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喻捻了捻手指,心底涌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许久,他看向李院判,“如何?”
李院判凝重地道:“香囊中的药材确有调养之效,可缝制的丝线和料子却被浸了一些草药汁液,这些汁液能使得料子的颜色更加鲜艳,可这一类功效的草药却大都茎部有毒……昭仪娘娘长久接触香囊,便会毒素入体。”
他顿了顿,接着道:“久而久之,娘娘便会体弱多病,缠绵病榻。”
众人不由地吸了口凉气,这简直防不胜防!一般人谁会想到检查制作香囊的料子啊。
姜衔玉猛地一拍桌面,她冲扶喻深深福了一礼,“还请陛下为令妹妹做主。”
扶喻眼眸微沉,女子的好心和善意,却成全了旁人的龌龊心思。
“人证物证确凿,传旨回宫,采女方氏戕害嫔妃,罪大恶极,赐死。”
他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众人耳中,姜衔玉呼吸一轻,双膝差点软了下来。
直接赐死吗?
她默了一瞬,正要说什么,却听顾静姝开口:“陛下,妾身以为,以方采女的本事,恐怕没这么大能耐想出这种法子对付令昭仪,或许,是受人指使。”
沁婕妤也蹙着眉道:“顾妹妹说得在理,陛下,不妨让淑妃娘娘在宫中审问过方采女,再……”赐死两个字,她下意识地吞入喉中。
扶喻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十足的压迫和锐利。
被他打量过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垂首沉默。
霎时间,殿内一片安静。
半晌,忽然有宫女悄步走到杪夏身边,她的声音很轻,但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宫女从内殿走来,应当是传令昭仪的话。果然,杪夏听完后,直直对着扶喻跪下道:“陛下,娘娘也以为此事还有疑点。”
扶喻理智回笼,他当然也知道方氏没有那么大能耐,但无论她是受谁指使,都是不可饶恕之罪。
他拧着眉,对庆望吩咐:“待审问完方氏,再让她自行了结。”
“是,奴才遵旨。”
虽查出了结果,但事情仍没有结束。
从承平传消息到长安,快马加鞭,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五六日。因而从事发的第二日起,行宫里的人就彻底沉寂下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且令人煎熬的。谁也不知道,方采女会吐出什么消息。
第七日,淑妃的手写信终于交到扶喻手上。
当下只有姜令音同他在一起,见扶喻抿唇不语,她好奇地探过头,“方采女说了什么?”
扶喻将信递给她。
姜令音接过信笺,随意扫了一眼。
“方采女说,是琼贵嫔让她做的香囊。”姜令音的话语中没什么情绪,脸色也没什么变化,“陛下相信这话吗?”
她看向扶喻,眼中透着稍许困惑。
扶喻有点哑然。
琼贵嫔是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这种事,也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但,她真有这么聪明吗?对于这一点,他保持怀疑的态度。
但方采女是将死之人,她没必要撒谎,去攀咬琼贵嫔。且是淑妃亲自审问方采女,她也对于这话进行了核查,琼芳殿的宫女和方采女身边的宫女都是人证。
扶喻捏了捏鼻梁,“既然一切属实,庆望——”
他的语气
轻描淡写:“即日起,贬琼贵嫔为选侍,去其封号,禁足琼芳殿。”
第107章 证据解不开的结。
姜令音眨了眨眼,对于扶喻的旨意没有质疑。但同时,她却在想,人与人终归是不同的。
琼贵嫔是幕后指使,方采女是她的刀子,按理来说,处罚应当以琼贵嫔为重,可扶喻却是赐死方氏。
平心而论,扶喻对琼贵嫔的处罚重吗?
或许是重的,毕竟褫夺了封号,从正四品降到了从七品。可相比于方采女而言,却轻了许多。
她想,琼贵嫔到底是得了他几年的宠爱,他再凉薄,也给了琼贵嫔一条生路。可方采女却不一样,她的生死,他并不在意。
这件事便告诉她,在这宫中,赏罚轻重,都在扶喻的一念之间。他的心意,有时候大过于任何真相。
这个处置不多时便晓谕行宫。
绛云苑中,沁婕妤握着针线的手指微微一缩,“选侍?”
雾枝藏不住脸上的笑容,“是啊娘娘,如今消息已经传遍了,不会有假的。”
琼贵嫔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从采女之位爬到离婕妤只差一步的贵嫔上,而今,她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沁婕妤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将手中的针线放到筐子中。
她同魏氏一道入宫,在宫里相处的这几年,对魏氏也颇为了解,她或许会指使方氏对令昭仪下手,但她绝不会想出这种法子,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人,哪能知道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
“娘娘?”看着自家娘娘的神情,雾枝有点困惑,“您觉得陛下对琼贵嫔的处置太轻了吗?”
沁婕妤的眸子对上雾枝不解的面容,她摇头,“我只是在想,做香囊的那料子出自尚服局,她是如何浸入的草药?草药又从何处来?”
倘若不是魏氏,那是不是在尚服局时,料子就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与此同时的归雁斋中,重锦也发出一样的困惑声。
“娘娘,您掌管着尚服局,料子出了问题,陛下不会怪罪于您吧?”
顾静姝眸色微暗,“陛下处置了琼贵嫔,之后经手的人都将会被调查,问题若是出自尚服局,我自然也不能安然无恙。”
一旦深入调查,无论是否参与其中还是毫不知情,掌管尚服局和尚食局的她和淑妃,恐怕都会被治一个失察之罪。
想到这里,她不禁揉了揉额角。
这便是宫权在手上的利与弊,宫中没有皇后,陛下将宫权分到她们手上,出了任何事,她们都得担着。
素衣闷闷地道:“如此说来,陛下不给令昭仪宫权,倒还是好事呢。”
顾静姝瞧了她一眼,有点想笑:“宫权带来的利益,可比要担的风险高的多。”
只要不是她们以权谋私,不是她们主动做的手脚,陛下怎么也不会对她和淑妃下重罚。
圣谕传到皇宫,已是四日后了。
淑妃将各宫嫔妃召到昭和宫,当众宣读了圣谕。
琼贵嫔、不,是魏选侍,她不可置信地尖叫了一声:“不可能!”
宁昭容捂住了唇,吃惊地望了眼神色近乎疯癫的魏选侍。
余下的罗才人等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愕然。
淑妃目光扫过一众嫔妃,面容平和,语气平淡:“魏选侍,这是陛下圣谕,你指使方氏戕害令昭仪,陛下对你这般,已是格外开恩。你可知,方氏今日已自行了结。”
不知是哪个字刺痛了魏选侍,霎时间,她瘫坐到地上,目光呆滞。
殿内在座的嫔妃也隐约吸了一口冷气。
宫中近来确实有些动静,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们却不得而知。她们怎么没想到,事关令昭仪,这宫中一下子就折损了两个嫔妃。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地上的魏选侍,眼中都流露出些许的复杂情绪。
她曾是颇得圣宠的琼贵嫔啊——
在蕙妃病逝后,一路从采女升到贵嫔的女子。那时候,宫里谁不羡慕她的好运道?
“好了。”淑妃摆手道,“望诸位日后引以为戒,莫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魏选侍有今日,谁说不是咎由自取呢?倘若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接受失宠的日子,或许熬个几年,她还能成为娘娘。不说别的,五年一次的大封,她下次怎么也能得个婕妤之位。
可惜,她贪心不足。
绫屏掀开珍珠帘走进来,对淑妃福了福身,“娘娘,魏选侍已经安排好了。”
淑妃对着镜子,将珠钗卸下,闻言稍顿,“好,本宫知道了。”
听久了琼贵嫔这个称呼,她还没习惯魏选侍这个名号。
绫屏将她取下的簪子一一摆放到妆奁中,忽然闷闷地道:“奴婢当真没想到,陛下会这般处置琼贵嫔。令昭仪原也受什么伤害——”
“若是换了旁人,奴婢不相信陛下会是今日这样的处置。”
淑妃伸手抹平了眉眼间的皱纹,神色寡淡道:“没受伤是万幸,若令昭仪真是伤了身子,你以为琼贵嫔会只是降位这个处罚吗?”
她视线落到手边的金钗上,声音无端的凉薄:“况且,先前的事陛下怕是查出了什么结果。”
绫屏一惊,“娘娘说的是刘氏死前胡乱攀咬的那番话?”
“你如何确定那是攀咬?”淑妃轻轻一笑,“大公主突然夭折,蕙妃骤然病逝,你以为只是巧合吗?”
她先前有所怀疑,可当她有权调查时,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陛下那时候当真没查到什么吗?还是说,他暂且隐忍不发呢?
淑妃说不清,但经此一事,足以看出陛下对魏氏的态度。
魏氏此人,已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绫屏收了收心神,眼眸忽地一动,“娘娘,永安宫的事您还要插手吗?”
淑妃慢吞吞地捋着手中的帕子,眸中浸满冷意:“我总要问清楚当初的事。”
绫屏快速瞄了她一眼,低低道:“娘娘当初明明知晓宁昭容和顾婕妤的举动,怎么不让奴婢拦着呢?”
顾婕妤同宁昭容买通了尚食局送膳的小宫女,给祺婕妤递了纸条,教祺婕妤利用太后生辰引起陛下的怜惜,若非如此,祺婕妤不会被解除禁足。
淑妃却道:“解除了禁足,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
宁昭容想对付祺婕妤,若不将祺婕妤放出来,怎么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可宁昭容,又有什么法子对付祺婕妤,还能不让陛下怀疑呢?”绫屏迟疑了一下,“娘娘您不能对祺婕妤动手,宁昭容也没那个能耐,否则,祺婕妤怎会安安稳稳活了这么久?”
自从小产后,淑妃没一日不再懊悔当初的轻率行为。
她不该亲信虞湘衡,也不该与她走动。
倘若她再小心一点,那个孩子又怎么会变成血水?
虞湘衡说她无辜,陛下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所以,只能是怪她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