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桃符还那么小,她要照顾他,难免就会忽视了宣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很难面面俱到,一时左右为难的。
萧湛察觉了她的难处,他们既然重组了家庭,这遇到家庭问题,也不该让她一人做愁,他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来拉近继父子的关系。
这一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说起孩子的事情时,萧湛便对她道:“我觉得宣儿大概就是觉得自己融不到这个家里,所以有些阴郁孤僻,你觉得若让他也改了萧姓,做了我的儿子,会不会好一些?”
唤春皱了皱眉,世家大族都重视姓氏血脉,不会轻易改姓,可赐皇姓,却是无上恩宠,不在此列。萧湛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她还是担忧宣儿的态度,恐他难以接受。
“原本朝臣就对宣儿被养在宫里之事不满了,若再让他改了陛下的姓,恐怕更遭人眼红攻讦,再者宣儿心智早慧,我也得顾虑他的态度。”
萧湛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搂着她道:“那改日我先探一探他的态度,若不能成,我便不再提此事了。”
唤春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冬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梁宣便穿上了唤春早就给他做好的红缎袄、小皮帽,在几个宫人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玩雪球。
萧湛过来时,看到这一幕,也顺势从地上捡了一把雪,团成个雪球递给他,“我陪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梁宣不敢接,看着有些怯生生的,他对皇帝是从来不敢当父亲看待的,仍旧恪守君臣之礼,下拜请安,只称陛下。
萧湛看着他那落落从容的举止,颇有他母亲的气度,不比那些名门世家子弟差。
他抱他起身,亲自弯腰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雪,问他道:“这小红袄穿起来十分精神呢,谁给你做的?”
梁宣回道:“陛下的夫人做的?”
萧湛听了这称呼,笑他道:“难道她不是你娘吗?”
梁宣垂了垂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上,有两条微颤睫毛的落影,“祖母说,宫里规矩大,要先君臣,后母子。”
萧湛一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这孩子太懂事、太早慧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在私下里自然都是家人之礼相待,没什么君臣。”
“可陛下就是君父。”
萧湛看着他那固执的模样,突然问他,“那你愿意改姓萧,给我做儿子吗?”
梁宣怔了怔,他看着皇帝期待的目光,却默默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围了起来。
萧湛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宣道:“我想圈个房子,这是梁家的房子。”
萧湛心中一动,随即恍然大悟,他暗叹了口气,子不嫌家寒,他一心念着梁家,不会给自己做儿子了。遂不再勉强,派人将他送出宫去见梁二叔。
唤春得知他把儿子送出宫后,便十分不满,语重心长道:“陛下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宣儿送回梁家了呢?陛下有所不知,我离开梁家时,二叔还对我有所刁难,如今见我出人头地,才又开始善待宣儿,他想着靠巴结我换仕途,根本不是真心对宣儿好。你把宣儿给他送去,他见宣儿对他无用了,指不定怎么苛待他呢。”
萧湛笑看她着急的样子,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她安心道:“若果然如你所言,梁氏只是利用他换前程,那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把儿子给你送来了,耐心等着就是,也好趁此让宣儿看清他二叔的为人,以后就更亲近你这个母亲了。”
唤春将信将疑的。
果不其然的,梁宣回家后,梁二叔得知他在宫里的遭遇后,觉得他实在是忒不知好歹了,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他。
“陛下愿意认你做儿子,赐你皇姓,那是你的福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还给拒绝了?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着我们姓梁有什么好的?是能升官还是有前途?你看看,要不是你娘得宠,我能有今天的身份官位?你赶紧还给我回宫里住着,讨你娘欢心去!”
他一小孩子不懂这仕途艰难,他一大人还能不懂吗?回到梁家,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背靠皇帝,指不定哪天光宗耀祖。
何况他这才刚去吏部领了官,还没做几天,他还没做够官瘾呢,要是因为他小孩子任性丢了官儿怎么办?叔侄二人灰溜溜回豫章老家,难道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吗?他以后还抬得起头做人吗?
梁二叔苦口婆心道:“你听叔父的话,赶紧回你娘身边,甭管她对你如何,你都接着受着,你现在不懂,以后就知道这好处了。”
梁宣心里低落落的,阿娘不是他一个人的了,本以为二叔靠得住,没想到二叔也不要他了。
这世上彻底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晚间的时候,梁宣便又被梁二叔送回宫了,只说孩子心里还是想他娘的,希望夫人能不计前嫌。
这完全在萧湛预料之中,唤春便知儿子回去这一遭,一定在梁二叔那里受了委屈,连忙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十分心疼。
“阿娘说什么?这世上只有阿娘是你最亲的人,这下你信了吧。别人一时对你好,都不过是在你身上有利可图罢了,你不跟着阿娘,他们也不会对你好。”
梁宣低着眼,默然不言。
唤春便又抱着他回房休息,吩咐弄珠帮他清洗换衣后,便又给他盖好被子哄着他睡了。
“宣儿乖乖听话,以后都不许再想着走了啊。”
梁宣闭眼不言。
唤春笑了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给他把灯吹了后,便也回去了寝殿。
萧湛已经洗净收拾好等着她了,唤春自去清洗后,便也爬上了床,萧湛顺势搂过她的软腰便要求欢。
唤春却躲开了他的唇,帝王家就是讲究多子多福,故而从来不会避孕什么,她也不是不愿意生,只是目前还是想先处理好眼前孩子们的问题。
“我现在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还要跟太子勾心斗角,实在没有精力再多养一个孩子了。”
萧湛单手支头看着她,另一只手掌抚上了她的小腹,生产至今已有三个月了,她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这才刚生完不久,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再怀上,我小心些,不弄进去就是了。”萧湛哄着她从了自己,拉着她的手摸索着,“他很想你了。”
唤春红了脸,轻拍了一下他的嘴,“没正经,千万都留在外边,别落进去了。”
“放心吧。”萧湛兴致昂扬地解开了她的小衣,亲上亲下,卖力耕耘一番后,二人才交颈睡去。
*
一夜春宵后,萧湛便也精神抖擞,翌日一早,便离开了显阳殿,回太极殿理事。
才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个小黄门急匆匆来报。
“陛下,出事了。”
萧湛从容合上奏折,看着他那着急忙慌的模样,蹙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急成这样?”
小黄门面色凝重道:“丹阳尹遣人来传信儿,说早上有一女子当众在县衙擂鼓告官,自称是惠帝与杨皇后之女,洛阳沦陷后,被人掳走变卖为奴,受尽虐待。得知陛下称帝,重振晋祚后,千辛万苦脱逃,辗转来到江左,求陛下做主。”
萧湛眼神陡然一变。
第72章 轻重缓急原来他还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那女子自称萧含清,年十六,洛阳城破后,皇族纷纷逃难,她在逃难的路上与宗室失散,被变卖为奴,听闻新帝登基后,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金陵,求面见皇帝主持公道。
萧湛听完奏报后,面上没有分毫波澜,他与惠帝是兄弟辈,惠帝的女儿,那就是他的便宜侄女儿。
洛阳沦陷已有数年,这“公主”被变卖了这么久,都没想过出来找人做主,如今他才刚刚称帝,她就急不可耐地出现了,难保不让人怀疑其居心。
萧湛没给她这个面见自己的机会,吩咐直接将人带去廷尉审问,验明身份。
得亏了她是个公主,要敢是个皇子渡江来了,恐怕连审问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直接就以假冒的名义拖出去斩了。
这边吩咐完之后,便又传召了几位大臣过来商议此事。
……
却说显阳殿这边,唤春一早起来后,便先去偏殿看了看梁宣,他还没醒,小小一团缩在床上。
梁宣晚上做了一夜噩梦,梦见他追在阿娘船后不停叫她,阿娘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梦见他被二叔撵了出来,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背对着他,把他抛弃了。
天旋地转,一片昏暗。
“宣儿,宣儿。”
梁宣听见有人在叫他,想睁开眼看看,眼皮子却沉的怎么都睁不动,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阿娘……”
唤春一怔,把他接过来这么久,他还在第一次开口喊自己娘。她心中一时激动,忍不住把他抱在了怀里,却突然发现孩子身上烫的有些不对劲儿。她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贴了贴,发现那里烫的惊人,才意识到他发热了,连忙让人去传太医。
梁宣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脑袋晕晕乎乎的,他约莫着自己大概是病了。
等太医来的这段时间,唤春把他抱在怀里,不停用冷帕给他擦着额头、耳后散热,“宣儿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梁宣脸颊通红通红的,也不知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上难受,他抓着她的衣襟,迷迷糊糊又语无伦次地说着:“阿娘,我听话,你别不要我。”
唤春眼上一热,紧紧抱着他,亲着他的小脸颊道:“宣儿不怕,阿娘不会再丢下你了,阿娘在这儿呢。”
太医很快就来了,看了看说是风寒内郁,估计是这两天下雪冻着了,先吃付药散散热,时刻注意着体温,别让孩子反复热起来。
唤春点点头,彩月便跟着太医去熬药了。
弄珠拿着冷帕,道:“小皇子那边醒了,在哭闹呢,夫人先去看看小皇子吧,我来照顾郎君。”这孩子是她和唤春一起拉扯大的,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她帮忙看护,她知道怎么照顾。
唤春摇摇头,她心里虽掂记小儿子,可事情也有轻重缓急,宣儿这病,大约就是昨日受了委屈惹得,他现在正是病的难受,自己抛下他去看小儿子,只怕会让他更难受。
这生了病,最重要的就是要留着一口心气,病人自己要有信心,要想让病好,他才能好的快。前夫后期病情迅速恶化,就是因为泄了这口气,不想再连累她了,自己都没了求生的意志,那病自然就再也好不了了。
她好怕,也怕宣儿像前夫一样觉得自己是她的累赘,怕拖累了她,就再不肯好了。
唤春眼泪吧嗒吧嗒掉着,她紧紧抱着儿子,哽咽道:“宣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的父亲都离开我了,我不能再没有你,只要你好起来,阿娘做什么都愿意。”
梁宣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眼神空洞黯淡。
他看到母亲在哭,因为他的病倒,母亲又想起了他早逝的父亲,她还没有完全忘记他的父亲。她虽然又嫁了人,但是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好,她还是爱他们的,母亲因为还爱着父亲,所以才会希望他好起来。
他说的是要回梁家,可那个家里倒处都是白眼嘲笑他的声音,其实也没那么好。
母亲虽然跟别人重组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可她到底还是真心实意爱自己的,只要能从她身上分得一点点儿的爱,就足够他在她身边安稳的呆上很久了。
他突然觉得,他生这场病可能是自愿的,这样母亲就会关心他、照顾他,他也有了理由不再离开,可以一直留在母亲身边了。原来,他还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彩月端着药进来,唤春接过药,自己先尝了尝,试了试不烫后,才喂到儿子嘴边。
“宣儿,吃药了。”
梁宣因为烧的缺水,嘴唇苍白干燥,一张嘴嘴唇就干裂的疼。
唤春放下勺子,又让人换了热帕子帮他擦着嘴,待那唇上微微润泽了,才又继续喂着他药,折腾了好一阵,才把这一小碗药给喂完了。
药汤里有安神药,喝了药没多久,梁宣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唤春抱儿子的手臂已经麻了,她都浑然不觉,依旧不知疲倦地抱着他哄睡。
响云也已经闻声过来了,看着愁眉不展的姐姐道:“阿姐先把宣儿放床上吧,这样一直抱着他也睡不安稳。”
唤春想也是这个道理,摸了摸被窝已经凉了,便抱着儿子起身,让人先把被窝给熏热了,再把他给放回去。
等把梁宣安置好之后,响云说这边她来照顾着,让姐姐先去休息一会儿。
唤春才抽出时间去清洗换衣,然后才去看了一眼小儿子,见他已在乳母的安哄下睡着了,便也安下了心,没在小儿咋这边多做停留,就又去看了梁宣。
众人忙活折腾了一天,梁宣这热算是稳住了。
直到晚间时,萧湛前朝谈完事儿,才听说梁宣病倒的消息,连忙过来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