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做不到,那就只好由她来做这个恶人,逼他为皇帝分忧了。
唤春面色平静,继续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帝赢了,我会成为皇后,我的儿子会成为太子,你也能位极人臣。若皇帝输了,那我们就得所有人一起去死。你想死,还是想让我死?”
何彦之眼神动了动。
“如果你觉得你对于感情的坚持,高过于你的生命,你的亲人,感情比命重要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唤春眼中微微闪着光,看起来十分凄美可怜,“你配不配合,我都不会勉强,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答应这样一件无理的要求,我知道你对爱情的追求是干净而纯粹的,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何彦之始终沉默不言。
唤春站起了身,面上很无所谓的样子,“我这种凉薄自私的人,就是这么庸俗,这么浅薄,我只想让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能活下去。我的丈夫赢了,我会与他并肩登临,我的丈夫输了,我也会与他同生共死。”
何彦之闭了闭眼,难以言述的无力感阵阵袭来,“你是真的很残忍。”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唤春对他微微颔首,将要离开时,却突然被他唤住。
“阿春——”
唤春脚步一滞。
何彦之问她,“你当初只是为了皇后位才要嫁他,可现在他却不能让你做皇后,他手中的权力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你不会对他心生失望吗?”
唤春滞了滞,低眼道:“我虽贪慕虚荣,却也知道几分廉耻,不会因为我的丈夫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大就想着换个更强大的丈夫。他如今虽没多少实权,但我们可以互相扶持,去一起争取属于我们的荣耀,我会始终如一忠于我的丈夫。”
何彦之自嘲笑了笑,提醒她道:“你和我联手算计他后宅主母之位这件事,他一直不知情。你这么向着他,可若有一日他知晓真相,还会这般始终如一的爱你吗?你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唤春一时恍然若失,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扭曲,她仿若掉入一个巨大的深渊,不停地在往下坠,耳边不停回荡着他的话——
你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装的了一辈子吗?
……
“不——”
唤春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萧湛也被吓了一跳,看着她苍白如雪的小脸,连忙将人拥到怀里,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柔声安抚着。
“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没事了。”
唤春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
夜色沉沉如水,清冷的月光朦胧笼在身边人的脸上,那英俊熟悉的眉眼,是萧湛,不是何彦之,她还在显阳殿中,不是在什么华林园。
她突然鼻子一酸,主动抱住了他,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十分无助又依恋的模样。
“是,我做了噩梦,我梦到那公主要伤害陛下,我哭着求她不要,不要伤害陛下,然后就醒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萧湛心中大动,见她连梦中都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数不尽的柔情涌动,抱着她连连安抚道:“别怕别怕,都是梦,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唤春眼中闪着光,仰头望着他,突然语无伦次道:“我跟陛下是夫妻一体,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陛下能好好的。因着我生了个儿子,太子党们唯恐我们母子会威胁太子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只有陛下才能护我周全,我一定会竭力维护陛下的。”
萧湛一怔,觉得她的倾诉有些莫名其妙,还当她为噩梦所困,没有完全清醒,他把她拥到怀里,拍着她的背道:“我知,我知,这世上只有你是全心全意对我。”
唤春依旧不能平静,梦中那些话,始终在她脑海翻腾。
日有所忧,夜有所梦,她不就是一直在担忧她曾经跟何彦之那些算计泄露,自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与宠爱,才会做那样的梦吗?
没错,她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虽说一开始为了嫁给他,她是使了些手段算计,不算光明磊落。可现在萧湛对她很好,他们还有了孩子,她便特别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的,他现在这么爱自己,就算知道了这些秘密,也会谅解自己吧?
她一时心如乱麻,趁着半梦半醒时那股子冲动,突然抬起脸,认真道:“陛下,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萧湛看着她,很认真地等着她的话。
可唤春张了张嘴,脑子越来越清醒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行,他是因为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寡妇才娶的自己,如果知道她跟何彦之合谋算计他后宅主母之位的话,自己苦心经营的安分贤惠形象就全毁了。
她攥紧了手指,她还是赌不起,因此话到嘴边后,就变成了,“我,我很在乎你。”
萧湛莞尔一笑,亲了亲她的脸,柔声道:“我也很在乎你啊。”
唤春眼中一热,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带着几分撒娇般问他道:“那要有一日你发现我跟你以为的不一样,我没有那么贤惠,没有那么单纯,你还会这样始终如一的爱我吗?”
萧湛笑了笑,他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当初她只是图他的权势地位,为了做皇后才嫁给她。那成婚后她应该也发现了,他手中的权力,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
他没能让她做皇后,也没能让他们的儿子做太子。如果她只是单纯爱他的权力,此刻她对他应该是失望、心怀怨怼的。
她要再恶毒一些,完全可以背叛他,向王氏兄弟示好,靠他们的支持扶幼主登基,临朝称制。
如今王氏兄弟阻挠她做皇后,不就是因为她选择忠于自己,和他互相扶持,坚决不向他们低头吗?
可她从来没有怨过自己,她连梦中都在为他着想,为他谋划,即便她的过去对他有所隐瞒,但是她现在的真心也毋庸置疑。
“别胡思乱想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孩子的母亲,我都是会始终如一爱你,护你。”萧湛拥她入怀,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唤春眼中闪着光,男人不是傻子,何况是帝王?他当然能感觉出来自己对他何时是真心,何时是假意,只是愿意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和睦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她愈发说不出话了。
第77章 慎勿为好陛下的提议,我不会答应的……
何彦之那边始终没有回复,唤春便一如既往的在宫里跟萧含清虚以委蛇着。
冬月底的时候,令婉要出嫁了。
周二舅将亲自为她送嫁,把她送去吴郡陆氏成婚,朱夫人因久未回娘家,此行也会同去吴郡探亲。
启程前,周氏连着办了几天盛大的送亲宴,来招待亲友,唤春还特地抽空带着响云一起出宫赴宴。
响云有些不乐意,阿姐原就跟令婉有些龃龉,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其实完全没必要自降身份,去亲赴令婉的婚事。
“阿姐,这婚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她闹过龃龉,何况你如今的身份也不合适抛头露面赴宴,真要抹不开亲戚面子,大可让她入宫来跟你请安。”
唤春却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如今她拉拢交好的世家,有几个是真心待她,没有生过龃龉的呢?
她以后还要仰仗舅舅们帮扶,若事事计较,睚眦必报,只会给自己树敌越来越多。
她本就是无依无靠流落的江左,如今为了给他们母子增加更多助力,连先前生过龃龉的梁二叔,她都能不计前嫌的栽培,何况是骨肉至亲的舅舅家呢?
“一家子骨肉,别说什么身不身份的话,还没成皇后呢,就想着拿身份压人吗?”
唤春如是告诫着妹妹,令婉出嫁前,还是主动出宫去看了看她。
不想萧含清得知后,也主动要求同行看看,唤春不好推辞,便勉为其难带上了她。
……
周家近来每日都是门庭若市,车马如织,今日又有皇妃公主大驾光临,更是蓬荜生辉,欢喜不已。
虽说唤春暂未做成皇后,周家上下有些失望,可往后日子还长,人的造化也难说,唤春得宠,又是宫中唯一的夫人,只要时机到了,封后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仍旧待她客客气气的,请她上座。唤春以家人之礼推脱一番后,又因她如今的身份代表的是皇帝的体面,才勉强上座。
裴静女今日也受谢蕴雪之邀来周家赴宴了,后堂一时女眷云集,热闹非凡,众人亲亲热热说着话。
虽说唤春辈份不是最大,可她的身份最大,周老夫人便请她为令婉做出嫁前的训示。
唤春始料不及,连连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在此,我一个年轻小辈儿,岂敢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周老夫人摇摇头,薛氏这种百年世家,通婚交好的都是北方旧姓名门,那些士族中的人情世故,来往礼仪都是自幼跟着父母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的,比他们新出门户有底蕴。
何况家中孩子都是自小宠坏了的,他们自家长辈教导,孩子们都不喜欢听,可唤春不一样,唤春与她们同辈儿,但是身份高见识广,将来做了皇后,就是天下女子仪范,由她训示,她们才能服气。
唤春执意推辞不肯,架不住众人的再三劝请,便勉为其难告诫了令婉几句。
朱夫人和孔夫人也忙拉尚柔和徽华过去一道听着学着,如果她们以后都能像唤春一样八面玲珑,那就算是给祖上争光了。
众人坐定后,唤春看着妹妹们,从容开口道:“女子最重要的是德行,为妇之道,本该幽闲贞静,柔顺温恭,齐家睦族。然我当年出嫁之前,父亲却嘱咐我,到了夫家后,慎勿为好。”
众人听了她这惊世骇俗之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令婉皱着眉,不解道:“不做好事,那要做坏事吗?”
唤春淡淡一笑,“好事都不能做,何况是坏事呢?”
令婉一头雾水。
唤春也没再多言,她不指望她们一上来就能理解她的意思,她只能把话讲出来,至于能领悟几分,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裴静女和谢蕴雪、王容姬几个人,却是相视点了点头,暗自认可。
尚柔这边也领悟了,像她们这种新出门户,父母只懂得教导她与人为善,多行好事存善念,这是小家和睦之道。
可高门大族间明争暗斗,人心叵测,若一心想表现好,斤斤计较于贤善之名,衬的其他妯娌懒惰平庸,恐怕还会遭人嫉恨,招惹是非,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不做坏事,便不会危害夫家利益。可急于表现好,往往还会坏了事。倒不如不做事的好,这是自我保护之道。
薛表姐不愧是名门出身,通晓人情世故,她没有教那些虚的女德礼仪,是真的在教她们一些为人处世的东西。
尚柔心中佩服,反问道:“表姐的话虽十分有理,可道理知道容易,做到也难,表姐如今能做到几分呢?”
唤春见她懂了,心中甚为欣慰,对她点头笑道:“人不可过骄自大,亦不必妄自菲薄,能做到七分,便足矣处世了。”
尚柔点了点头,“若七分可至表姐这边玲珑剔透,确实足矣。”
令婉看着二人打哑谜的模样,便知道尚柔听懂了,可她还在云里雾里,她知道妹妹素来比自己聪慧有主见,就悄悄跟她请教询问着,她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姐妹们交流琢磨时,有仆妇入内回禀道:“何郎和王抚军父子来了,求见夫人。”
听到这话,唤春和裴静女皆是一怔。
裴静女倒是听说王肃前几日回京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碰上,脸上无由来就红了。
这边唤春还未吱声,令婉倒是脸色一沉,破口骂道:“姓何的这不知廉耻的下流种子,虼蚤脸儿——好大面皮,他还有脸来?”
众人嘴角一抽,敢情刚刚都是白教了。
朱夫人立刻掩口轻咳提醒她注意言辞,他们朱氏是武门,都怪她小时候跟着叔伯们打打杀杀,学了不少粗话,嫁人后也没个收敛,以至于让女儿也学会骂人的毛病。
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养性修口,可女儿也已经学歪了,都教了多少回了,以后嫁了人,不能再口吐脏言,千万别让她的孩子也学的这样,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