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秦夫人让娘家人嫁进门的意图,而她也在今日坦白了这一点。
程瑾知本就是长媳,她也将会迅速从姑母手中接过公中大权,成为侯府的下一任女主人。
谁能说秦夫人不厉害呢?
她本是继妻,生的也是次子,这次子各方面也不如长子,将来的爵位必定也和他没关系,可她多英明,竟将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了长子。
两家关系得以延续,这偌大的侯府也会在她掌控中。
秦夫人出手也大方,直接给了程瑾知两锭金条,再加一对极其通透、看着便价值不菲的白玉镯子。
程瑾知接下,道谢。
后面便是秦家其他几房,这些人都敬畏长房的地位和秦谏的锋芒,对两人自是恭敬客气,夸赞不断。
之后秦谏便拜别长辈离去了,前去东宫。
其他人也离去,秦夫人让程瑾知随自己去贤福院,成为婆媳的姑侄二人说说话。
程瑾知便陪同姑母去后院,到了屋中,姑母坐下来同她道:“你如今做了这侯门的媳妇,但我要告诉你,成功进门,只是第一步。”
程瑾知一边扶她坐,一边温声回道:“是,侄女知道。”
秦夫人却是看向她,神色严肃:“不,你不知道。”
程瑾知抬起头,知道是自己的回答太过敷衍,让姑母觉察到了。
她立刻站到姑母面前,认真道:“侄女嫁入侯府实属高攀,若没有姑母便没有我今日,父母亲都曾叮嘱我,在侯府第一要事便是敬重姑母,姑母的庇护和悉心教导,才是我在侯府安身立命之本。”
秦夫人这才受用地点点头。
程家可不知,当初秦谏要退婚,她费了多少心神才给压下来。
那外头的女人,也是她出面说了,必须要侄女有了身孕才能进门,若换了其他人做婆婆,就算婚事保得住,那女人也得先进门,回头弄出个长子,又得秦谏喜欢,就算是正妻也没奈何。
总归等侄女往后知道了那女人,才知她这做姑母的苦心。
秦夫人没准备将那事说出来,也许后面秦谏自己会说,也许侄女不久就能发现,现在先就让她安安稳稳做几日新妇,她年纪轻,突然知晓,难免会想不开闹脾气,到时更加不好。
秦夫人这时招手让她过来坐自己身边,程瑾知过去,秦夫人问:“他待你如何?”
这说的自然是新婚之
夜。
程瑾知垂下头:“还……不错。”
秦夫人笑了笑:“你放心,有姑母在,他不会造次的。”
程瑾知点头。
这时丫鬟端来一碗药,秦夫人接了喝下。
程瑾知问:“姑母喝的什么药?”
秦夫人喝完药,含了蜜糖才叹声回答:“心慌心悸的药,头也疼。我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好在你来了。”
程瑾知离去时,手上拿着五大本厚册子,上面是侯府人员花名册,还有每人血亲关系、所领职务等等,姑母管理侯府公中十多载,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是要让她能尽快分担。
回到自己的院子,程瑾知就好似泄了力,一把将手上的册子放下,颓丧地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绿景发呆。
这院子是秦谏高中之后就住下的,名为绿影园,大约是文人气节,里面没有种别的东西,全是竹子。
她看着那清冷如霜的竹子,同夕露道:“夕露,该怎么办呢?我真怕自己撑不下去,有时候我甚至想……要不然让我快点怀孕,再生孩子,然后难产死了算了。长辈的期望我达到了,我自己也解脱了。”
夕露一惊,连忙道:“娘子怎么能这样说,那样夫人还不得伤心成什么样?还有二爷,他还说今年一定要抽空来看你一趟。”
想起母亲和哥哥,程瑾知又觉得胸口那股闷气散了一些。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一时的丧气话,她的确因这桩婚事而绝望到了极点,但还并没有了却此生的勇气。
毕竟姻缘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就算为了母亲,为了哥哥,为了这明媚的春光,她也要多停留数十年。
她只是……乍然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她不再贞洁,不再满怀希望,她见到了姑母,必须要对姑母感恩戴德,这一切都让她太难受而已。
但好在,她也是能撑过去的。
长吸一口气,她看向面前的册子,拿出一本来看,以期让自己在这繁复的杂务中忘记烦恼。
秦谏去了东宫,照常陪太子周显上完课,周显叫上沈夷清,几人一起去看亲耕礼的排练。
走在路上,周显看向秦谏,问他:“你还真过来了,不是让你休假三天吗,你可别对外说是我不放的。”
秦谏回答:“殿下心虚了,臣只用说东宫事务繁忙就行了。”
两人虽是君臣,但为表兄弟关系,又是从小一起长大,比起旁人来就随意许多,没那么多规矩。
周显轻哼一声,转头朝沈夷清数落道:“你猜他有多过分,之前竟和我说,让我在昨夜急召他进东宫,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躲过洞房花烛。啧啧,传出去叫别人怎么议论我,还道我有多无情刻薄,连臣下洞房花烛都不放过!”
沈夷清笑,回道:“殿下不理是对的,这是他自家的家务事。”
周显此时想起来,问秦谏:“所以……你昨夜圆房了没有?该不会真让你那新夫人独守空房吧?”
提起昨夜,秦谏面色有些许的不自然,随即“嗯”了一声,风轻云淡回答:“圆了。”
周显笑起来:“怎么又圆了呢?不是说要晾着那程家女的吗?”
“毕竟都进了门,真不碰她,只怕半夜家里人就知道了,也总得给她几分体面。”秦谏回。
沈夷清在一旁笑。
周显回头看向沈夷清,只听他道:“殿下有所不知,我猜穆言他是见色起意,难以把持。”
秦谏抿唇,周显也起了八卦之心,连忙问:“怎么说?”
“那程姑娘貌美。”沈夷清回。
周显看向秦谏:“是么?”
秦谏回忆那盖头下与烛光下的容颜,一派夷然自若,语气却稍有上扬,回道:“还行。”
“什么还行,我听我嫂嫂说了,她挤去新房看了,怎么说呢,我嫂嫂说她要是个男人,当时就走不动道了,新夫人尤其美,站在街上要引无数人驻足那种万里挑一的美。”沈夷清今日就负责拆穿秦谏的伪装。
周显明显更加好奇,秦谏回道:“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中上之姿。”
周显朝他笑:“改日有机会,我倒要看看,怎么说也是让你乖乖小登科了。”
两人打趣完他,便议起亲耕礼之事,秦谏的思绪却还停留在昨夜。
昨夜不免让人有些气郁,所以今晚他会在下值后按时回去,他还就不信了。
第5章 后果
到傍晚,秦夫人只是在用晚饭时看了看外面,张嬷嬷便贴心道:“夫人不必担心,听说大公子早早回来了,在外书房里用功,晚上自会回后院安歇的。”
秦夫人果真安心了,脸上露出浅笑道:“那就好。”
自去年末那一通大闹,长辈们的确赢了,但秦谏却自此不回家了,似乎成心要表达对这婚事的不满。
她心里猜他是去那外面的浪蹄子那里去了,担心提前弄出孩子来,秦夫人有心阻拦,却终究是惧于秦谏的锋芒,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忍着什么也没说。
昨夜新婚夜她还担心,后来顺利过去了,今夜他也回来了,她便彻底放下心,看来他对侄女倒有几分心思。
秦谏在天黑时分进新房,程瑾知却还在看花名册,一边看,一边默着里面人的关系和各自职务。
直到秦谏进门,她才抬起头来,见到他,喊了一声“表哥”,没有起身。
秦谏看她桌上的册子,主动问:“在看什么?”
程瑾知回答:“是府上花名册。”
秦谏便没说话了,坐到了下方的小几旁,夕露给他端了茶过来。
程瑾知一边看着花名册,一边有些犹豫。
她当然知道此时她该起身服侍他沐浴,如果他不要她服侍,她就该早早去洗沐好了,只看他愿不愿“临幸”,只是……
她迟疑着,内心拒绝着,到现在都没说服自己去做。
一是本就不喜欢,二是实在太难受。
她其实期望能躲过今晚。
秦谏在下方小几边一口一口喝着茶,静默无言,而她则在书桌边看着册子。
直到他那一盏茶喝完了,夕露过来要替他续茶,他抬眼看向程瑾知,问:“母亲交给你的任务么,这么用功?”
程瑾知回答:“只剩一点了,我想看完。”末了,又补充:“表哥累了,要不然早些沐浴了休息?”
秦谏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似乎是一声冷笑,随后站起身:“那你好好看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将茶盏一放,转身头也不回出了新房。
夕露往前追出几步,想说什么,回头看看程瑾知,又不知说什么,最后就看着秦谏步入夜色中,离开了院子。
夕露无措地看向程瑾知:“娘子……”
程瑾知早已攥紧了手上册子,面色泛白。
向来知他倨傲,却终究还是低估了,没想到他会拂袖而去。
很显然,他何其敏锐,看出了她的故意推搪。
她不知他去了哪里,很长时间,前边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本朝没有宵禁,宅门之外,天地广阔。
所以,他是去外室那里了吗?
程瑾知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后悔吗?倒也没有,她已经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了,不用“侍寝”,她其实是痛快的。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这样,这样会将她本就不算舒心的日子弄得更加糟糕。
……
按京城与洛阳风俗,出嫁第三日新嫁娘要与新姑爷一同回门,从此以客人的身份回娘家。
但秦谏前一晚离开侯府了,翌日早也没见人,程瑾知不知去哪里找他,只能一早去和姑母请安,待姑母问起回门事宜,这才告知姑母秦谏晚上不在她房中过夜,现在也不见人。
秦夫人惊了一下,问她:“他昨儿不是早早回来了吗?”说完看向张妈妈,张妈妈点头确认,“是啊,回来了。”
随后两人都看向程瑾知。
程瑾知只好解释:“昨夜是回来了,也去了新房,兴许是……我言语不当,惹表哥不欢喜,表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