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到进了屋,秦谏才突然问:“二叔要给琴妹议亲,你去做什么?”
不知不觉他语气中就带了质问,程瑾知也没好气道:“二婶拜托我去,表哥连我见哪个客人不见哪个客人都要管?”
“我……”秦谏咬牙,他想忍耐,却不想看她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
他在书画院就知道了,邀请陆淮的人不少,但陆淮都推拒了,没想到今日竟来了他府上!
为什么呢?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为了见她,他就不信她不知道!
所以他们这是做什么?在他府上暗通款曲眉来眼去吗?
程瑾知已经拿了几本册子往外走,似乎要离去,好似当他不在,也不愿多说。
他忍无可忍,叫住她:“程瑾知,你不要拿我当傻子!”
她回过头看向他,缓声问:“表哥,我不知你的怒气从何而来。”
她越是这样平静,他就越恨她的理所当然、毫无愧疚。
“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呢?”他质问。
程瑾知只觉得自己每一日都用全身力气在活着,而他总会在她重振旗鼓时再来扯她一把,然后一脚将她踹进深渊。
她回来,将册子放上了书桌,坐到一旁椅子上看向他道:“于任何事,我问心无愧,表哥想指摘我哪一点,不如明白说出来。”
秦谏看着她,终于开口道:“那好,你等着!”说着就走出屋中。
他快步离了绿影园,又去漱石斋,再也不想忍耐,再也不想自我折磨,毅然拿了那盒信,往绿影园而去。
程瑾知还坐在屋中。
他进门,打开锦盒,抓起里面的信,“啪”一声砸在了她面前的桌上,搁下盒子,又去她书桌抽屉后,猛地拉出抽屉,将里面手扎拿了出来,同样砸在桌上。
“你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程瑾知缓缓伸手拿起了一只信封,将信封打开,抽开里面的信,就明白了。
原来陆淮担心的事还真发生了,这信竟到了秦谏手中,还真的影响了她。
秦谏走到她面前,盯向她:“是不是以为天知地知你知他知?没想到这些东西我能看到吧?现在你告诉我,你是问心无愧吗?
“整整三年的信!所以和我订婚后,你就一直在给另一个男人写信,嫁给我了,不敢写了,就开始写手札,你猜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你前一刻和我睡觉行房,在我身下叫,后一刻就去给你那位陆才子写信!
“程瑾知,你把我当什么?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乌龟王八吗!”
说到最后,他大吼,额上青筋暴起,将长久的不甘与愤怒都发泄了出来。
她看着面前的信和手札,好久,露出一阵无奈的苦笑。
他怒声问:“你笑什么,告诉我,这算什么!”
她看向他,缓声道:“信是我写的,我们的确通信三年,他的回信被我放在了洛阳。我的确和陆淮早就相识,如果当年没有和表哥订婚的话,我也许会嫁给他,我还因此而向我父亲提过退婚,但可想而知,他不答应,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
她吸了一口气:“表哥如此介意,那就和离吧。”
秦谏许久没说话,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她继续道:“我前面所说就是我和陆淮的过往,信是真的,手札也是真的,我说我愿与表哥和离,以免折辱了表哥,也玷污了秦家的门楣。”
秦谏定定看着她,无法应对她的话。
他以为她怎么也会给他一些解释,这解释或许可信,或许不可信,总之她一定会尽力淡化她和陆淮的关系的,却万万没想到,她招认的比他以为的更多。
她真正想嫁的人是陆淮,只是被婚约所阻;她提过退婚,是被她父亲逼迫……所以她是无奈而嫁的他,所以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她和陆淮才是有情人,却被他拆散?
那他呢?他算什么?
他们曾恩爱的那些时光又算什么?
所以她从没在意过他,从没爱过他,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看着她无所畏惧的模样,他既悲又怒,目恣欲裂,目光死死定住她,咬牙道:“表妹太天真了,只要你还姓程,死也得死在我秦家!”
说完便头也不回出了绿影园。
第48章 放妻书
秦谏觉得自己几乎是逃回漱石斋的。
他不知用什么态度与心情来回应她。
和离,她竟然轻飘飘就能说出和离。
后来他想,她一个女子都不怕和离,他又怕什么?她既如此无情,他又何必留恋一个对他完全不在意的妻子?
他立刻到书桌前,拿出笔纸来,刷刷便开始起草和离书。
洋洋洒洒,很快就将和离书写罢。
“今已不和,相看生厌,遂立此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自别之后,愿妻再嫁如意夫君,良媒合卺,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比翼连枝……秦谏字穆言谨立此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看着那上面过于冗长的祝福语,明白自己不过是泄愤。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他放不了手,一旦放手,她也许真的会改嫁陆淮,什么“举案齐眉,比翼连枝”,他才不可能接受,不过是如此想象,都是锥心的痛。
他无力地放下笔,捏住手中的和离书,只觉自己心如刀绞,眼眶模糊。
后来他坐了很久,意识到一件事,就如他所说,他们不可能和离,程家不会答应,她姑母不会答应,祖父也不可能答应。
只要他们还是彼此家族的一员,便不会和离,而是一辈子以夫妻的身份捆绑在一起。
她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和离之事只能是说说而已。
她再嫁陆淮的事他不必臆想,也不必担心,不可能。
陆淮也很快就会离京,若无意外,他们再不会见面。
而他,他们是夫妻,他们会朝夕相对,生儿育女,他们还有漫长的几十年。
想通之后,他将那纸泄愤的和离书对折,压在了书本下面。
泄的是什么愤呢,泄的是她不爱他的愤。
尽管现在他知道两人不会和离,但还要很久来接受她全然不在意他,心中只挂念陆淮的事。
他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如陆淮呢?
为什么她能对他如此无情?
这一日之后,他没去绿影园,所以好多天没见到她。
如他所料,她那天提了和离,但后面并没有做什么,她没来找他继续谈和离的事,也没有去和她姑母说什么,她仍然如往常一样协理内宅,并没有提起陆淮。
而他也反思了许多,书信的事,他原本是可以做得更好的。
既然隐忍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好好谋划呢?他可以平静和她说起书信的事,平静问她和陆淮的关系,而不该劈头盖脸指责她不忠,几乎将红杏出墙的罪名扣在她身上,她是那样自重的人,又怎么能忍受?
所以她才会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说要和离……也许她说那些只是气话,也许她没有那么决绝。
尽管伤痛还在,但这些猜测让他平静了很多,也安心了很多,至少他们一直会是夫妻,只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他想再和她谈一次陆淮的事,却又不敢。
他怕他以乞求的姿态好好和她说,她却仍然承认只想嫁陆淮不想嫁他,仍然说要和离,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两人就这么冷了大半个月,直到他从翰林院得到消息,她哥哥程瑾序要奉旨进京了。
程瑾序此番进京述职后多半是升迁,也多半能在京城多待几日,她若知道了一定高兴。
那晚他犹豫许久,想去告知她这个消息,一来让她高兴,二来探一探她对他的态度,可想来想去,却又走不出那一步。
他要做一个,被人提和离,被人说想退婚都毫无反应的人吗?
什么时候他竟活到了这一步呢?
他的确舍不下她,却也做不到。
最后他挑在了第二日,特地算准她去贤福院请安的时间,也去了贤福院请安。
他虽与继母不睦,但仍有母子名分,偶尔也会去探望,去请安。
到之后,果然她就站在一旁,他向秦夫人请过安,随后道:“昨日在翰林院听闻皇上已下了旨,召程家舅哥进京述职,想必不日程家舅哥就会抵京,介时母亲可请他暂住府上。”
秦夫人一听,十分欢喜,立刻问:“此话当真?”
“是,消息确切。”秦谏说。
秦夫人看向程瑾知:“那可太好了,说起来,我都好些年没见过序儿这孩子了。”
程瑾知回道:“别说母亲,我也好久没见了。”说完看向秦谏,她没开口,倒是秦夫人先问:“是在近几日,还是近一两个月?”
程瑾知也静静等着他答案。
秦谏道:“一般看皇上旨意上是怎么写的,若是速入京,则是一两日内出发;若是安排完任上事务后入京,则在六七日之内,加上路途行程,最晚不过半个月。”
“那就快了,回头提前收拾好房屋,他一来就接他过来。”秦夫人朝程瑾知道。
程瑾知脸上带着笑,“好,我今日就去安排。”
秦谏看向程瑾知:“哥哥过来时,替他备下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到时提早告知我,我好告假。”
程瑾知点头,说了声“好”。
秦谏便向秦夫人行礼后告退了,出了贤福院,只因她那句“好”,内心不由泛起喜悦。
他觉得她当日就是气话,他们还是能和好的,慢慢来,等他们和好,他就再不提陆淮之事,从此便好好过日子。
出去时,见到了谢思衡。
秦谏问:“今日怎么在家中?”
谢思衡回答:“这几日暑热,夫子也中暑生病了,便将我们放了两日假。”
秦谏笑道:“衙门也暑热,却不肯放假,还是你们有服气。”
谢思衡笑,随后问他:“大哥,我想要一份本朝避讳字集和特殊格式要略,因没有多少内容,不想去买,不知可否向表哥借抄一份。”
秦谏顺口回道:“在我书房,漱石斋,你直接进去拿。”
“那……可有不能外泄的机要公文或密信?”谢思衡问。