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江浙一带匪患作乱,劫掠商户和货船,朝廷派官员前往剿匪,非但没能将贼匪悉数剿灭,反而贼匪的人数从原来的三万人增至五万人,贼匪流寇越剿越多。
圣上大怒,将官员革职流放后,派沈璃任两省总督,奉旨剿匪。
连京城也出现了贼匪的行踪,那伙贼人数众多,势力不容小觑。
裴若初怀疑贼匪在京城设有窝点,他查了大半年,收买线人,诱出贼匪头目,查到接头的地点。
但沈璃才上任半月,竟也收到了这个消息,若非他提前知晓贼匪的布局,便是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东宫。
沈家权倾朝野,未必没有除掉他这个傀儡太子,取代裴氏江山的野心。
还有陆文瑾,碰巧他金屋藏娇的荣宅就在贼匪接头的窝点附近,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都需进一步查明。
听说此人洞察力极强,善于抽丝剥茧。
裴若初突然问道:“对了,沈璃的人可撤了?”
暗卫从暗处现身,道:“沈都督搜完清水胡同,便策马往季宅的方向去了。”
裴若初拧眉,“糟了!”
慕风便见太子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
慕风心想殿下这心急如焚的急切态度怎么都不似与季娘子之间绝无可能嘛!
*
就在季明瑶马车驶出清水胡同后,沈璃便带人封锁了胡同的每一条出口,挨家挨户地搜寻可疑人等。
这时天快要亮了,沈璃风尘仆仆从江苏一路追踪而来,早已疲倦不堪,他分明得到消息,东宫的人已经出动。
他此番名为剿匪,实则是为了追踪太子而来。
可却一无所获。
难不成是他情报有误,还是裴若初的人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不成?
沈璃手下的那些甲卫搜寻了大半夜,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雪下了一整夜,黎明时分。
寒夜里突然传来几声“扑通”声响。
有人从窗子跃出,跳进附近的河道中。
寒冬腊月,路面积雪深厚,河道已经结了冰。
那声音砸破冰面,清晰入耳。
“追!”
沈璃轻拂鬓角的雪珠,赶紧下马,寻着声音飞跃至一座高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激荡不已的湖面。
沈璃曾经执掌过京卫,自然知道这条冰湖与护城河相连,可通往城外。
心想定是此前太子的人藏匿于这清水胡同的某个宅院之中,眼看着他带人搜查,只得冒着被冻死的危险跳进冰湖之中。
湖面很快恢复平静。
一名黑甲兵也已经跑上了高楼,喘息未定,“沈都督,可要下河去追?”
那跳入冰河的人极为懂水性,下河后如鱼儿一般潜入湖底,早已不知踪影。根本无法判断其准确的位置,又如何去追?
沈璃一抬手,凝眉道:“不必了。”
眼睛却始终不离那面冰湖,突然从那士兵的身后取出一张弓,在那弓上搭了三支箭,对着平静的湖面飞速射出三支箭。
那黑甲兵顺着那三支利箭所在的方向望去,原本平静的湖面骤起波澜,利箭刺入湖面,周围的湖水染成鲜红。
那黑甲卫张大了嘴,惊呆了。
甚至忘了夸一句“都督好箭法。”
沈璃箭法奇准,竟能从潜进水底之人的呼吸透出的微小气泡,便能判断其所在方位,从而干脆利落地射出利箭。
三支利箭箭无虚发,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如此精准的箭法,简直是当世罕见。
“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可没过多久,那三支染血的利箭已尽数浮出水面,利箭之上还带着被命中之人身上撕扯下来的黑色的染血布条。
沈璃面色微沉,眸中带着一股寒意。
他敢断定,只有武艺高强的暗卫才有可能勉强从他的箭下逃脱。
暗卫在此,那他们的主人又藏身在何处?他脑中快速地过掉今日出现在清水巷的所有可疑之人。
突然,他纵身从高楼跃下,猛然想到方才唯一没搜过便放行的正是季明瑶的马车。
他看着陆文瑾上了那辆马车,便理所应当地认为裴若初不会在那辆马车上。
但他差点忘了裴若初是怎样的人,能在白龙寺隐忍数十年,弃了自己的生母而认沈皇后为母亲,这样的人绝非常人。
极有可能裴若初就在那辆马车上。
而帮他遮掩之人就是季家三娘子季明瑶。
抓住季明瑶,便能逼问出真相!
沈璃想清楚这其中的关键,仿佛于寒夜中自天而降,稳稳地落在自己的战马上,而后猛地拉紧缰绳,飞快地朝夜色中奔袭前行,带兵前往那位于永安街季府。
第5章
自从昨夜季明瑶从清水胡同回来后,一直辗转难眠,和衣躺了两个时辰,次日一大早便出门去了棋盘街。
天刚亮,街上行人稀少,雪下了一夜,路面积雪深厚,为了不影响出行,负责巡城的京卫正在清理路上的积雪。
季明瑶走下马车,那刺骨的寒风刮得脸上的肌肤生疼,她看向那些冒着寒风清理路面的兵士,想到了在宫里当差的兄长,现在他不知在哪个宫门当值?是否也像这些兵士一样冒着寒风正在打扫宫门前的积雪。
兄长将所有的俸禄都给了她,让她给母亲买药,剩下的便买点好吃的,可他自己却仍是一身单衣套铠甲,寒冬腊月,铠甲也冻得跟冰一样冷,季明瑶心想虽然兄长会武艺,可再强健的身体也扛不住严冬的刺骨寒冷。
她要想办法改变手头的拮据的现状,多挣些银子。
季明瑶推门进了锦绣坊。
偌大的铺子空无一人,自从那批锦缎被贼匪劫走后,冯员外的那批货无法按期交货,锦绣坊只能赔钱,加之季家出事,绸缎商人们知道季明瑶无人撑腰,便联手压低价格落井下石,锦绣坊在面对种种打击之后,生意越来越冷清。
但没想到孙掌柜居然比她到的更早,铺子里冷得像个冰窟窿,此刻天还未大亮,昏暗的铺子里只点了一盏用来照明的油灯。
从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那位佝偻着背,身形矮小,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站在柜台处,一面手指拨弄着算盘,一面翻看着账本。
季明瑶眼眶泛酸,悄悄拭泪。
听到脚步声,孙文抬起头来,见东家前来,他放下算盘迎了上去。
因为锦绣坊丢了货,赔了银子,再也拿不出来进货的钱,已经无法维系铺子的日常经营,季明瑶只能给了伙计一些补偿,遣散了铺子里所有的伙计。
只有掌柜孙文在锦绣坊干了二十多年,曾是季老太爷身边的忠仆。此番见锦绣坊有难,宁愿不要银子,主动留下守着这间铺子。
“三姑娘来了?”孙文赶紧上前给季明瑶行礼,季明瑶赶紧将他搀扶起身,请他坐下。
铺子大部分货物都被搬出去抵了债,货架也空了许多,铺子里只剩她和孙掌柜两个人,甚是凄凉。
面对这个年过半百却一心守着这间铺子的孙掌柜,季明瑶犹豫了半响,才道:“孙伯,今日我是来与您商量的,我打算将这间铺子卖了。”
这间铺子已经无力支撑,无银钱周转,迟早会关门,可铺子位于棋盘街的繁华地段,若是转卖定能卖不少银子,而拿着那些银子可当做做生意的本钱,这是季明瑶再三思量,想到的唯一出路。
孙掌柜低着头,双手不住地颤抖,一双混浊的眼睛茫然无措地打量着陪伴了他大半生的铺子,良久才苦笑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方才我仔细算过,还欠冯家八百两银子,等卖了铺子,钱就能还上了。”
孙文那失落悲凉的眼神刺痛了季明瑶的眼睛,她强忍着泪意,朝孙文一拜,言语坚定地说道:“孙伯放心,明瑶一定会再将这间铺子买回来,再将大伙儿一并都请回来。”
季明瑶悄悄抚去眼角的泪痕,这间铺子她也曾付出了不少心血,她也曾满怀憧憬,可
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意一日比一日惨淡,再也支撑不下去。
她赔不起银子,若不卖这间铺子,无法还债,一家人无法度过这个冬天。
孙文叹了口气,问道:“那三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季明瑶道:“要账,存钱,想办法东山再起。”
孙文眼睛一亮,不禁对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刮目相看,他原以为季明瑶只是一时兴起卖铺子,从未考虑过以后。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想好了出路,原来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决定,甚至还想到了一条解决眼前困境出路,对她的敬佩之心也油然而起。
“姑娘家面皮薄,要账之事恐怕不好开口,还是我替姑娘跑这一趟吧?”
季明瑶摇了摇头:“若是换作从前,恐怕真如孙伯所说,我会拉不下这个脸,但如今一家人的生计都成了问题,还欠了不少银子,脸面又算什么?孙伯放心,我不会觉得要账丢脸便难以启齿。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有您帮忙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季明瑶在孙文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孙文听了也由悲转喜,“三姑娘这主意可真是太妙了!三姑娘从小到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真是个鬼灵精!”
自古借钱容易,还钱难,讨账难,讨要陈年旧账就更难了。
季明瑶誊抄了一份欠债的名单,这些名单中有的家境败落,恐怕是真的还不上,而有的则是生意红火,名下还有不少产业,属于有钱不还。
譬如城东的陈员外,这些年靠卖糕饼发家,今年已经开了三家分店了,但就是不提还钱的事。
季开明也派人上门要过几次账,可陈员外却用“拖”字诀,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就是不见真的拿出银子还了欠账。
不过季明瑶自有办法。
她先递上拜帖,寻个由头拜访陈员外家。果然见陈员外家境殷实,府中一应摆设也极奢靡,但季明瑶表明来意之后,他当即变了脸色,季明瑶拿出了欠条,上面有他亲笔签字画押,但陈员外却又开始推脱自己手头紧,让季明瑶过两天再来。
但季明瑶早就料到他会用这一招,她在登门之前,便事先和孙掌柜商量好了,一切看她的眼色行事。
季明瑶不动声色地看向孙掌柜,孙掌柜便往地上一躺,用事先准备好的血包,紧接着开始咳嗽,咳着咳着便吐了血,那些血包是用花汁或是鸡血所制,只需趁人不注意涂在嘴角即可。
陈员外见孙掌柜年迈孱弱,担心他得了痨病会死在自己家中,便只好拿出所欠的银子将季明瑶打发走。
正当季明瑶要到账,被陈员外的一众家丁和小厮毫无留情地轰出去,连带着那装着二百两银子的钱袋也被丢进了雪地里。
她急忙跑去雪地里捡钱袋之时,因跑得太急还一跤跌进雪地里,正当她狼狈起身之时,却正好见到一双鹿皮靴。
那鹿皮靴的主人有双修长笔直的腿,当她狼狈地拨开挡在额前的乱发,抬头看见了面色阴沉,眼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沈璃。
他为追查线索,径直前往季府寻季明瑶,府中下人却告知季明瑶一清早就去了锦绣坊,他便急忙追来锦绣坊,却再次扑了个空,他便让手下的人去打听,后来得知季明瑶出了锦绣坊后又去了柳絮胡同的陈员外家,已是面色黑沉,满腔怒火。
心想着季家的这位三姑娘可真能折腾。
直到他撞见季明瑶被陈府的家丁赶出来时,她还在与陈员外争论少还了三文钱。
沈璃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从未见过哪家的贵女为了区区三文钱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还如此狼狈不堪地被人推出去,甚至不顾形象地扑进雪地里去摸找那枚破钱袋。
沈璃那凝着的眉眼中出现了几分诧异和不可置信,他还以为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