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顷刻间听出她话里的微许挽留,深邃双眸淌过阵阵错愕,他蓦地回首,眸光紧锁温婉娇颜。
“有这一句话,此趟晟陵便没白来,等我……”
言语未道尽,震颤之感还未从心底翻腾而起,温玉仪知此人执意要离,为的是重振万晋朝纲,稳下多事之秋,平定动荡朝势。
也罢,她本就只想勾住这靠山的心,如今意图达成,便让他离去。
她玉指微松,欲送大人出此香坊,却忽听门外响起剪雪的禀报。
“主子在屋里吗?奴婢给主子送茶水。”
坏了,那丫头迟不来早不来,偏要在这时端茶送水……
见势慌张地一滞,温玉仪赶忙起身更衣,行过案几,不料又碰翻了案上的一只杯盏。
这下好了,连佯装房内无人都不可,一想剪雪听到声响,一时半刻是不会离开,她便感烦扰不安。
急中生智下,她计上心头。
一开壁墙旁的橱柜,她示意大人躲于其中,万不可出声。
楚扶晏瞧望敞开的衣橱眉头紧蹙,橱内虽能容下一人,可他是权倾朝野的万晋摄政王,哪能沦落至躲衣橱的境地。
本想再作一番商议,迟疑之际,他见此清艳身影已将他推入橱中。
橱门不由分说地被阖了上。
温玉仪故作泰然地一理裙袍,心下别提有多慌乱。
私藏男子在闺房,还青天白日地行窃玉偷香之举,若真被人知晓,她真要寻地缝钻去……
温玉仪轻开轩门,从容地伸手接过玉盏,向丫头浅浅一笑。
“正巧渴了,这壶盏交由我便可,剪雪去忙活别处之事吧。”
想镇定地再阖房门,她望剪雪不住地朝里瞧看,便又自然地阖紧了些,唯留一道门缝让丫头观望。
屋内十分昏暗,连长窗前的帘子都将雕窗遮得日晖不透,房中唯点了几盏灯火。
剪雪大惑未解,脱口便问:“这日间白昼的,主子在睡觉?”
“近来之日较为困乏,闲来无事便想着多歇息些。”温玉仪镇静回语,顺势一打哈欠,眸里染了层惺忪模糊般的雾色。
忆着方才不经意的瞥望,似于榻旁瞧见一双乌靴,丫头秀眉微凝,缓声道。
“房内有人?那双靴子像是男子的……”
“我从街市上的成衣铺买的,”她听言正色打断,极其肃然地回应着,思忖一霎,凛声又言,“在试着是否合脚,将来扮作男子时兴许能用得上。”
扮作男子?
自从主子离了楚大人,心思就飘忽不定,与那位大人一般让人不得捉摸,剪雪敛回目光,顿悟般不再打扰。
“原来如此……”丫头又一望幽暗的寝房,俯首行退,“主子既然困倦,奴婢便不打搅了。”
眼见着剪雪沿长廊渐行渐远,娇俏之影消逝于不远处的拐角,温玉仪一阖房门,回身再开那橱柜,欲让大人趁此时机离于香坊。
“阿晏,趁当下快……”
她见景蓦然一怔,瞧他竟是轻缓地靠于橱木旁,眼眸微阖。
大人竟困顿地睡着了。
灯火浅照倦容,几簇零散墨发落于肩上,眸前冷颜便这般毫无顾忌地阖目入了眠。
似乎有她在着,他就没了丝毫戒备。
若来日,大人能一直这样深信,暑去寒来,年年岁岁,她好似是欢喜的。
楚扶晏清醒之时,见这抹皎若秋月的姝色愣在身前。
他定了定神,不知她何故发着愣,估摸着是那女婢觉察出了端倪,惹她不快了。
沉默良久,温玉仪悠缓又清晰地道着,语声柔和浅淡,似芙蓉花般温软,却带有丝丝缕缕的笃定。
“大人曾说得对,我心里应是有大人的。”
话中字字若细针落地,响得清脆柔婉,但依旧化为道道惊雷直打于心间。
他猛地滞住,知晓其意的一霎,眸底掠过了一瞬澈亮。
“你说什么……”楚扶晏恍惚间开口,半晌抿动薄唇,轻问着她适才之语。
她理不清心绪,不明自己对眼前之人究竟是否藏有情念,此念来得太快,她分辨不了。
既理不清,就当是勾诱大人的第一步,为逢场作戏,她也要作些回应。
思绪被拉回,好不容易说出的话,他竟还要再听一遍……
满面羞意难褪,桃颊涌起灼热,连同着心火蔓延百骸,印刻入心髓里,温玉仪垂目轻言,忽地别开了视线。
“这般羞臊的话语,我不想说第二回。”
然大人几乎不依不饶,抬袖紧握她的玉骨薄肩,握得令她隐隐泛起疼痛。
他的双目浸染着渴求与喜色,眸中时明时暗的柔光欲将她吞没。
温玉仪执拗不过,眸光直望着榻下,直望方才被丫头偷瞥到的靴履,低声道着:“我……我喜欢阿晏。”
“再说一回。”
抬指抚上娇影的下颔,微微使力,将她的桃面轻扳回,他与她静默对望,急切地候着她的下文。
母亲的安危,与她自己的命数皆落于此人身上,他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台,不论风月,她也要吊住大人的心。
目色颤动得厉害,温玉仪面染红霞,回得娇艳欲滴,再顾不得利害得失,颤声言道:“阿晏,我也心悦你,
我对你……”
仿佛再不趁此时道出,他日便再无良机可勾诱。
后续之言被淹没了大半,唇上被覆的气息薄冷似雪,却予她留了份柔缓。
柔意化开,冰冷素雪下满是灼烫气息,她忽感思绪陷入了一片昏沉。
双颊热灼得要命,她迷茫无措,混沌间忽然有一问浮现于脑海里。
若从一开始,便没有楼栩和公主横于其中,她与大人真的可以长相厮守吗……
她堪堪思索了一会儿,浑身便不受控地由大人攫取,樱唇被灼息侵占。
男子散出的肃冷之息被揭开,眼底清潭涌动的尽是欲望。
“等我。”此吻戛然而止,楚扶晏深沉而望,似许着山盟海誓般正声言道。
“三月后我来接你。”
心上猛烈翻涌着万千意绪,她杏眸微抬,谨慎再道:“大人来接我做什么……”
“玉仪,我知你顾虑。”他直言无隐,欲将泛滥在心的妄念尽数告知,摆于她面前的像是一颗赤诚的心,不掺任何假言假语。
“若我还顾及常芸,那日在王府起争执时,我便不会与她道得决绝!”
“我这个人,患得患失,容易多想的……”小心翼翼地轻道出口,温玉仪悄然低语,诉说着埋于心上的丝许惶恐。
“我唯恐哪日大人会弃我而去。大人将情意断得干净,而我却身陷囹圄,再无法脱身而逃。”
将恐惧说得明白,意在让大人心生怜惜,对她不离不弃,此戏势必要作得真,她才能将楚大人这枚棋利用得当。
身前的清寒之影照旧说得信誓旦旦,在她耳畔承诺着不渝之势:“玉仪,我不负你。我楚扶晏此生的妻,唯温玉仪当得。”
话语真切,字字珠玑,听得他如是而言,她便佯装信了。
玉手穿过他宽大的云袖,环于其腰际上,温玉仪笑得灿若桃花,一扫昔日的阴霾与酸楚。
“再次见到阿晏,我居然觉着好欢喜……”她喃喃而语,忽觉这一冬日虽未开得繁花,却更是锦色生香。
楚扶晏极少见这娇姿雀跃至此,将她再作紧拥,故作正经般问着:“欢喜在何处?”
窗台一枝红梅绽开着,凌寒傲雪,桃李相妒,她凝望了几瞬,笑意染眉,遂悠然答道:“欢喜有阿晏陪着,这一世好似就没有畏惧之处了。”
“若非当下必须回朝,本王真想再待上几日。”他着实较她还要喜悦,可念起线人来报万晋纷乱之势,眼下不得不归朝,便心生遗憾。
若非如此,他定是要多留上数日的。
也知大人对江山社稷的昭昭野心,他日还需大人照拂,高枝可攀,却不能将它折断,温玉仪低笑着松手,示意他无需再不舍。
正一离身,她又被紧揽入怀中。
不明大人怎又欲求不满起来,她容色微凝,欲语还休,终是从丹唇溢出几字:“楚大人偷香怎还成瘾了……”
楚扶晏闻语低低作笑,轻抚女子柔软墨发,心魂皆要被这温声软语勾了走:“那要看与本王偷欢的是哪位姑娘了……”
“哪位啊……”语调骤轻,她敛眉明知故问着,明眸里映着此道肃穆清影。
对此似也来了玩心,他双眉微扬,意有所指般回道:“姑娘大可猜猜,猜中本王有赏。”
温玉仪轻凝眉眼,寻思得仔细,随后摇头作叹,愁思百转地轻眨着眼:“能让大人如痴如醉的,小女猜不透……”
“猜不着……是要罚的。”
清肃身姿拢了拢眉心,假意一副疾声厉色的模样,像是真想对她降下一罚。
秋眸随之漾开了点点水波,她羞怯地垂眸,似甘心乐意地领下大人所赐之罚,只因她深知,这场戏码是定要演下,对未知的前路有备无患。
“那小女只能认罚了,大人想怎么罚……”
“本王得好好思虑,等到下回见面,再罚也不迟……”言毕,楚扶晏遽然瞥向书案一角,望着上方放着的字画,欣然道。
“玉仪又有所长进了。”
见他望的是闲暇时随然作下的墨画,她轻步走近,将字画收起,递于他手中。
“阿晏若不鄙弃,这幅墨画我赠与阿晏。”
时至今日,从未有姑娘敢赠他字画,只因楚大人乃为惊世之才的留言传遍于上京,寻常人家怎敢在摄政王眼前献丑。
而他曾经亦是不屑观赏旁人字画,想从他这儿得上赞誉,应是比登天还难。
可如今这些书画出自她手,楚扶晏快心遂意,爱不释手,直将这画卷攥紧于掌心里。
“想来本王也可以睹物思人了。”
他绝非是喜爱吹嘘之人,这抹娇柔婉色所作之画的确是落纸烟云,栩栩如生,令他喜爱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