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九品中正是以门第选官,你的家世决定了你能联姻的家族,决定了你的为官品级。婚宦婚宦,结婚与做官是不分家的,家世门第不够格,没人有兴趣了解你的美貌与才华。
高门贵族为什么要娶她这样一个空有美貌,既无家世,又无名声,还有母亲弟弟这两个累赘的寒门女子呢?娶她一个就要对他们全家负责,没人想沾染这样的人家。
玩玩也就罢了,真娶进门,士族的男人也都不傻。
他故意叹了口气,让她认命道:“其实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像你这样的情况,已经没有嫁入高门的指望了。你虽美貌,却家世寒微,更遑论我叔父还说过你母亲淫奔,你是从根子上就坏了。起码我们琅琊王氏同等级的士族,是没有人会娶你做正妻的,更别提晋王了。与其嫁入贫寒之家受苦,还不如跟了我。”
苏灵均眼中满是不甘,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眶滑落。
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凭什么一句话就可以定了她的终生?
男人离经叛道是名士风度,女人离经叛道反倒成了淫。贱无行。这些男人总是用花言巧语哄骗女人堕落,可到了娶妇的时候,却要求女子清白守贞名声好。
凭什么母亲的叛逆,却要让她这个女儿来承担恶果?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自幼努力读书,怡养性情,以为可以靠才华立世,靠自己逆天改命。可却因这乱世,将她彻底打回原形,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没有多余的善意去帮扶别人,世家联姻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她一无所有。
薛女和她明明是一样的人,她们一样知书达理,美貌出众,一样生逢乱世,六亲无靠,为了生存下去,都只能靠嫁人去找个好靠山依附。
可因为薛女还有好名声,好出身,所以她可以轻松逆天改命。而她,失去了名声,没有高贵的家世,就要彻底陷入泥沼不得翻身。
凭什么?
王玄朗向她走近,给她递上手帕擦泪,“路在这儿,你自己选。”
苏灵均闭了闭眼,颤抖着手,从他手心接过了帕子。
*
却说周家这边,令婉回去后,那陆绪大约是真挺喜欢她的,还专程来周家拜访了一遭,想再争取争取二人的婚事。
那陆绪很懂礼数也很会说话,跟周二舅两人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
周家上下见着陆绪本人后,也觉得令婉的形容夸大其词了,长的哪有那么不堪?面庞白净,慈眉笑眼,看着就是很有福气一个人,周家上下都对他的敦厚有礼很满意。
令婉经过唤春劝导后,虽仍对陆绪的身高不甚满意,可见其谈吐举止不俗,对他也没那么看不顺眼了。因想到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再走马观花的去遇更好的郎君,也不知要拖到几岁,只能勉强答应再跟他接触接触。
与此同时,谢蕴雪的嫁妆已经陆续从会稽送来金陵了,明年开春就要办她和周必昌的婚事了。
现已是腊月,腊月十九是唤春的生辰,周家上下还要忙着给唤春备礼,这个月还有得忙活呢。
响云也准备做一个暖手给姐姐做礼物,虽然姐姐在东府衣食不愁,可她也送不了什么名贵的东西,只能给姐姐送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贵贱都是自己的心意。
……
东府这边,因唤春有了怀孕的猜测,晋王心里着急,便先请许鹚过来暗中确认一下。
许鹚精通医道,可这还未足月,她就算再神医也把不出来喜脉。只让夫妻二人先别急,等到正月里足月了,就能确认了,唤春就暂将此事放在了脑后。
这日,晋王从尚书台回来后,便转入后宅,喊唤春出来,看看他给她准备的礼物。
唤春有些茫然,这还没到她生辰的日子呢,怎么这么快就准备好了?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献宝的模样,她心里也不由好笑。
二人来到前厅,只见胡嬷嬷带着一个小女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唤春看着来人,眼睛一亮,讶然道:“云儿?”
响云也兴奋地扑到姐姐怀里,“阿姐。”
唤春又惊又喜的,转头问晋王道:“殿下怎么把云儿给接过来了?”
萧湛从容笑道:“你原不是说过,你孤身流落江左,六亲无靠,无家可归吗?我想着妹妹跟你也是一样的,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你既又有了家,就还把妹妹接来自己家住着,东府这么大,给她腾一个院子单独住着就是了。妹妹也到了婚嫁之龄,回头我命人给她找户好人家,日后由东府安排出嫁,左右不妨事。”
唤春愕然听着,微微红了眼眶,这世上她最忧心的两个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妹妹。
她原就一直担心士族势力,她们姐妹不过是落魄的高门孤女,怕没有好人家愿意求娶妹妹,如今有晋王出面,妹妹的终身大事再也不用做愁了。
唤春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声调都不由哽咽了,“多谢殿下。”
萧湛便知这礼物送到她的心坎儿了,金银珠宝什么的俗了,她也不缺,送也无趣。送她妹妹一个好前程,了却她一桩心事,才算真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他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的家人。
第48章 勾三搭四这东府以后真成薛氏姐妹的天……
这边见过后,胡嬷嬷便先带了响云下去安置。
东府西斋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西斋在东府西北脚,幽静偏僻,精巧雅致,很适合未出阁的年轻小女郎居住。
晋王将西斋的一应人员配置,用度规格,都按照当年丹阳郡主未出阁时的配置安排,竟是将响云当成郡主公主般在养着。他既把人接来了,总要再把人风风光光的送嫁。
天色渐渐黑了,萧湛也和唤春回了房。
唤春心情愉快,对他侍奉的也十分殷勤周到。妹妹的事不愁了,她心头的巨石总算落地一块,一下子感觉没那么沉重了。
萧湛看她那模样,笑她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至于把你高兴成这样吗?”
唤春笑了笑,“对殿下来说,这可能就是抬抬手张张嘴的事儿,可对我们来说,却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萧湛又问她道:“你原是北方士族出身,如今朝堂上也多由北方士族掌权,故而我更倾向于妹妹和北方士族联姻,你心里有什么中意的人家吗?”
唤春笑道:“我不过一深闺妇人罢了,哪里懂得朝堂之事呢?全凭殿下做主。”
萧湛只想着要给她们个最好的,便道:“我那个表侄儿静深,重阳时你见过的,他年已十六,比妹妹大个两岁,年纪是很合适的。因兄长不欲让他早婚,故而一直没定下,你若觉得合适的话,我便给兄长修书一封,商议婚事如何?”
唤春呆了一呆,因又想起重阳宴上那个少年,他虽是生得好人物,可性子想来不是好相与的,何况王氏门盛,恐盛极则衰,终非良配。妹妹只需嫁个旧姓高门,能安稳度日就行,也不是非要去追逐权贵。
“王郎虽好,可这差着辈分呢,何况他当初对我有些误会,对我的印象不好,恐怕也看不上我家妹妹,勉强撮合,也是一对怨侣。”
萧湛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理,琅琊王氏虽是第一流的高门,可王大将军狼子野心,王氏最终结局如何也难说,不能把妹妹嫁去这样的人家。
“是这个道理,那回头我把徐伯允召过来,让他帮妹妹留心着,你们既已结义金兰,你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他定会为你们寻个好人家。”
唤春含笑点了点头,心里自然十分满意。
*
另一边,苏姨母也很快被找到,满身狼狈的母子二人被带到了三桥巷的宅子。
王玄朗今天没有来,他先前已命人送来了不少家活什儿,并五六个小丫鬟,略一收拾后,这宅子有了些人气儿,竟也算是有了个家的模样。
苏姨母战战兢兢被带了过来,乍然见着光鲜亮丽的女儿,与自己的落魄狼狈对比鲜明。
她吃了一惊,和儿子面面相觑,因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灵均面色麻木,将她们分散后自己的遭遇简单给母亲转述了一遍。
得知女儿把自己卖了后,苏姨母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恨地咬牙,满心怒火,扬手便给了女儿一个巴掌。她倾尽心力培养的女儿,本指望她能嫁入高门为妇,如今竟是给高门做了外妇,这下全毁了!
苏应忙拉着母亲,劝道:“事已至此,阿娘纵是打死了姐姐,也是无用啊。”
苏灵均被打的脸一偏,却没有闪躲逃避,她淡淡道:“阿娘如今怨怼我还有什么用?事已成定局,我总归是不中用了,倒不若趁着王郎还对我有兴趣时,让他把阿弟的前程给安排了,纵是日后被他抛弃了,一家人也好再有个指望。”
平静的语调,难掩心灰意冷的绝望。
苏姨母眸中蓄泪,哀声道:“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把自己卖了?早知你如今会无名无份的跟着人,当初我还不若答应了你和江氏的婚事呢,江氏纵是门第差些,可嫁过去到底也是正头娘子,我们一家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呢?”
苏灵均自嘲一笑,后悔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们得罪了东府,纵观江左,也只有王氏有能力给她们庇护。可人家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你呢?除了这身子,她也没得交换,她不答应又能如何呢?
总归一步错步步错,在面临人生选择的时候,她们一次又一次选错了道,如今的下场不过咎由自取,也没得怨天尤人。
苏应道:“阿娘别哭了,姐姐说的不错,事已成定局,倒还不如把姐姐的牺牲利益最大化,王郎是王大将军的养子,大将军权倾江左,晋王都要忌惮三分,姐姐只要笼络住王郎,日后王郎袭了爵,掌了权,总归会有姐姐的出头之日。”
苏姨母无声流着泪,家里日后总归是儿子当家做主,他既如此说了,她也没得反对。
便抱着灵均能生下一儿半女侥幸,王玄朗看在孩子的份上,保不准就会给灵均一个名分。灵均的孩子若有了琅琊王氏的出身,前途就是一片大好,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自此之后,一家人算是在此处安定下来了。
苏姨母虽然不甘心,可如今一家人都是仰仗着王玄朗庇护,得罪了他,一家人都得再流落街头,朝不保夕。
王玄朗每每来家中时,苏姨母都会借故出去,独留女儿和他在屋里,从此以后,这女儿就算是卖给他了。
苏灵均清醒地堕落着,她早已声名尽毁,断绝了从良的路子。她知道王玄朗是不会娶她的,别说是做妻,哪怕是做妾,她因被王公否定过名声,也没有进王家大门的可能。如今木已成舟,她也只能这样没名没份的做他见不得光的外妇。
父母费心费力把她培养成才女,是为了让她到高门世家做贤惠持家的媳妇,可这里也算不得是个家,自也不需要她贤惠持家,以前学的一切便也都没了用武之地,她现在也只能做高门世家见不得光的外妇。
王玄朗到底还算是年轻英俊,身份显赫,在钱财上对她也很大方,起码他们一家再也不必为了衣食住行做愁,又过上了有人伺候的悠闲日子。除了没有办法给她名分,也算得上是个好情人。
可没有名分,她就随时有可能会被他抛弃,被抛弃后,她的下场可能会比之前更惨。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她大约已经没有未来了,未来一片荒凉,可也不知道现在这看似醉生梦死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苏灵均浑浑噩噩的。
……
而东府这边遍寻不着苏氏母女,晋王便将搜捕的人也都撤了回来。
他原也不是非要抓到苏氏母女,将她们发落一番如何,左右不过是给她们一个警告,提醒她们谨言慎行罢了。如今既然找不到人,想来她们已经知道怕了,以后也不会再胡言乱语。
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开,闹开了让人都知道这样一个谣言,反倒更不利于唤春的名声了。对于谣言,不理它,让它自生自灭,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忘,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
日子一日又一日过去,响云自被接来东府后,日常便是由胡嬷嬷教养,跟她学着打理府中内务,一方面给唤春分劳,一方面自己也学学如何管家,日后嫁了人,总归用得上。
萧从贞对此十分不满,后宅由薛女掌控也就罢了,如今连她妹妹都要来插一脚,这东府以后真成薛氏姐妹的天下了。
那薛唤春一看就是个贪慕虚荣,献身邀宠的,可男人偏偏都还吃她这一套狐媚功夫,被她哄得眼瞎心盲,全然不听逆耳忠言,倒把她这亲妹子打成外人了。
萧从贞气的牙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骂着,晋王这么纵着薛氏,早晚会被她害了!
自唤春嫁来东府后,萧恂每三日会来后院给她请一次安,不过这么大一个孩子,哪怕日日晨昏定省,恐怕也培养不出什么母子感情。
唤春虽是以长辈自处,却也待他客客气气的,不过嘘寒问暖,稍问学业,便不多做管束。
她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倒也不指望萧恂会尊她为母。毕竟这是丹阳郡主带大的孩子,她是后来者,她乱管乱教了,反倒显得丹阳郡主不会教孩子一般,平白给自己找气受。
这一日,萧恂请完安后,照旧回去前院,路过西斋时,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由驻足望了望。
原是响云让人在园子里扎了一架秋千,此刻正跟几个丫鬟们在荡秋千玩闹。
“再高点,再高点。”
小女郎身披织锦银狐滚边大氅,玉手挽彩绳,坐在雕花踏板上,弄珠帮她推着秋千,只见她身子高高荡起,又轻轻回落,飘摇的衣摆上盘旋着零落的梅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玉蝴蝶。
萧恂一时看呆了,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朝她做了个揖,“二姨。”
响云笑意一滞,见是萧恂过来,便又大大方方笑道:“是世子啊,世子打哪儿过来?”
萧恂回道:“刚在仲母那边请了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