暮翩然而逝,一晃便是半载。
第60章
仍于闲暇时会想起千里外的那一人,虽用一封休书断了干系,毕竟楚大人是曾经护过她的人,她该要记此人于心里。
她不知上京朝局的近况,相隔太远,在晟陵打听不着,未免有几许担忧。
说好告知了居所,他会来寻的,怎么至今还未见影踪。
初春来临,大人未曾来寻,夏至已过,仍没有丝毫音讯……
如同一个过往的来客,匆匆一别后,他就像夕晖朝露,顺着清风飘过,之后便云消雾散了。
眼见着深秋将至,又要过上一岁冬时,温玉仪时不时地环顾起经过坊外的送信人,除了那几位富家公子的书信,再未见多的信件。
楚大人成日忙于朝政,可会因朝堂骤变,权争风起云涌,而忙得不可开交……
她兴许是当真有些牵挂了。
这挂念也未明从何而来,她兴许觉得,倘若大人真出了事,这唯一的一座靠山便要倒。
她不可没了那处高台,纵使不做夫妻,楚大人也有用之处,不可任他倾倒。
这一日,温玉仪于坊中制着香,将新送来的沉香料挑拣而出,一丝不苟地分门别类。
大抵是理了二三时辰,她轻抚额上细汗,忽感饥寒,才惊觉已到了午膳之时。
恰好瞧见剪雪端了些许糕点来,她顺手取了块枣泥糕尝上几口,又静气地学着坊间侍婢的精湛之艺,刻苦专研起制香术来。
剪雪疼惜万分,虽说主子将这香坊打点得井井有条,可也不能不顾及身子……
正想劝说主子,丫头忽一转眸,便望一名奴才快步走来,在室前禀告:“温姑娘,张家公子前来拜访香坊,问姑娘是否有闲暇。”
“此人怎么总是不请自来……”温玉仪微蹙起秀眉,手里的细活不曾慢下。
那奴才缄默片刻,似乎已料到会得此回语,恭肃又道:“若姑娘未得闲,张家公子便让奴才道一声歉,叨扰了姑娘,望姑娘勿怪。”
闻语噗嗤地轻笑出声,想必这近一年的时日,张公子已摸清了主子的脾性,剪雪轻柔咳嗓,走至其旁侧扬唇而笑:“依奴婢看,张公子对主子的爱慕之心,远在万里都能感受得着。”
“我没有成婚的打算,也没有接纳张公子之意,如今只怕耽误了人家,酿出大祸来。”然而主子答得平静,像是真不愿再谈及风月,不愿再陷于情念里。
主子的心上装的是何人,丫头稍有了然,可已过去如是之久,楚大人仍未有消息传来,瞧当下局势,应是再不会来寻主子了。
此理连她这旁观的女婢都知晓,主子自当也能明了,剪雪思索片晌,终是慎之又慎地道下一言。
“往事已过,主子终是要朝前看的。”
“大人既不来寻我,我又何必像望夫石一般苦苦等候,你不必劝说,”温玉仪淡漠而回,理完香料,端步回于寝房,欲更一件整洁端雅的裙裳,“与张公子回上一语,让他去堂内候着。”
丫头总觉着有何处怪异,却不明所以,望她的背影走远,挠了挠脑袋,忙招待起张公子入堂。
这张家公子张琰是晟陵赫赫有名的富商,传言此人富甲一方,是因继承了祖上积下的家财。
也不知怎地,讨好这位富贵公子的姑娘不可胜数,可公子偏是对这云间香坊新来的温姑娘一见钟情。
为得她芳心,张琰尽心竭力地取悦至今,却仍是一无所获。
此女总是摆出一副心安神泰的模样,笑得温婉,恍若早已受过大喜大悲,习惯将思绪藏至心底。
偏是这波澜无痕的样貌引得张琰心潮腾涌,势必是要将此香坊内的温氏姑娘谋求入怀……
张琰闻听坊中侍奴得她应允,邀他进堂相候,霎时喜不自胜。
不枉今日着了一袭雍容华贵的锦袍,与她并肩立着,真有几般相配,他随奴才疾步入堂而候,生怕让她先行了来。
温玉仪款步来时,见堂中公子仰首踱着步,掩不住心上的喜悦之色。
她浅笑着行于身旁,柔声相问:“张公子今日怎想着来云间香坊探访?”
闻声猛地一回神,张琰佯装正经地轻哼几声,随后正色答道:“吾妹的生辰在即,小生思索着,这云间香坊的香囊远近闻名,便想趁得空之时,来请教姑娘这香道之妙。”
香囊……
作势沉思了几瞬,她顺道行至香料前,回想昔日所学,婉然为他娓娓道来。
“香囊的功效繁多,不知张公子所需为何,”抬袖轻展玉指,温玉仪缓声解释,却感身侧那炽灼的眸光紧锁于她身上,并未瞧柜中香料一眼,“这兰草解暑化湿,有沁人心脾之效……”
听罢,这位张家公子畅快一笑,随之极为不耐地瞥向身后不识眼色的自家奴才:“听到了吗?温姑娘选的定是最好的,还不快去买上几件!”
“奴才糊涂,奴才糊涂。”那随侍良久才会了意,一拍脑袋,赶忙吩咐而下。
她瞧望此景也不戳破,久闻这张氏公子出手阔绰,此刻看着果不其然,一展云袖,便向昂贵的香料行步而去。
“若赠女子,可选婴香,五香馥芬,极是好闻。但该香所用的香材颇多,价钱却是不菲。”
成日穷奢极侈的贵胄自是不懂行道的,张琰见势豪横挥起折扇,感一旁的奴才太不会察言观色,愠怒渐起,又回眸瞪向侍从。
他冷冷一咳,掩面朝侍奴挤了挤眉:“你们这些奴才,听了半刻,怎还需我提点……”
“公子……想买几份?”那随侍悄声而问,不确定地问道。
若非有心仪的姑娘在侧,张琰许是要将折扇敲到奴才的头上。
“这还用我说?自是将这香坊里有的都买下。”
温玉仪暗自一惊,想此公子家累千金,却不想能豪阔至此,像是欲将这整个香坊都揽于名下。
坊内侍女闻讯忙赶来制起香囊,她未见过世面,无言少时,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着:“张公子买这般多的香囊
回府,令妹怕是无处可摆放。”
“多买一些,看吾妹喜欢哪个,往后小生便挑着那一款买!”张琰喜笑着从容回答,忽地顿住,眉目更明朗了些,“到时还要劳烦着温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