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知问:“秦家也不差,琴妹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很差的人家,为何一个王家能让二婶高兴成那样?”
秦夫人不屑道:“过年时,你祖父提了一句,说皇上太过宠爱九皇子了,你二婶便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王家也的确红火得很,早几年穆言中状元、进东宫,可把你二婶眼红坏了,觉得好处都让大房捞到了,二房什么也没有。
“那日听到你祖父的话,她觉得太子也不是定的,说不准皇上就变了主意,换了太子,而九皇子就有可能做这个太子,现在的贵妃也许就是以后的皇后,看她那样,好像这事定了似的,哪那么容易!”
程瑾知明白过来,二婶一半高兴是王家风头正盛,另一半高兴是她乐观的期盼。
而对秦家来说,长房嫡孙进了东宫,是太子身旁近臣,二房女儿嫁去王家,与贵妃沾亲,无论后面怎样,秦家都可以就一头,不至于鸡蛋碎在一个篮子里。
“这话你听听就好,别去张扬。”秦夫人叮嘱。
程瑾知立刻回答:“我明白,不可妄议朝政。”
秦夫人点头,随口道:“至于那姚家姑娘,我虽呛了你二婶,但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以后你还是注意一些。姚家在洛阳是大户,到了京城却不算什么,和侯府比起来毕竟还是差了太多。”
“但今日我和她约了过几天见面,我想……总不能失信于人。”
“无妨,你就说我有事派给你,你去不了,或是我病了,你病了,什么都好。”
“要不然我早些去,早些……”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照做便是,这是为你好,以你和她的身份,以后必定是越走越远,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秦夫人给了判决。
程瑾知知道自己再没有求情的余地,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要和姚望男越走越远?为什么姑母明明说了姚望男那么多好处,却还是要这样?
她回绿影园,闷闷不乐。
所以最后,连唯一能见到的好友都要断绝关系么?
那她在京城到底还有什么?
她在窗边坐了许久,又拿出手札。
明月君
君可知,有朋自远方来,为何不亦悦乎?
只因近前没有可说之人,唯有那至远方来的朋友。
写下这一句,她发现自己已经泄露了真正的心事,只好将这一页撕去,重写。
明月君
忽忆儿时旧事,闲说与君听。
约莫八九岁光景,清明时节,我与家人踏青洛阳西山坡,携夕露春岚二人于坡上放纸鸢。
因鲜少出游,我与夕露屡试不得其法,不能将纸鸢飞上天,末了竟三人齐齐摔落在地,滚作一团。
此时忽闻一旁有人大笑,转头看去,是一男童,与我年岁相仿。
我心中羞恼,却不敢出声斥责,只能坐于地上生闷气。
那男童却凑前问我:“妹妹怎不放了?”
我心虽恼恨,几欲叱责,强忍道:“干你何事!”
孰料他竟悉心指点:“纸鸢初离手,万不能急着放线,这风向也须细细分辨,来来,你且起身,我来教你,我乃纸鸢大王!”
我见他神色恳切,不似戏弄,便起身依他所言重试,果有进步。
随后他道我这纸鸢不好,他去取只好的来。
言罢疾跑而去,随后携一蝴蝶纸鸢归来,花样形制分外奇巧,为我前所未见。我才知我兄长赠我那纸鸢实在难以驾驭,所谓“上品”原是他诓我!
我与男童纵情放鸢半日,极为尽兴。至家仆来寻我,他对我言,蝴蝶纸鸢便赠于我,又言,我生得好看,他心中喜欢,纸鸢便作订情信物。凡若天气晴好,他必在此玩耍,我若来,记得寻他。
我那时懵懂,并不知何为“订情信物”,只知他爽朗大气且心思细腻,是个极好的玩伴。
至归家告与兄长,兄长怒斥不知是哪家野小子,竟轻佻至此,以后莫让他看见!
我那时才知“订情信物”是何意,竟辗转难眠,心
中既羞且喜。
过两日我再往西山坡,却不见他,只见一女童容貌与他肖似。
女童笑称,男童乃是她孪生哥哥,一向贪玩,遇着有小女孩容貌好看的,便要赠一只纸鸢做订情信物,将来他便从这些女孩里择一人做媳妇。
我又觉受欺骗戏弄,几欲哭泣,女童才急道,她既非孪生,也无兄长,她就是那兄长,只是逗我。
我不愿理她。她软语安慰,又一再赔礼,赌咒发誓称她从未送他人纸鸢,只送我一人,且这几日都在等我。
我生气良久,她亦哄我良久,有玩伴来寻她去玩也不搭理,只在一旁陪我,我怎能承受,倒果真被她哄好。
君当已猜出,此女童正是姚家望男。
她当真可爱,冰雪聪明,翩翩风度,我不知为何有人不喜她……
……
正写到这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随后她便听到秦谏的声音:“在做什么?”
她一惊,下意识就慌忙将手札收起,紧张地抬头,瞧见他,有些刻意地一笑:“表哥今天这么早?”
秦谏看到了她的故作镇定,眼角余光将桌角的抽屉看了眼,淡然回道:“今日没去东宫,去的翰林院,所以回得早。”
程瑾知过来,替他将官帽摘下,又换下官服,穿上轻便的常服。
他问:“刚刚在写什么?”
经过刚才的冷静,程瑾知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给我哥哥写信。”
“是吗?写什么信生怕人看到?不会是说我坏话吧?”他笑着问。
程瑾知也笑了:“没说你坏话,说了别人坏话。”
“嗯,和我说说,说谁坏话了?我们家的?你姑母,还是二婶,三婶,或是别人?”他拉她到榻上坐下,饶有兴趣看着她,似乎是真愿意听她说这些家常。
程瑾知突然想起,如果秦谏愿意帮她呢?
只是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她试着回答:“只说了一点点,关于二婶的,她常以长辈姿态数落我。”
秦谏看着她,她继续道:“今日我们一起去李公家,我见到了在洛阳的好友,她是做瓷器生意的姚家大姑娘。
“我们久未见面,聊了几句,二婶便回来当着许多人的面说我不注意身份,竟和商贾之家来往,辱没了侯府门风,还说京城不比洛阳,秦家不比程家之类的话,我自然有些气恼,却不能还嘴,只能生些闷气。”
“姚家我知道,他们家出来的瓷器确实不错,我房中有个笔山是他们家的,听闻如今在京城开了五家瓷器铺,揽了大半生意。”
程瑾知见他脸上没有厌恶之色,便继续道:“是他们家,我说的这位姑娘排行老大,她娘因没能生儿子,便十分失落,郁郁寡欢,她心气大,偏要做出些事让人看看,叫他们知道女孩也不错。
“所以从小爬树、捞鱼、放纸鸢她都厉害,到大一点了,就学看账,学做生意,竟真将几个弟弟比了下去,成了她父亲的帮手。二婶也是知道这些,就说我不该与她为伍。”
她说完,一副萎靡之色,却偷看着秦谏。
第16章 贤惠
秦谏回道:“二婶为人顽固守旧,你不必理会她,反正你也不是她儿媳。”
程瑾知放下心来,接着道:“但她当着母亲的面这样说,母亲受了她影响,让我不要再和姚家姑娘来往了,偏偏今日我们约好了大后天去赵家花园看牡丹。她下次来京城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又满口答应……”
秦谏这时明白过来,她大约是步步为营,在探他的底,想让他帮她。
不禁一笑,他回道:“那有什么,我带你去,你就说和我一起去看牡丹就好了。到那边你们玩,晚一些我再去接你回来。”
程瑾知的确有这样的期望,但真正听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又不免惊喜,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将沐休挪到大后天就好。不过我要看看那姚家姑娘是不是个姑娘,别是情郎就行。”他笑道。
很明显他在开玩笑,程瑾知嗔声道:“说什么呢,胡说八道!”
秦谏笑。
他认真拉起她的手:“瑾知,你我本是夫妻,休戚与共,没什么是不能说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商量。”
程瑾知看着他,不知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假,是一时兴起,还是他真这么想,但想来她是当不得真的,现在的他是他,那时候翻脸的人也是他。
她温婉地点头:“好。”
秦谏轻吻她嘴角。
他说到做到,过了几日果然就调了休假,和程瑾知一起出去。
他梳洗得快,先去了院中等着,好一会儿程瑾知才从后面出来,朝他道:“我好了!”
秦谏回头,便看到她穿了一身轻便的窄袖襦裙,浅碧色上襦,白色下裙,灵动的分肖髻,不像以往遍插华美绚丽的凤簪,而是插着一只碧玉与珍珠镶嵌的步摇,点缀着几只零星珍珠小簪,加上她明显比往日轻快喜悦的模样,便觉十分动人,好似有什么击中他胸口,叫他呼吸一滞。
他维持着镇定,却已然露出轻笑,朝她道:“走吧。”
程瑾知到他身旁,与他一起出去。
和秦谏一起出去,她也同姑母说过,姑母是很高兴的,认为这样证明笼络了丈夫的心。
两人到赵家花园,姚望男比她早,正等在门口。
但当她见到秦谏在程瑾知身后,便有些疑惑不解。
程瑾知低声解释:“他只是送我出来,待会儿还是我们进去逛。”
随后又马上朝秦谏道:“这便是我说的姚家姑娘。”然后看向姚望男:“这是我表哥。”
姚望男笑了:“什么表哥,不是夫君吗?”
程瑾知与秦谏都轻笑,姚望男朝秦谏行礼:“见过秦公子,久闻公子高名,今日一见,果然形貌非凡,教人景仰。”
秦谏之前听说妻子与姚家姑娘交好,还有些奇怪,今天亲眼看到这姚姑娘,就更好奇了。
很明显这姚姑娘真是个人物,明明为女子,却敢如此直白夸赞一个年轻男子,偏偏她又不卑不亢,不羞涩、不扭捏,夸得理直气壮。
他好奇的是,妻子与这个姚姑娘太不一样了,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她们却是好友。
秦谏朝她拱手回礼,说道:“你们尽情去逛,日落时分我来接瑾知。”
姚望男看一看程瑾知,朝秦谏道:“多谢公子。”
秦谏离去了,姚望男与程瑾知两人拉着手轻快地快走进园子,姚望男回头看秦谏的马车已走远,便朝程瑾知道:“姓秦的长这样啊,虽然不做人,但长得是真不错。”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对我家不屑。”程瑾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