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或许你听话一些,早前便不再跟崔念芝来往,你我便不会是如此开端。”
青凝扭过脸,凭什么呢,凭什么不能跟崔念芝来往?她的命运,当握在自己手中,凭什么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那厢云泠已备下了热水与饭食,悄悄送进来,又悄悄退下了。
崔凛将她抱去浴桶,擦洗一番,又将人抱至食案前。琉璃盏里是滋补的燕窝粥,用的是贡上来的血燕,配了姜汁鱼片与莲蓬豆腐,另有几样时令鲜蔬,都是云岩从山下带上来的。
青凝手脚发软,便任由她抱在怀中,本是垂眸静默的,却忽而伸出手臂,将那碗燕窝粥推远了。
她扬起凝白的脸,方才床榻之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带了几分固执:“求世子赐一碗避子汤”
崔凛眼里的柔情散去,嘴角的笑意有些疏冷:“怎么,安安不想要个属于你我的孩子吗?”
青凝顿了顿,听出了这话里的危险意味,她忽而藏起那份固执,转而揪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我不能有孕。需知这世间流言积毁销骨,如今我还未出嫁,不能有孕。”
泪眼婆娑,荏弱细嫩,让人生出不忍来。
崔凛沉默,最终还是唤云泠寻了一碗避子汤来。
黑沉沉的汤药辛辣苦涩,青凝一口气喝完,只觉那苦涩直往心里头钻。她猛烈呛咳了几声,忽觉唇齿间又生出些许甜意来,是崔凛塞给了她一枚蜜饯。
这苦涩是他带来的,这甜蜜也是他要给的,苦也由他甜也由他,青凝只觉无力挣开。
修长的手伸过来,用干净的绢帕替她拭去了嘴角的药渍,她听见崔凛如玉石撞击的声音:“日后若是不想有孕,这汤药由我来替你喝”
第47章
世子已得偿所愿,可否就……
一场秋雨过后,又添了一层秋日萧索的凉。
夜里青凝开始做噩梦,梦里她想走出崔家,可崔家的大门一重又一重,她推开了一扇还有另一扇,她焦急的转来转去,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大宅。
半梦半醒间,她额上沁了细密的汗,手脚却是益发冰凉,不自觉便寻着热源靠了过去。
崔凛这是头一回跟女子同榻而眠,是有些不习惯的,可剥离了那些他对她本能的欲望,瞧着那温软身子一点点靠过来,又生出些别样的触感来。
第二日一早,青凝睁眼便见着了崔凛那张清俊的脸,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世子......世子今日不上朝吗?”
崔凛闭着眼,平素的锋锐减了些,益发如玉般皎洁滢润,他搭在青凝腰上的手一用力,又将人摁了回去:“今日告了假,同你去看看松山寺的秋景。”
青凝被压着腰肢,窝在他怀中,听见他有力而均匀的心跳,认命般的闭了眼。
长睫轻颤间,在
男子冷白的肌肤上划出微微的战粟感。
压在青凝腰肢上的手一顿,不自觉又用力了几分,他忽而往上拖住她的颈,迫她仰起头来,低头又去寻她的唇。
青凝略略回退,抵着他的胸口,低低道:“不要......疼.....”
她身上都是他留下的气息与痕迹,那处还在隐隐做疼。
崔凛瞧见她眼里蒙蒙的雾气,双肩轻抖,像只淋湿的猫儿般,可怜又可爱,不由手上一顿,轻轻闭了闭眼。
待那欲望褪去,再睁开,又是如玉般皎洁干净的郎君,他最终只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地吻,低低问:“可还记得当初在乌程,明乐给你的膏药?”
青凝忽而想起来,当初明乐以为她与崔凛成就了好事,送来了一罐减轻疼痛的白玉膏。她那时不晓得那膏药作何用处,还巴巴拿去要崔凛替她上药。
想到此处,青凝只觉羞愧难当,别过脸不看他:“不记得。”
崔凛轻笑:“不记得也无妨,我今日倒是带了白玉膏来,便应了你那日的请求。”
他说着翻身起来,特意净了手,从桌案上拿来一个小巧瓷瓶。
青凝脸红的要滴血,往后退了退:“你.....不许......”
崔凛立在床边,清朗又温润,说的却是:“不许?那安安是不疼了,既然不疼,不妨做些闺房之乐。”
青凝只觉他无耻的紧,只得微微咬住下唇,任由他替自己上药。
雪白的膏药细腻清凉,瞬间舒缓了火辣辣的痛感。
可他指尖的薄茧带来一阵阵颤粟,却让青凝倍感羞耻,涨红着脸别开了眼
崔凛站在榻边净手,瞧见她凝白的面颊上晕开红霞,眼里蓄起笑意来,柔声问:“若是不疼了,待会子陪你去后山看看秋景,可要替你备一顶步撵”
青凝声音闷闷的:“不必。”
......
松山寺的后院连着起伏的山峦,一到秋日,便有漫山红透的枫叶,一层层染红了天际。
今日游人稀少,午后,青凝同崔凛沿着后山小路,拾阶而上。
青凝站在一株火红的枫树下,忽而停住,问:“世子何时起了念头?”
崔凛转眸看她清凌凌的眼:“何种念头?”
青凝知他明知故问,微微有些恼:“何种念头?自然是见色起意,世子何必明知故问。”
崔凛轻笑:“可还记得你遗留在云深居的那条帕子?”
他伸手摘了朵木芙蓉,斜斜插在青凝的发髻上,嗓音清润:“那条帕子没烧。”
青凝想起来了,那时她在松山寺,错将崔凛认成了崔念芝,故意遗留了一条贴身的帕子在云深居的榻上。崔家的除夕宴上,她曾向他讨要过那条帕子,他那时说的是:“烧了。崔府郎君众多,日后陆娘子莫要乱抛锦帕。”
原是从那时起吗,青凝想,若那时没将他错认成崔念芝该多好,可终究命运不由人。
再往前走便是半山腰的寒山亭,崔凛人高腿长,几步跨进亭中,转身牵起青凝的手,将她迎了进去。
从寒山亭中望出去,一层层的枫叶铺展开,间或一丛丛的木芙蓉,目之所及,一片绚丽。
崔凛捏了捏她软糯糯的手,忽而问:“你为何想要离了崔家?这许多年,可是崔家亏待了你。”
“谈何亏待呢?”
陆家落难那年,是崔家收留了她,可也是崔家四房,侵吞了姑姑的嫁妆。叶氏于她,明面上说不得德行有亏,可却如那丝绵里包裹的针,处处要你隐隐作痛,却又要你说不出什么。
青凝嘲讽的笑了声:“四夫人待我极好,只是时常忘了给凝泷院送御寒的里衣、秋冬的鞋履、病中的良药。”
崔凛听出了这话里的委屈,转眸去看女娘的眼,他说;“日后,不会有人再敢亏待你。”
青凝又是自嘲的一笑,不敢亏待她?她如今又算什么呢,原来待在府中,尚且是清清白白的表姑娘。可如今呢,倒像是伺候人的娼妓,若是旁人晓得了,便是明面上不敢亏待她,怕是私底下也要鄙弃一番。
她将崔凛斜插在她发间的那只木芙蓉拿下来,往地上一掷:“如今,世子已得偿所愿,可否就此罢手?”
得偿所愿吗?是啊,得偿所愿!细软的腰身、细腻的肌肤、丰润的唇......那些梦中的旖旎,真真切切的尝到了。
可,初尝情事才晓得,销魂蚀骨,怎么也不够。
崔凛也不恼,复又摘了一朵开得更盛的木芙蓉,别在她的发间:“安安,不够的。”
青凝一下子涨红了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桎梏的手:“为什么呢,世子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
为什么?这时间女子千千万,为何独独是她,崔凛也寻不到答案:“安安,你离了崔家,又能去哪里,需知大周律规定,未婚女子,是不允自立门户的。”
“我总归是有法子的,至于如何立足,便不劳世子费心了。”
青凝执拗的同他对望,崔凛却轻笑一声,忽而转眸,顺着山路,往山脚下望去。
修长的手伸出来,云岩便识时务的递上来一把弓弩。
崔凛弯弓搭箭,直指山脚下的官道。
青凝一愣,顺着他的箭尖望过去,便见着了官道上的马车,前头骑马的郎君有几分萧索,竟是启程去往雁荡山的崔念芝。
他竟要射杀崔念芝!
青凝一下子慌了手脚,去推崔凛拿箭的手臂:“二哥哥,你......你莫要伤他。”
如玉的郎君,在箭尖寒光的映衬下,便显出清寒的锋锐来:“安安,日后莫要再同崔念芝来往。”
陆家青凝最是狡黠,崔凛晓得她的狡黠,也晓得她的倔强,上回她应着他不再去寻崔念芝,可转头又要崔念芝带她离开崔家,他今日便想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崔凛一壁说,一壁扬起手中弓弩,缓缓拉满了弦。
传闻忠勇侯府世子崔凛,不但文章华彩,骑射亦是个中楚翘,可于马上百步穿杨。
青凝知道,这支箭射出去,定能要了崔念芝的命。
青凝腿脚发软,转而牵住崔凛的衣角,软了声调哀求:“二哥哥,我以杨嬷嬷的性命起誓,我......我绝不再去寻崔念芝。”
“我同你回崔家,我同你回崔家,只是求二哥哥一桩事,莫要将你我之事告知旁人,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成不成?”
她同他的缠绵,她不愿旁人知晓,她情愿躲在暗处,没名没份的跟着他。
崔凛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心口让人不痛快。
可方才他在她面前举起弓弩,已是将小娘子吓得脸色发白,现在他生怕再吓着她,便压下那些不快,疏离的冷淡的:“好,那便如你所愿。”
......
青凝是三日后回的崔府,前几日崔凛因着公务,连夜下了山,临走前将云岩同云泠留在了寺中照看她。青凝生怕身上痕迹未消,被杨嬷嬷看出端倪,便借故又在寺中休憩了几日。
今日她一进凝泷院,便闻见了隐隐的药香
鹊喜打帘出来,正要去树根下倒药渣,抬头一瞧自家娘子回来了,忙跑出来迎:“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这几日云泠姑娘可有将你看顾好?”
那日在松山寺,鹊喜走出客舍的时候碰上了云泠。云泠同她说杨嬷嬷染了重病,危在旦夕。杨嬷嬷年纪大了,跟前一个人也无,若是染了急症,实在是危急的很,鹊喜当时便急得跺脚。
好在云泠握了握她的手,说的是:
“我今日随世子过来祈福,恰巧马车还停在山脚下,你若是着急,便让车夫送你回去吧。陆娘子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好好看顾。”
鹊喜是个单纯的,一则着急杨嬷嬷,再则世子崔凛在她心中向来是清正的君子,云泠是世子院里的人,素来做事周全又细致,有她照应自家娘子,她也放心。
鹊喜这便让云泠给青凝带句话,自己先回了侯府,可连夜回来才晓得,杨嬷嬷只是染了些许风寒,倒是无甚打紧。
青凝从云泠的只言片语中,早便猜到了个中缘由。她在心中叹了一声傻鹊喜,这才苍白着面色笑道:“我无妨,嬷嬷这几日如何了。”
杨嬷嬷在里头听见声响,已打帘出来了,怕过了病气给青凝,也不敢上前,只在廊下道:“小风寒罢了,这几日吃了药,已是见好了。安安在寺中如何,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给世子的平安符可求来了?”
青凝听见杨嬷嬷温煦的话语,眼角有热热的泪意,却不敢露出一丝端倪来,打起精神道:“有云泠照应着,我在寺中样样都好,嬷嬷不必挂念。”
三人说着话,进了内厅,鹊喜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袱,努嘴道:“娘子你瞧,方才四夫人遣人送了冬衣来”
如今已是十月末,眨言就要入冬了,府上给各房娘子添置了冬衣,叶氏这样好脸面,自然也不会落了青凝的。
鹊喜一壁说着,一壁将那包袱打开,露出一件窄褙小袖短袄来,另有两件撒花洋绉裙,没有贴身保暖的里衣,也没有冬日里的鞋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